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喘气。她翻开塑料盖看了看,标注时间果然是一年半之前,毫无疑问,她喝的这瓶水已经过期了。一年半的时间并不长,乔言并非有意回避过去的事,只是她习惯向前看,努力不让已经发生的不愉快影响她对未来的判断,对机会的把握,甚至是对房蔚的斗争。她从来不骂房蔚不要脸,因为在她的感觉里,她自己也是个不要脸的人,既然是同类,骂出来难免有影射阴影,所以她尽量不开口和他说话。有关她的负面传闻,相信只要是房蔚出现的地方就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一年半以前经人介绍认识房蔚,据可靠消息透露,当时的她“端着大小姐的架子,表现得对他不屑一顾,在公开场合拒绝与他同席就列”,而实际上除了他的名字有个喜欢的“蔚”字之外,她连他长得什么样都忘记了,更谈不上对他的趾高气昂。爸爸想推广忍冬品牌,找了两大股东扩大生产,结果报纸上披露出忍冬山泉水并非天然,内中包含的物质能喝死一个人,爸爸气急攻心倒下了,剩下的乱摊子自然由她这个长女来扛。彼时23岁的她没有任何对阵经验,她听从投资商的建议将工厂折价卖给房蔚,他却趁火打劫提出了包养的要求,理由是“脸蛋丑点没关系,身材和受教育程度必须一流”,听起来荒谬的事,她竟然答应了。其实原因有两点。一来讨债户主过于凶恶,她需要庇护;二来房蔚给出了合理的名目未婚夫,使她沦落于玩弄的名声好听点,不至于像“包养”那么外向。很快,爸爸的工厂迁址,她还清了旧债。很快,她按照要求怀上了孩子。很快,她发现忍冬原厂的地皮升值,其黄金地段的根基被房蔚投资建成大型度假村,能动性带来的利益据保守估计可以翻到两百倍开外乔言震惊了,自那天起她就有意打量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想看出他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如果说这是一个局,那他也布置得也太久远了,简直是不动声色一步步地来,最后把他想要的都收罗在网下。她猜想她是他额外收获的战利品。原计划里恐怕没附加孕母契约这一项。乔言质问过房蔚是否授意那两个股东主动来找爸爸,套牢爸爸的全部资产让他背水一战,结果失利后就极快陷入负增长的窘境里,再让他承受不了打击脑溢血而死。房蔚哄着她叫她不要生气,以未来孩子的名义发了誓,说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乔言深陷在怀疑中,偏偏她又找不到任何证据来控告他,只能烦闷度日。直到意外发生。有天她心思恍惚一脚踏空,滚下了两层高的楼梯,下身淌了一地血。照顾她的保姆阿姨就在花园里替她修剪玫瑰,只要她大声喊一声,阿姨就会赶进来将她送到医院。然而鬼使神差之下她没有这么做,她忍住痛爬到座机旁给房蔚打电话,控制着声音问:“你能让我见见那两个投资商吗”房蔚当时在度假村定屋内设计图纸,耐着脾气回答:“这是你第五次要求见他们了吧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暗中做了手脚把他们灭了,所以挖空心思地试探我”“”“你怎么了,乔言说话”“快回来,我不行了”赶到医院的房蔚得知孩子流掉了,当着乔言的面砸烂了整个住院部,而且还没人敢拉。乔言在唯一一张病床上安静地坐着,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但她表现得并不害怕。他将五指伸进她修剪齐短的黑发里,抓着她的发根问:“故意的”她直接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这一刻他的痛苦源自眼底深处,灵魂中都带了战栗,应该不是假的。“不是。”这始终是她的回答,就像每次她质问他时,脸上异样地镇定。出院后,房蔚亲自将乔言踢出家门,连打车的钱都没给,直接要她滚出公寓。如果说在这之前有什么异常的现象,那就是前一天晚上他加倍对她温存,她则像个死鱼一样的躺在床上,动都不动。她并没有爱上他,她去意已决。房蔚拿来她裁剪书签的手工刀,划伤了她的胸脯,对着她说:“这个疤我让你记一辈子。”第二天清晨,乔言拉着旅游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蔚的公寓,腰杆挺得像来时一样地直。这是一年半之前所有的往事,乔言对着乔迁和盘托出。乔迁涎着脸笑:“那关我的工作什么事,他又不会强迫我卖身生孩子。”“乔迁,你真是没得救了。”乔言一脚将弟弟踢出门,任他在外面鬼哭狼嚎要鞋子也懒得管。嚎了半会,拿着两千块钱的乔迁走了,她深叹一口气。“你清醒点吧乔迁,房蔚半年之后又找上了我,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二代孕母乔言重感冒加深,被迫无奈再去医院挂点滴。即使病着,出门前她也要细细对镜妆扮,对外保持出最清新亮丽的一面。不过化妆箱里的昂贵粉底唇彩已经不多了,就像她预料的荷包那样,迅速羞涩了下去。乔言想着心事,取出一盒西瓜粉腮红,用粉刷轻轻在面巾纸上调和,晕染在脸上。镜子里成功制造出红嫩透明的肤色,她对自己说“笑一个”,那里面果然牵出一个笑容。靓容完毕,盛装出门,她很快就开始感谢自己的这趟妆扮,使她在面对siona时,不至于让那枚粉嫩少女在气场和外形上占得了上风。乔言进医院前没找到前天的输液单据,重新再开了一份。她摊开gq等药袋见底,随便翻了两页,觉得彩页里的影星长得好眼熟,很像本市的一个模特,叫什么尚来着,两年前她和他一起走过秀。一个化着粉色唇彩的女孩走过来,翻开小巧手机,嘟起了嘴巴:“你快点呀,我在三楼输液区,等会要做b超呢烦死了,才三个月就要我照宝宝,肯定是个男孩啊”通常医生不会透露胎儿性别,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随随便便说出怀的是男胎,让乔言多看了两眼。她看到了一个重金包装的洋娃娃:styeon格子红裙,knbabi白色小蝴蝶结上衣,金姬美的鞋子。那女孩穿着靓丽,一身韩系风格的限版名牌,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她的大眼睛转到休息区这边,与乔言对视上,突然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乔言笑了起来。又是一个温室里长大的雏儿,就是不知道谁家的。乔言不理她,大小姐开始挑衅:“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没长耳朵吗”乔言低头看gq,女孩大概没等到随叫随到的男朋友,干脆冲她发飙:“你这女人好奇怪啊,凭什么看我,我们很熟吗”乔言竖起中指,冲她嘘了声。那女孩杏眼圆睁,乔言开口问:“您喜欢金在中”女孩愣了下,大喊:“你凭什么喊哥哥的名字”果然。乔言又是低头一笑,不说话。“喂,我说你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在金在中的粉丝团里就有这样的装扮。乔言并没有解释。“siona,去拿化验单。”空旷区域内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乔言没有抬头,想了想这个女孩的名字。siona,席梦娜,在她所了解的叶脉圈里,好像没哪家的千金叫这个英文名。siona跺了跺脚,转身气嘟嘟地走了。乔言心想房蔚支开了小美妞,估计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对她说。她洗耳恭听。但房蔚说的是:“这里是全国有名的星级医院,医疗费用不能赊欠。”乔言优雅地翘起腿,掀过一页杂志。房蔚站在禁止吸烟的标准下摸出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眯起眼睛:“不准动siona肚子里的孩子,听到了吧”乔言马上抬头:“您太抬举我了,也太抬举您了,我们现在没什么瓜葛,我连多看您一眼都需要很大的勇气,哪里还有时间去做别的事呢”房蔚嘴角浮起一个笑,不冷不热。他慢慢走近乔言,突然伸手钳住了她的下巴,朝她的妆容上吐出一口烟雾。乔言扬起gq朝他脸上扇去,他避开了,手却不放开。“听好了,siona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来找你,找不到你我就拿住乔迁,从你们身上十倍讨回来。”“您对我太有信心了。”乔言被房蔚钳制死了下巴,后脑已经退到了墙壁上,避无可避。她干脆扬起眉毛,冷冷看着他:“我没您那么丧尽天良。”房蔚松开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乔言这才松着肩膀咳嗽,挥手驱赶淡淡萦绕的烟雾。被他刚才那么一恐吓,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房蔚曾公开表示需要一个儿子,如果孕母达到了他的严苛要求,他将提供全市10的财富给女方。高学历、高身材、高素养。处女、o型血、无任何家族病史。然而乔言未曾深想,她这个一代和siona为代表的二代,其实都没达到要求。东泉街是百年老街,左接流水右衔开发区,属黄金宝地。当初乔言建议爸爸在冬泉开厂,因为全部职工都是这里的原居民,方便往返着上班,但爸爸有他自己的考虑,不答应。现在工厂没了,乔家没了,但人脉仍在。这多亏于乔言高瞻远瞩,牢牢维持着解聘职工后半段的生活费,不至于让乔家丢失了人情关系网。这些乔迁自然不关心,全部都由她来操心。不过巷子深处住着一个让乔言很内伤的史前大妖怪,那就是她的奶奶,谢书娴女士。谢女士今年七十有六,教了半个世纪的书,从民国的恪训讲到文革后的反思学潮,再穿过新中国的改革开放,一生脾气极为硬朗。乔言抬头挺胸走过青石板的街巷,高跟鞋发出笃笃的敲击声,一步一步传到远方。巷道深远,并非深无人烟,而是留守的媳妇辈们对她不屑一顾。“就是她,卖掉厂子的乔大小姐。”“哟,难怪老太太不待见她,原来是被男人扫出门,也只落得这副下场哟”她们的丈夫据说被套牢在房蔚接手的矿泉水厂里了,难免生出这么多怨妇。乔言扬扬眉,抱臂走过闲言碎语。她的脑海里突然浮起奶奶教过的一首诗:“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帏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夕阳远照,烟雾四起,此情此景该是静语良言,她能领悟到,少不了又是奶奶熏陶的功劳。再朝前的待遇又不一样了。很多叔叔婶婶级的人物看见乔言,都笑呵呵地招呼:“小言回来了呀,奶奶身体怎么样”“还好,死不了。”她也笑着回答。乔言刚进了红砖铁门的院子,一个洋瓷缸子迎面飞来,砰咚一声砸在了地上。不是她避得快,额头又得准被砸出个红疙瘩。“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奶奶苍老激越的声音从门洞里传来,历数两年如一日。乔言抬脚走近洋瓷杯缸,用鞋尖拨了拨,看到是“纺织厂生产大队”的字样才放了心。“奶奶,我前脚刚进门您后脚就砸过来了,是数着日子盼我来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准呢”“滚”奶奶底气很足。乔言站到一边,抱臂等着。果然一系列的扫帚、簸箕、小板凳等物品都飞出来了,哗啦哗啦像是爆发了家庭大战。她一声不吭地站住不动,听着奶奶的辱骂。“你这个贱蹄子,你这个骚货,白贴给男人做生殖工具,乔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还好意思回到冬泉街路上随便拉一条母狗都知道护家,都比你强得多”奶奶喘了两口气,乔言想了想没开口,继续听她骂:“大学没毕业就参加什么露胸大赛,做胸模,拍一些不三不四的照片放在报纸上供男人评头论足,你还有没有廉耻啊,乔言,你知道羞愧两个字怎么写吗”“没露脸,我做的是内衣代言广告。”乔言插了一句。“贱人还敢顶嘴了是嫌我没被你气死吗”乔言低头,在日暮的院子里找刚被丢出来的东西,看到一个形状古朴的酒壶,捡了起来。奶奶依然叫骂:“做完了胸模还不够,跑去给坏男人生孩子,你就那么要钱不要脸,那么不管不顾地现在看看你,孩子掉了就被赶出来了吧没了那百分之十的财产了吧你除了一身臭名声,还有个什么”“你看看你那样子,明明贱得像个妓女,还端着大小姐的架子,站在一边不说话,卖给谁看哪”奶奶骂得够了,声音渐渐熄了下来。乔言弯腰将酒壶放在门槛上:“这个是古董,您留着,别乱扔。”一只长满褐斑的手猛地伸出来,抓起酒壶,狠狠朝乔言头上砸去。乔言没躲避,直愣愣地感受到钝击的冰冷,然后传来的一股火辣。她摸了摸,还好没流血。门洞里许久没动静。她轻声唤了句:“奶奶”大门突然桄榔一声响,当着她的面给摔上了。乔言站了会,在死寂中转身走开。刚走开十几米,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赶过来,家里照顾奶奶的关阿姨拦住了她。“乔小姐”“别叫我小姐,叫我乔言。”“好吧,小言,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下。”“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