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莹是真当自己是个宝贝了若是前世,这些小事冯霜止不会怎么计较,毕竟她甚至根本没见过许氏,只是在许氏死后为她上过几炷香,没什么母女情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穿越来的,上辈子也就短短的四五年,浑浑噩噩就过去了,从来没真正融入过这个世界。不管干什么,都觉得自己是个事外的人,是个看客,旁人的死活乃至是自己的死活,都不是太过在意。所以即便是上辈子嫁了人,被人推进水里淹死,重生回来的那一刹那,也多有几分浑不在意的淡定。可是上天让她遇到了许氏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是落水之后被救起来,是许氏悉心照料,也是她常常在自己的耳边说话。她将整个冯府的局势告诉她,给她讲一些老掉牙的可爱故事,说一些别人说过千万遍、可是由她讲着却很窝心的话她已经将许氏视作了自己的亲人,此时又怎么能够像是上辈子一样无动于衷她冯霜止心再冷也是肉长的,旁人以真心待她,她又如何能冷血无情她说,我怀你的时候万不该吃斋念佛,生出你这么个菩萨心肠来,这府里险恶,善心最是活不久的。她说,只盼你能有我十之一二的狠心,我便能放心地撒手了。她说,霜止,藏起你的善心,有时候那会害了你,也害了别人我只愿你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她说,倘若有幸你有一日起了恶心,也全部藏起来她说,都藏起来冯霜止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她以为自己掉眼泪了,可是一抹脸颊,却是干干的一片。还好,她还没哭。平安喜乐,顺顺遂遂,藏起来。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在许氏撒手西去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冯霜止忽然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摆手道:“不必说了,先前吩咐你的事情做好了吗”“已经炖好了红豆汤,装在盒子里了。”喜桃也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自家小姐的处境不算是很好,若是她因为这件事再闹,怕是又要惹得大小姐那边不快了。现在冯霜止是势单力孤,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冯霜止自己也知道,不过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冯府里真正的掌权者只有一个,那便是老太爷冯英廉。今日这红豆汤,便是送去给英廉的。带着喜桃出了吹雨轩,到处都挂着白。方过了二三进之间的垂花门,冯霜止便听见了廊下闲着的丫鬟们的碎嘴。“谁说不是呢那天被二小姐赏了大耳刮子之后,春柳就到四姨奶奶跟前儿哭去了,四姨奶奶气得砸了屋里一对儿釉里红大花瓶。若不是旁边爷劝着,早就闹出去了”“爷向来宠着四姨奶奶,怎么可能拦着”“还不是老太爷那天骂了爷呗我看四姨奶奶这暗亏是吃定了,贴身丫鬟被人打了,还找不回脸子呢”“说来也怪,我看太太去了,这二小姐愣是一滴泪没掉,都说是个不孝的,这话不假。”冯霜止就站在廊上,她还没作声,身边的喜桃就已经忍不住了,上去就斥道:“有那起子嘴碎的闲工夫不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吗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们议论得的”毕竟是冯霜止身边的丫鬟,也是一等的,下面站着的都是些二三等的粗使丫鬟,见到她还有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冯霜止,都是齐齐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二小姐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四天前下令掌掴春柳时候的威势,已经被嘴巴大的丫鬟在府里传了个遍。她们虽然不知道冯霜止什么时候转了那懦弱的性子,变得这么可怕,却知道现在的冯霜止是绝对不能惹的。面对喜桃的斥责,只能垂首:“奴婢们知错,求喜桃姐姐饶恕。”喜桃恨恨瞪了她们一眼,才回到冯霜止身边来。冯霜止也懒得搭理这些人,闲言碎语哪里听得完她在意的人,从来不是这些无关紧要之辈。“喜桃,继续走吧。”始终还是正事要紧,只不过似乎是天注定,该来的还是要来。从后面的第三进院落到第二进,过垂花门便是东北角上的跨院,这里住着的恰好是四姨娘白氏,冯霜止主仆二人才从旁边经过,便听到里面有东西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四姨娘那捏着忽然拔高的声音:“凭她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小蹄子,竟然也敢让人打我的贴身丫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好不容易怀个孩子,还要撞上那贱人许氏的丧期老天爷,你待我不公啊待我一举得男,定要这小蹄子好看”冯霜止一听这骂声便冷笑了,对着早已经有准备的喜桃使了个颜色,喜桃便放下手边挂着的食盒,停下脚步往里面“呸”了一声。只听她高声清了嗓子便骂道:“凭你是个什么下贱身份,也有那舌头长短敢议论太太和嫡出小姐左右不过是个贱妾,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个庶出。便凭着你的出身,也永远扶不了正背地里骂,算什么本事”冯霜止最喜欢的就是喜桃这一点,该开口骂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嘴软,话出口就像是刀子一样,既说出了主子心里头想说的,又不必主子开口说这些腌臜话叫人笑话了去。她身上还穿着丧服,本是一点也不想在许氏的头七惹事的。方才听了那一干丫鬟嘴碎,也压着没生气。给英廉送汤去之后,她还要回灵堂守灵的,不想半路听见这些污言秽语,人善被人欺里面静了那么一刹那,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冯霜止二人站在院子月亮门外头,便听到门板拍在墙上的声音,却是那四姨娘白氏摔门从屋里出来了。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传出来了:“我当是谁这不是才死了娘的二小姐吗连我的人也敢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别以为爷劝着我,我就会放你一马。现在我肚子里有块肉,你们能耐我何他若是生下来,便是这府里最尊贵的主子冯霜止,我告诉你,你那贱人娘死得早是她运气好,若是她不死,犯在我手里,便是生不如死”话音刚落,气急败坏的四姨娘就已经出现在了冯霜止面前,一群丫鬟婆子拥在她身边,颇有几分声势。四姨娘一身水绿的锦缎旗袍,鬓上歪插着一只青玉簪,纤细水蛇腰,抬手便是皓腕如雪,挂了对儿花好月圆苏攻白玉镂空镯,这一身的穿戴首饰,可比太太许氏在世的时候还要富贵。她眼含冷意,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巧,便不善地来到了冯霜止的面前。只一看这架势,冯霜止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了,不过在四姨娘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现在四姨娘已经开口说话了,自然不能喜桃来对付。她面无表情,“四姨娘有本事,扬州瘦马、贱妾出身,一举得男也是庶出,他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才。”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虽不见得刀刀见血,却是真正地戳中了四姨娘的痛处。四姨娘乃是扬州来的瘦马,被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买来,转送把玩了好几手才到了她阿玛鄂章这里,从此心尖尖一样疼着,给抬了位分,成了府里的姨娘。她出身微贱,向来是所有人都不敢说的,只因着她得爷喜爱,都避讳着。更何况这大清的规矩,妾室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主子,庶出的不如嫡出,可是生孩子的姨娘却还是个奴才,算不得正经主子。现在冯霜止一说,白氏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尖声叫道:“好你个小蹄子,今日必是要打死你,你方才知道现在府里是谁说了算”她说着就冲上来,扬手要打冯霜止,喜桃上来当初自家小姐,却被四姨娘一巴掌扇在脸上,打了个响,唇角渗出血来,已经倒在了地上。四姨娘眉毛一扬,狠声道:“当日你不是还帮你小姐训斥春柳吗这府里简直反了,还敢动我的人,今日我不打你,你且看着我教训你家小姐”冯霜止只在这眨眼之间向着下面倒着的喜桃一使眼色,意有所指地看了那食盒一眼,示意喜桃快走。此时四姨娘已经上来了,照着冯霜止那本来就已经惨白的脸一巴掌,“啪”喜桃差点哭出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强行忍住。场面已经乱了,四姨娘那边有懂事的丫鬟知道事情不能闹大,上来拦人,冯霜止势单力孤喜桃趁着这乱局,悄悄地拎了食盒,顺着抄手游廊就往西边走,这个时候老爷子必是在正屋。她擦着眼泪,一路疾走,却不想半路有人叫住了她:“哪儿的丫鬟,怎么这样狼狈”喜桃立刻停住,看到是她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奴婢喜桃,给三姨奶奶,三小姐请安”、第三章 算计许氏头七未过,富贵人家都是第五日或者是第七日出殡,冯家这边定下的日子是五日。阖府上下一片缟素,这丫鬟从东北跨院那边来,一边脸肿起来,带着五指印,嘴角还挂着血,身上脏兮兮的,怕是受了什么委屈。三姨娘兆佳氏心里头寻思了一阵,便拦住了喜桃。她乃是这府中唯一的贵妾,生了三小姐冯云静。如今冯云静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牵着自己亲娘的衣角,有些怯怯地看着喜桃。“你是怎么回事”兆佳氏握了自己女儿的手一下,示意她别怕。喜桃知道这府里鄂章有三名妾室,并几个通房丫鬟,这三姨娘是素日里最低调的,不像是二姨娘那样蠢笨,也不像是四姨娘那样妖巧蛮横,似乎是个很明理的人。“四姨奶奶跟我家二小姐闹起来了,现在正打着,奴婢想去找老太爷”喜桃这话说出来之后,三姨娘眼底暗光一闪,却用手中的帕子掩了嘴唇,扫了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一眼,道:“二小姐也是可怜的,太太才刚去唉,老太爷尚在书房里,你且去找找看,这事儿我不好插手”“谢过三姨奶奶,奴婢告退。”“赶紧去吧。”喜桃松了一口气,却抹着泪一阵小跑,顺着走廊去了。后面三姨娘看着她的背影,却缓缓地将手上的帕子放了下来,一脸的思索。这个时候三小姐冯云静松开了捏着兆佳氏衣角的手,再也没有了人前那羞怯的模样,问道:“娘怎么放她去了若是请了老爷子去,岂不”“我的姑娘啊,你还小,算计不到这里去。”三姨娘笑了一声,又开始往前走,“我若是拦了她,冯霜止会不知道日后计较起来没个完,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嫡女,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你日后也不要与她冲突。今日我算是帮了她,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冯云静一脸的好奇。三姨娘道:“四姨娘是有孕的人,二小姐又是嫡女,你说老爷子来了怎么处理她们斗起来,我就”这一下冯云静明白了:“还是娘高明,您教过我,这叫做坐收渔人之利。”“是我的小云静聪明”兆佳氏牵着她的手,下了游廊,本是想去看看热闹,不想看见前面鄂章站在东院前面,她脚步一转,便向着鄂章走去。却说这边的喜桃,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管家冯忠拦下了她:“哪里来的丫头敢擅闯老太爷书房”喜桃哭道:“奴婢是二小姐身边的喜桃,二小姐被四姨奶奶拦在东北跨院外面了”冯忠一下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忙进去通报。里面正在写折子的英廉立刻将笔搁下了,“叫人进来。”“奴婢给老太爷请安,请您快去救救二小姐,太太办丧事的这几日,她几乎不吃不睡,那身子骨若是再被四姨奶奶掌掴欺负,怕是求求老太爷了”喜桃直接放下了食盒,给冯忠磕起头来,额头出了血,看上去更加狼狈了。只这一听,英廉便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你好生说。”喜桃将事情的始末交代了一遍,英廉皱眉不语,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倒是冯忠跟在自家主子后面,问喜桃道:“你提食盒是”喜桃抽抽搭搭道:“小姐说熬了红豆汤给老太爷的,不过路上被我洒了”因为跑来的时候太急,里面放着的汤早就没剩多少了。英廉停下脚步,看了冯忠一眼,冯忠会意,上去打开盖子,之间里面那青花碗汤盅里还剩下一些汤水。冯忠在喜桃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向着英廉点头,英廉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快步向着东北跨院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