第一道诏书,太上皇直截了当地言明他此时已能说能写,而其三子夏侯卓在继位理政的短短数月之内便已尽显无能昏君之相;故,为国运计、为百姓计,太上皇决意复位为皇帝这道诏书的行文与内容都非常简洁,他老人家甚至没有多费口舌去细数夏侯卓的种种不堪之举,就麻利地夺回了皇权,根本不在意渡江南下的那个朝廷会不会激烈反驳,也不在意天下臣民们怎么看他,更不在意他所夺回的皇权有多大的实际效力因为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太上皇颁下的诏书,和皇帝颁下的诏书,意义当然是不一样的。以第一道诏书复位之后,他老人家连半口气都没喘,就更为麻利地颁下了第二道诏书,直白而果决地告诉天下人,他那打从一出生就被封为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实是男儿之身,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四子故此,去其长公主封号,复为皇子身份,并改赐其名为宣。就这样,夏侯宣的身份很自然地从公主转为了皇子。至于更多的内情,还重要么那显然已经不重要了,不过他的皇帝老爹还是在诏书里简要解释了几句,用很平和也很淡然的态度,稍稍满足了天下人的好奇心他的儿子为什么会被当成女儿养大,那是因为儿子他娘的见识比较低,竟然相信了“双子不详”的无稽说法,所以才搞出了这么一码事,以致儿子自幼时起便无辜地背上了“欺君”的罪名,还要男扮女装,憋屈了十几年。好在儿子本人很争气,而且秉性正直、素有担当,一直抱着“将功折罪”的念头努力上进,终于立下赫赫战功,便诚恳地向他“请罪”。但作为一个理智的君主和慈和的父亲,老人家表示他并不觉得儿子有罪,反而还算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他马上为儿子正名,将此事昭告天下。至于儿子他娘,那才是真的犯了欺君之罪,但念在她也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便既往不咎了。至此,偷龙转凤之事可算是有了个定论,正式又合理的定论。虽说这定论并不是毫无破绽,就比如说双生子于皇室而言究竟是不是不详的可是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只有极蠢的人才会去计较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大多数人都不会多想,而聪明人则会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就当是从没考虑过这么个无稽的问题。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再然后,不等天下人从“公主变皇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第三道诏书随即而出:朕之四子夏侯宣贤明仁孝,德才兼备,更有大功于国,实天意所属,兹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立其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其才兴家国,以其能定四海。又及,朕年高有疾,理政乏力,思四海不可以一日旷主,兹传位于皇太子这这这毫无疑问,这三道“组合拳”似的诏书真不知道打蒙了多少人不过,一旦回过神来,有见识的人也就都明白了,这三道诏书,无非是想告诉天下人两件事:英明神武的长公主其实是个男人所以他要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了没错了,为的,就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现在还有哪里不顺吗显然没有,所以宁京城上下都喜乐洋洋地忙碌了起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值得略提一句,那就是大魏迁都了夏侯宣接下传位诏书后,当即表示要在这宁京城、也即开国先祖钦定的国都祭天登基从今以后,这座据说镇着龙脉的城,就又是大魏的京都了。而先前的京都则回降为陪都,并复其原名大梁城。谁会有异议么当然没有,大家只会觉得一雪前耻,欢欣鼓舞尤其是北燕那边锦上添花地传来了捷报,镇北大军已攻破北燕王庭于是燕贼“也”举朝出逃了,不断地往北退却,收缩防线,并疯狂地征兵,就连老弱妇孺都要扛着刀枪上战场不得不说,北燕国主的脾气还真是够硬的,时至如今仍抱着力拼到底的念头。但即便他再怎么硬气,也依旧只是一块躺上了砧板的肉,仅剩的意义就是让大魏新君立威好在夏侯宣并不急着要他的老命,或者换句话说,这位“仁慈”的皇帝陛下对屠杀老弱妇孺毫无兴趣,更不想因此而勾起北燕百姓的强烈反感。本来嘛,北燕人在百余年前也是大魏子民,本就不是异族,没必要平添双方的仇恨。夏侯宣想要的,是和谐的统一,自然而然的融合这跟他对西蛮人的预设处置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温水煮青蛙,主要从经济和文化两方面着手这才是不留隐患的做法,夏侯宣心有成算,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言归正传,正是因为不着急,所以就连陆天石和凌远两兄弟也能抽出时间回京参加夏侯宣的登基大典了,好兄弟们都齐聚一堂、一个不落,自是大有一番热闹。“第一眼看见咱们陛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男人,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我的眼神最好”热闹的接风宴上,凌远得瑟地拍拍胸脯,咧嘴亮牙他打了一年多的仗,浑身上下都黑黝黝的了,就是牙齿最白,所以他一亮出牙齿来,对比度非常明显,任谁都会忍不住瞧他这可真是一个吸引大伙儿注意力的好方式嘿。“呿,你的眼神好当初你是怎么形容陛下的,还敢再说一遍嘛”陈淑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挤兑道。大家都还记得,凌远当初用的形容词是娘娘腔哎,这时候旧事重提,那不是找抽么瞧瞧坐在主位上的夏侯宣,虽说他还没有正式祭天登基,但看他那满身威势滔滔、皇气四溢的模样,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身为公主”的痕迹了,所以大家伙儿也都很识相地改了称呼,彻底把“殿下”的旧称给扔掉了。偏偏凌远这人就是爱找抽,连他哥都管不住他,只听他张口就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娘娘腔嘛,当初的陛下就是有些别别扭扭的,我眼神特别好,所以才能一语中的”噗大家都为凌远的勇气暗暗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就憋着笑去瞧他们的老大有什么反应然而夏侯宣的反应就是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朝凌远笑了笑,整一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想想也是,他本就不把男扮女装十几年的事当成一个耻辱,更不会自欺欺人地严令所有人对他的过去闭口不提,只有没自信的懦夫才会否定自己的过去夏侯宣胸怀宽广、性子洒脱,当然不会那样做了。更何况,他不仅穿了十几年的女装,甚至还嫁了人呢,如果真要否定过去,首先就要拿齐靖安开刀,那又怎么可能所以他也不会介意小弟们拿他的过去开开小玩笑。可齐靖安却是介意的,瞧他那小眼神啊,就跟飞刀似的、嗖嗖地射向凌远,因为他正好特别讨厌娘娘腔这个词,因为大家伙儿都在私下里喊他皇后娘娘娘你个头啊所以齐靖安霍地站了起来,提着两个酒坛子大步跨到凌远面前,哼笑道:“你的眼神特别好嘛那么,你的酒量是不是也一样的好不如这样,我俩拼酒,看谁先倒下,谁就是娘娘腔”凌远的脸顿时就青了,说来也好笑,这小子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酒,沾酒就倒“酒量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跟我打一场”“哼,连酒都不会喝,还敢自逞英雄好汉”齐靖安满腹韬略,怎可能中了小小的激将法,他立时反击道:“我们现在是在宴席上,又不是在战场上,有什么好打的不比喝酒,就比投壶,要不然还可以比一比吟诗作对行酒令怎么样,你怕了那就给我认输”闻言,凌远嘴巴一歪:吟诗作对行酒令就不要提了,他唯一能行的就是投壶了,可谁不知道齐靖安是神箭手所以比投壶也就等于认输了,可凌远又怎可能乖乖认输眼看着双方陷入僵持,夏侯宣终是出来打圆场了,笑吟吟道:“好啦,阿远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只有打架这一项,同多才多艺的靖安根本没法比。这样吧,阿远来跟我打一场,无论谁输谁赢,先前的那个小玩笑都彻底揭过不提了,如何”皇帝陛下都出马了,哪里还有“不如何”的道理大家自是连连道好,一起来到宽敞的院子里。却不料在开打之前,贤惠的皇后娘娘很自然地帮自家心上人解下厚重的皮毛大氅、抱在手里,夫夫俩还顺带着眉来眼去了一番这秀恩爱的绝技一出,凌远险些就被闪瞎眼、未战先败了,好在他咬牙撑住了,才让大家伙儿大有眼福地欣赏了一场激烈精彩的打斗,也将这鸿门宴的热烈氛围推至了顶峰。这边厢,众人便是这般轻松愉快地等待着好日子的到来,等着参加夏侯宣的登基大典,等着亲眼见证一段传奇。而另一边厢,才在嘉宁府安顿下来没多久的那群人,心思是如何的浮动不定,那还用得着说吗再丰富的语言也很难形容他们闻悉那三道诏书之后的心情,大抵上,先是惊骇欲绝,而后彷徨无措,最终心念电转、绞尽脑汁:这可怎么办他们还能做些什么以徐国丈为首的一群人,不是没想过“划江而治”,可单看这嘉宁府的地方官员和士绅们的态度转变从一开始的殷勤奉承到现在的冷淡嘲弄,徐国丈等人便也心灰意懒了。划江而治别开玩笑了,就连嘉宁府的人都是这样的态度,江南其它州府的地方官员又有几个会听他们的号令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各州府都在争先恐后地向宁京那边上贺表、送厚礼呢,甚至还弄出了好些个祥瑞来表忠心若不是靠着几万禁卫军暂保平安,他们这群人只怕也早就被嘉宁府的地方官和厢兵们捆成粽子送到宁京去邀功了可大家也都明白,他们迟早都有那一天的,只要宁京的那位“太子殿下”甫一登基,随便派些兵马过来,就能把他们统统“打包”回去,根本不用费多少力气惨,真是惨,抱错了大腿站错了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束手无策。而纵观这“江南小朝廷”的上下人等,心里最有底的,却是纪太后。是啊,纪氏有什么可担忧的呢诏书里不是说了么,她虽有欺君之罪,却是源于一片慈母之心,故可既往不咎慈母之心啊,有这四个字打底,就注定她仍将是太后、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所以,纪氏无疑就是嘉宁府中最希望被“打包”回宁京的人了,赶紧的,她都等不及了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她才懒得管呢。可她也不想想,她自私若此,旁人能教她得意吗这一天,徐燕瑜娇娇弱弱、嘤嘤啼啼地来到纪氏跟前,竟是陡然暴起发难她先将一整壶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纪氏的身上,然后就拔出金簪一阵猛刺“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死老太婆”徐燕瑜眼底赤红、状似疯癫,嘴里一个劲地咒骂纪氏,在她想来,自己的丈夫即使不会立即被杀,过不了几年也肯定是毒酒一杯的下场,所以她也完蛋了,甚至会完蛋得更早,因为她是徐家的人,整个徐家都会完蛋在这样悲观的情绪下,徐燕瑜是彻底豁出去了,一心只想拉个垫背。而婆媳自古是天敌,她本就厌恨纪氏,更何况纪氏还是一手玩出“偷龙转凤”的始作俑者,选垫背舍她其谁猝不及防之下,纪氏给滚烫的茶水泼了个正着,还被戳出了好些血洞,可她毕竟也不是善茬,立时就更为狂暴地反击了起来,一脚将徐燕瑜踹倒在地,又抄起手边的花瓶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嘭”地一声,鲜血飞溅,徐燕瑜头破血流,竟就这么丧了命。“”不知何时,夏侯卓已呆立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和老娘互殴,最终老娘把媳妇杀了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着动弹不得,直至纪氏举着半截花瓶朝他走来,他才骇然回神,既惊又哀地说:“母、母后要亲手杀了我吗”其实还真不是,纪氏举着花瓶只为自保,她还担心大儿子也会像儿媳妇一样发了疯要杀她呢。走到门边,见夏侯卓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反而手抖脚抖、惶恐无措地望着她,纪氏才大舒了一口气,推开夏侯卓跑出门外,喊人去通知纪家的人来接应她。纪家不仅有纪太后,还有纪彦平,所以他们可比徐家淡定得多了,虽说早对纪太后心生间隙,却还不至于会害她。喊完人后,再回头来,见夏侯卓还是保持着那么一副挫样、呆然而立,纪氏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身上被烫伤和戳伤的地方也更痛了她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呸”地一声,斥道:“你个扫把星,不仅碍了你弟弟的路,更害了我,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有多好”夏侯卓心头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