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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61(1 / 1)

山谷中,她曾帮这个人抄了几年的医书,那斜仄而劲朗的一勾一画,带着不羁与散漫,直到如今也丝毫未变。她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呼吸着盛夏带着青草气息和灼热感觉的空气。一切难到了极处,但不想法子应对就对不起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她也想过信任自己的父亲,他或许会像当年发恩旨开赦英祥一样,实际上是竭力在救奕雯;但想着自己曾经苦苦哀求,亦没有换回义父慕容敬之和义兄慕容业的性命,她又实在不敢拿女儿的命打这么一个赌。现在所走的这条路,也许走错了,但除了把错路走到底,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心中惶惑而惊恐,因而步履显得慌乱,英祥在外书房写字,远远就听到她过来了。英祥心里的气仍然没有消掉,明知道这怪不得妻子,但那无理的命令就是她父亲下达的,恨屋及乌,免不了把一腔愤懑转嫁到她身上。眼角余光瞥见冰儿掀开门帘进来,神色无措,和平时不大一样,但英祥还是克制着不去理睬她,故意别转过脑袋,却把手上正在写的字儿露了出来。冰儿进门见英祥在,本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好笑:这段日子,乃至他们到京之后,英祥无事时就爱在书房读书写字,过他淡然而平和,与世无争的生活。今儿是自己想着鸠占鹊巢,才来到这平时很少光临的书房中。面前这男子着灰白色生麻衣,衣摆均不加缝缉,腰间束着布带,一眼望上去似乎瘦了不少。笔下是带着些缭乱的行草,读书人必读的孝经:“子曰: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哀,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此圣人之政也。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为之棺椁衣衾而举之,陈其口簋而哀戚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点划纷纷,笔意连绵,时见墨干而飞白,纵是不谙书法,也知道其中自然而然的哀戚之意溢于言表。冰儿望之心酸,上前道:“对不起”英祥无声太息,半晌才说:“我知道,不干你的事。”他别过头,不大想和她继续说话,然而刚才一瞥而过,那眼里的泪光点点早已映入自己的眼帘,止不住心痛,又不知满腔的情绪该疏散到哪里去才好,终是摇摇头,搁下笔道:“你忙吧,我到院子中散散。”冰儿见他出去,心里陡然一酸,跌坐在椅子中,手里仍然捏着那张纸条,她没有什么需要忙的,只是在默默地筹划,想了不少主意,但都不通,不由得渐渐烦躁起来。突然,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英祥亲自进来,语气平静如水:“门上护军报过来,你以前的侍女、如今的副参领夫人,说有急事求见你。”“不见。”英祥吃惊地打量着她,犹疑地重复道:“是苇儿。她,你也不见”“不见”语气愈发坚决。“她说有万分火急的事情。”冰儿抬眼直视着英祥,一字一顿道:“不见。”英祥无奈,点点头说:“好,我叫他们回了她。”转身出去了。晚上,他见书房的灯烛都熄灭了,才捧着一盏琉璃小灯进去拾掇,没料到里面黑黢黢一片中居然坐着个人,身上是扑鼻的酒气,一旁翻倒着一只酒盏,里面残余着少许烈性的白酒。英祥要紧上前,放下灯,见那人鬓发散乱,面色醺红,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英祥禁不住道:“你干什么呀”冰儿意识稍有模糊,说话似哭似笑,含混不清:“不是说酒可以浇愁么”英祥见她这副样子,既是难过又是心疼,不由放下之前的执念,扶起她坐直身子,埋怨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你又是个不会饮酒的人,不怕弄伤了自己身子我叫丫鬟给你做椒醋汤来”她头昏脑胀地慢慢啜饮着椒醋汤,辛辣而浓酸的汤水,叫她一头细汗,不过一碗下去,似乎清醒了一些,眼中渐渐坠泪,埋头在英祥的怀里哭道:“你不知道,我心里好苦”英祥心酸之至,陪着她落泪:“我知道我也有过失这次的事怪不得你,是我任性迁怒,叫你受委屈了”他揽着妻子好好在书房坐了半天,看她渐次平静下来,双目濛濛似乎要睡,柔声道:“你早些回房睡吧。我还要为阿玛写行述,让驿递早早送到科尔沁去。奕霄是孙辈,好多事情只他一个人办起来太困难了。”英祥提着笔,怔怔然看着面前的素笺不知如何下笔。萨楚日勒行事糊涂,纨绔性重,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今人已随风,自己做儿子的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亦不能亲自送葬,只能在家披麻服孝,他平素写文章下笔千言、倚马可待,如今这万千难言滋味,临到笔头,却不知从何写起,发了好久的呆,还是投笔叹息。目光转处,突然看见书桌上放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他心里疑惑,拿起来一看,这是一张普通的竹纸,上面写着“熟地、厚朴、午时茶”,又有药材,又有成药,不知是什么意思,正在思索中,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赶紧放下手中纸条,出门问道:“怎么了”外头人道:“呃好像是夫人喝醉了酒,硬要出门被门上拦住了。可要去看一看”怎么这么不省心英祥觉得尤为心烦意乱,提起灯快步朝正门走去,那里不论昼夜,都守着宫里派来的侍卫和护军,说起来是保护他们的安全,其实两个人都类同于被软禁府中,等闲不能出门,出门也都有人陪着守着。看到门口亮堂堂地围了一圈人,远远就能听到冰儿带着醉意的声音:“我自己住的地方,进出不由我,还由你们了你去哪里评评理,我就不信说不通”门上的侍卫万般无奈地劝解:“夫人见恕,实在是皇上的严命,奴才岂敢不遵旨行事你体谅奴才吧”“哼,你口口声声这是皇上的严命,我这就去宫里问问皇上,他给我这宅子园子,是不是就当我的牢笼”“夫人这话,不止是不体贴奴才,甚至是不体贴皇上的苦心了”那侍卫声音娓娓,不急不缓劝道,“这会子老晚了,园子里也下了钥了,皇上也该休息了。您这话,太为难咱们了不是若是您要进园子,明儿早上奴才侍奉您过去成不要是皇上责怪奴才侍奉不周,该打该罚,奴才都听夫人的处置就是”英祥加急步伐向前,欲待阻止冰儿,人还未到,先听见一阵纷乱,旋即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他不由有些慌了,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见一名小侍卫脸涨得通红,一手捂着腮帮子,低头跪在地上连连顿首,旁边人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见英祥来了,都是松了一口气,为首的侍卫班领亦即刚刚说话的那位赶紧说道:“您可来了这情势,还得您来排解”英祥尚未来得及问清缘由,冰儿已然哭着扑到他怀里,揉着他的衣服推搡:“如今是任什么人都可以欺负我了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英祥不知道怎么会闹得这个地步,扶住妻子,征询的眼光望着门口的侍卫和护军们,可他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不则声。反倒是跪在地上的那个,撒开捂脸的手,摘掉帽子磕了三个响头,说话间带着泫然欲泣的声调:“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英祥看他,不过是弱冠的年纪,衣着虽是统一的,腰带上系着的都是些漂亮器玩,大约也是个官宦世家的子弟,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的。英祥轻声道:“这么晚了,不要装什么幌子出来,给街坊看着闹笑话都散了吧,有什么明儿再说”他不怒自威,周边人都不则一声,默默退了下去。英祥扶住冰儿,闻到她鬓边的酒气,不免有些生气,压低声音道:“你真醉了么赶紧地跟我回里面去”那厢不再闹腾,乖乖地被他扶着,乖乖地进了后院。里头的丫鬟嬷嬷赶紧端水来给冰儿洗漱。英祥道:“换冷手巾”亲自把冰凉的手巾拧到半湿,在冰儿滚烫的额头、脸蛋、手心里糙糙地抹了一遍,又叫人送茶,见她脸上酡色褪淡了,才遣退服侍的人,把她一把拉到床边,气冲冲道:“家里已经够乱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再闹了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这么喝酒”发狠的话说不出来,只是赌气似的使了五六分力气在她臀部掐了一把,见她不吭声也不叫痛,仍是不胜酒力一般轰然倒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她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无奈地帮着把她的鞋子脱了,双脚抬到床上,拿薄薄的丝绵被盖着,自己也吹熄了灯,解衣上床,迷迷糊糊在睡梦中,仿佛听见她轻微的啜泣声,只是英祥他自己也是身心俱疲,沉沉梦魇中,也顾不得身外许多了。作者有话要说:、动唇舌如临刀剑早上,就能看出这日是个艳阳天,天边一丝云彩也没有,刚刚崭露头角的太阳已经在发射着它的炎威,院子里鸟鸣阵阵,树阴微动,却感觉不到风凉。最早起来洒扫庭院的小丫鬟见女主人披着衣服踏下台阶,忙放下扫帚,垂手请安:“夫人今日起得好早可要吩咐厨下为您预备早点”冰儿摇摇手道:“不必了。中酒睡不好,不如起来散散,一会儿困意来了,也许还睡个回笼觉呢。”小丫鬟抿嘴儿甜甜一笑,道:“也是的,那么,奴婢就不咋呼着叫其他人过来服侍了,清清静静的,一会儿还能再睡着的。”冰儿对这善解人意的小丫头一笑,过去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你真是聪明伶俐”又道:“我到前面看看。”小丫鬟只管粗使、服侍,管不到主子的许多事,正被夸得美滋滋呢,越发乖巧地点点头。慢慢顺着抄手游廊踱到前面,二门内是个穿堂,中间摆着一架紫檀雕人物山水的大插屏,穿过这个穿堂,过二门后便是正门的影壁了,再过影壁冰儿轻悄悄走过去,门上几员值侍的侍卫钉子似的杵在那里,旁边,乃至围绕这座公主赐园四处的,还有几十个护军,亦是轮班儿值守,日夜不息。她仔细看了看,昨儿被她打的那个年轻侍卫也在那里,脸颊上余着一些粉红的指痕,面无表情,眼睛中还是有些委屈。冰儿上前,扫视了几个人一眼,大伙儿立刻紧张了起来,怕昨晚上那段再来一遭,自己职责所在,不敢不尽职,但是面前这女子又有个惹不起的身份,横竖都会很尴尬。冰儿带着些似笑不笑的表情,最终盯住了那个年轻侍卫,点点手,和蔼地说:“你过来。”那侍卫心陡然一拎,战战兢兢上前,打了个千儿请安。冰儿偏着脑袋问:“昨儿我不该动手的,还疼不疼了”那侍卫声音瓮瓮地道:“回夫人的话,奴才昨儿个犯过,这点子惩处,实在当不得什么”冰儿笑了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叫什么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个忙”周围侍卫忙轻轻碰碰那年轻人,示意他赶紧抓住机会,那侍卫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低着头说:“奴才叫尹岱额,夫人有话只管吩咐,给夫人做事,是奴才的福分”冰儿指了指穿堂的方向:“那里一架插屏摆放得不好,我想挪一挪,不过死沉死沉的,里头的丫鬟嬷嬷都没有那个力气,你帮个忙吧。”尹岱额赶紧道:“嗻”虽然这活计不该由侍卫来做,不过此时主子这是给面子,大约也是想消掉昨晚上事情的影响,那么自己自然责无旁贷。他站起身,哈着腰跟着冰儿往后走。紫檀的插屏很是沉重,那小侍卫使了吃奶的劲儿抬了半天才算把它抬到合适的位置,累得一头汗。冰儿绕着插屏看了一圈,见周围确实无人,才道:“你是怎么当班的“尹岱额回答道:“奴才值守六日,休沐六日。今儿、明儿、后儿还都是奴才的班。”果然恰到好处,冰儿问:“昨儿的事你怨不怨我”尹岱额忙说:“奴才昨儿手里失了分寸,夫人不过开导奴才一巴掌,又不曾怪罪,奴才怎么敢怨”冰儿冷冷笑道:“是了,昨儿你太失分寸了。不过如果明日你帮我个忙,昨天的就都算了。”尹岱额愣了愣,不禁抬头看了看,对面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正微微侧着头,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自己。她真是美丽,纵使已经不再年轻,纵使表情里的冷意那么浓重,还是让尹岱额有些心跳,他迅速滑下眼帘,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她的胸口,在宽大的袍子下,仍隐隐可见里面的起伏挺拔昨晚上她硬要往外闯,班领示意他上前拦阻,他伸手时不小心就按在那里,夏季衣裳单薄柔软,手心里似乎依然残存她柔软、滑腻、温热的滋味只是这个动作简直太是大逆不道,随即挨了一耳光,自己紧张又害怕,一句辩驳都不敢,旁边人看到,也不敢多言真是倒霉透了呀他还在面红心跳,那里已经又问了起来:“你听到没有”尹岱额突然心里一揪:这是什么意思他愕然抬头问道:“夫人这话”冰儿垂着眼帘,俄而突然抬起眼睑,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目光如箭,光寒彻骨,一字一字轻轻而咬得扎实:“我是什么人,想必你们班领偷偷告诉过你。若是我跟皇上告上一状,说你占我便宜、吃我豆腐,你猜你会是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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