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家,拉着冰儿坐在里头堂屋的板凳上,“好心好意”地说:“他能给你啥女人家嫁人,不就图个穿衣吃饭不就图个儿孙满堂这些,他都没办法给你我们这种人家,又不是读书读傻了的,难不成还为他从一而终依我说,早早地另谋个好人家嫁了,不光你自己不受这个罪了,你家英祥也得些银子,强过这样受害”冰儿斜着眼睛看着陈氏,凄凄笑道:“谁会要我”“有的是人”陈氏瞧出有戏,不由兴奋起来,把板凳拉得离冰儿更近,凑在她旁边说,“不过我看你是好人材,等闲的人家也配不上你其实卢三爷老早就看上了你,跟我说了多少次,要买了你当姨奶奶他们家,不用我告诉你,那是何等的富贵他们家的丫鬟都是穿金戴银的,他们家的姨奶奶,比大户的太太奶奶过得还好”她拉着冰儿的手,摸着她长了些茧子的掌心,啧啧地叹气,说:“进门就排丫鬟妈子服侍,养了少爷小姐,都有奶娘保姆照顾,你只管享福便是,再不用操一点心奕霏没了也好,你心里也没啥牵挂,定神为卢三爷传宗接代:他如今还没有儿子,要是你生一个,虽然名分是姨奶奶,岂不是连正经的三奶奶都比下去了唉,这么说着,我都羡慕死你了”“哦,原来卢三爷老早就有心了”陈氏没听出她语气里可怖的寒意,自顾自拍大腿拉纤:“所以说,这才叫缘分可可儿的一眼见了就不能忘,想着法子也要娶你过门你早早地依了他,岂不省得受如今这些苦不过前事也不必说它,以后有后福真真不能再怠慢了”“我和英祥是有婚书的,他不同意,我也没奈何。”“不怕”陈氏笑道,“只要你同意,我慢慢来劝他,没有劝不过来的再说,我劝他也是为他好,我一直顶着,就怕他太犟,惹得卢三爷不高兴,弄到号子里受罪,哪里又保得了命下来”她在这里滔滔不绝分析利害,冰儿起身到灶台间,取了一个鸡蛋,对陈氏笑道:“你衷心地为我们两口子想,真真是个好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说了那么久也累了,我卧个鸡子儿给你搪搪饥吧我也是借花献佛,这还是你送的鸡蛋呢”陈氏的话像卡在嗓子眼里一样,突然发不出声儿来了,好一会儿方尴尬笑道:“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我又不饿”“没事,我该当谢你”陈氏陪笑道:“不用了,我不大爱吃鸡蛋的”冰儿冷笑道:“确实呢,这样的瘟鸡蛋,吃了是容易生病呢大人勉强扛得住,小孩子就受不了。”陈氏的脸色变得像鬼一样,忽青忽红忽白,急急地跳起身,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我我家里还有些事,我就先走了。你你忙吧。”转身找着门就夺路而出,那双小脚跑得飞快。冰儿死死地瞪着她的背影,心里的愤怒和仇恨生了一重又一重:她想逼迫自己嫁给卢宝润,用其他什么法子都还可恕,唯独用残害孩子的手段迫自己走投无路而就范,这是绝不能原谅的狠毒用心作者有话要说:、遭讼累勇斗辞锋陈氏回到自己屋中,犹自按着胸口不能平静。按说她对那个小娃娃也没什么恨意,用这个折寿的法子也是一时头脑发胀,如今真闹出人命来,也有些暗暗的后悔。恰巧看见堂屋里摆着的一尊观音瓷像,宝相庄严地盯视着自己,脚里一软就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念了无数遍,才觉得心里略微定下了点,想着什么时候还是去庙里好好烧几炷香才能更加安神;又想着冰儿这话里的意思到底是首肯与否英祥那里真卖了老婆,自己又能不能弄他上手心猿意马的都没有听见屋子里某处传来的“咝咝”的低声。她跪了好一会儿,腿脚里发麻间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那双小脚没在意地踢腾了一下,突然脚趾上传来一阵剧痛,陈氏缩回脚,忍着痛回身一看,吓得几乎瘫软:一条黑底棕黄花的蛇正吐着紫色的信子,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陈氏以手作脚飞快地后退,而那条蛇,确认没有危险了,游动着身子不知钻到旧屋的哪个角落去了。陈氏从恐惧中缓过来,她的毒刑才刚刚开始。她扯脱鞋袜,看到被咬的大脚趾已经发黑了,被裹过的小脚没有了鞋袜的修饰,显得肉墩墩、畸形、丑陋不堪。随着血管步步膨胀变紫,陈氏感觉到火烧般的疼痛,从趾尖到脚到腿,渐渐全身如同置于炭火上烧烤一般,她疼得连呻吟哭泣都发不出来,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只觉得筋往一处抽小小的院子里一天就抬出去两具尸首,租住的人们胆战心惊、窃窃私语。保长包彭寿拿手帕掩着鼻子,皱着眉验过尸体,唤院中年纪大的几个作为中保,验过陈氏确实系遭毒蛇咬而亡,无干他人,具结送到县衙户房去了。陈氏的男人想着老婆平日的好处,亦想着自己日后再没有伸手要钱的自在,不由掉了数滴眼泪。英祥自己身心疲惫,也管不到别人家的事情,默默看了两眼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冰儿在那里一件件整理奕霏的小衣服,心里不由又是酸楚,上前道:“放着吧。我看着心里就难过呢”冰儿依言把衣服放进藤箱里,英祥道:“我在外头买了点老虎脚爪,虽然便宜,倒还很顶饱。你不能再不吃东西了”冰儿又是点点头,接过那软软的面食,无滋无味地在口里啃着。肚子是真饿了,可是心里被难过顶着,还是没有胃口,好容易吃完了,英祥伸手把她不知不觉又落了满颊的泪水擦掉,叹息道:“我能体会你的难过。可是,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我们的日子还得继续不是也都是怪我没能耐,害得你们母子受罪”冰儿觉察他亦有泣声,不由抬头,果然满面伤楚硬是忍着,强挤出坚强来。冰儿苦苦笑道:“怎么能怪你以前被逼着读那些列女传,总闹不明白,节妇、烈女们,为什么或是断臂,或是劓鼻,或是自毁面容,如今约略明白了,这张面孔,就是贾祸之源”“不许你这么说”英祥捂着她的嘴斥道,“我都没有这些陈腐言语,你怎么反倒说这些酸话我知道卢宝润、包彭寿和陈氏他们,沆瀣一气,想你的心思,不过人不报亦有天报,陈氏如今就做了第一个遭报应的人,你放心吧”冰儿惨笑道:“哪有什么天报陈氏是我弄死的。你瞅瞅,是不是和萨郡王府的管家,死法差不多这妇人心如蛇蝎,我也不是好人,就让同样毒辣的蛇蝎来收了她不过,今日我报复她,明日是不是有报应到我的头上,也说不准”英祥抱着她说:“我不是那些腐儒。你做得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陈氏害我们孩子,本就是死有余辜,不能明正典刑,已经对不起奕霏你怕什么老天爷若是不长眼睛要报应,首先也当报应到我的头上来”冰儿杀人时手狠,此刻心里却极为脆弱,听着这些贴心的话,忍不住伏在英祥怀里嘤嘤地哭泣。英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氏离得近还不惹疑,其他那些,你还是先忍一忍,免得叫人生疑。日后,就是你不报仇,我也不会忘记今日他们欲夺我妻、戗害我子的大仇”冰儿颇觉得心里踏实,在英祥的怀里点了点头。心里的伤痛才稍稍平复,灾难却又接踵而至。兰溪的县太爷邵则正,平素逢三、六、九放告,接纳民人的状子。卢家药铺的掌柜王德,被冰儿一顿痛打,抢了几包药走,既是心里气不过,又是有心要搅起事情来,等请人接好了胳膊,就上告了主子,商量了对策:请兰溪县出名的讼师帮着写了一份状子,趁着邵县令放告之际,把冰儿告了上去。状纸经过几番推敲,写得颇有讲究,连卢宝润都夸那写状子的讼师:“写得好既断了她殴伤、抢劫的罪过,但也不至于弄到重罪。想必县令拿到这张状子就会批复拿人的。这小娘们有几分骨气,不弄服了她,将来收了房也不能十分的稳妥。倒是借县令的板子,好好敲打敲打,杀杀她的傲气”卢宝润毕竟心疼佳人,又切切地嘱咐了自己的心腹跟班:“你去衙门里,请吴头儿摆两碗酒,塞个份量重的包,切切地叮咛好了:如果按我们预想的,判的是笞杖的责罚,打要着力打,皮开肉绽也不要紧都养得好的,但别伤着筋骨、落下残疾;若是那小妮子嘴硬,惹得县令还要施其他刑罚,切记别伤了颜面,也别弄折了那春葱般的手指头”卢宝润想象着那个面如娇花的美人在酷烈官法下辗转反侧、呼号呻吟、汗湿重衣的场景,已经颇觉得香艳。他不心急,他等得起,他坚信人只要吃够了苦头,自然会抹开一切脸面、丢弃一切藩篱,乖乖地任人蹂躏。富贵和权势就是掌控天堂和地狱的手果然,放告隔日,英祥租住的院子里,就来了衙门的人,问清了姓名,便把一根锁链套在冰儿的脖子里,吆喝道:“既然犯了国法,少不得吃点苦头。走罢”院子里登时就围了一群人,只敢指指点点,不敢多言声。英祥排开众人到最前面,他此时无权无势无钱,只剩一条命,反而倒胆子大了,对两位公差问道:“拿人也不是随便拿的总得有火票吧”那公差愣了一愣,没料到英祥还懂些门道,打量他两眼道:“票子自然有”拿出来晃了两眼。英祥又道:“发火票拿妇女,我是本夫,我要跟了去。”公差又是一愣,俄尔笑道:“我认得你了,就是上回斗殴坐班房那个”英祥并不畏惧示弱,冷笑着说:“是。我不怕再坐一次。”那公差反倒给他弄得一呆,见他说的都是正理,自己无法轻易驳回,又想着自己只管把嫌犯拿到,本夫爱去不去,便翻了翻白眼随他去了。县令在大堂审案,按例是允许百姓旁观的。英祥跟着公差到县衙门口时,那里已经围了一群人看审,尤其听说今天要审个妇女,更是兴奋不已,切切地盼望着。见公差带着人到了,又是个十八九岁极其漂亮的少妇,不由都起起哄来。知县邵则正,看了状纸,心里已经存了几分成见,又见观审的人兴奋的样子,心道这名犯妇既泼悍,又有艳名,只怕会刁钻得很,不由皱了眉头,用力一拍惊堂木,下面嘈嘈的人群才渐次安静下来,让开一条道,让公差把人带进正堂,犹自悄悄评点不息:“看那脸”“看那手”“看那小腰肢”冰儿平素不怎么怕抛头露面的,此刻也觉得有些羞耻,进门的瞬间在人群中看见了卢宝润的面孔,那双眼梢斜飞的眼睛含着势在必得的笑意,轻轻挥着一把折扇,翩翩然,也狞狞然。正在想着应对之策,膝弯里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耳边是厉声的呼喝:“跪下”此刻没有犯犟的权力,冰儿吸了一口气,跪地低头福了福身子:“见过县太爷”县令邵则正听她说话清楚有力,不似那些一般的妇女畏怯胆小,不由看了堂下一眼:入目的女子果然漂亮,但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俗艳。她眉眼清楚,眼睛却不乱瞟,也不畏缩,神态里甚至颇有“清”“刚”之感,下巴低垂着,脖子、腰板却直直地梗着。邵则正是读书人,一向也自负程朱学得透,以自制力自居的,不好盯着人家妇人看,瞥过眼后依例问了些姓氏、籍贯、夫家情况等问题,便转入正题问道:“城中庆康药铺掌柜王德,告你殴打、抢劫药材,可有此事”冰儿抬头说:“太爷,事情是有的。但是您可能够听民妇讲一讲前因后果”她说话不是很注意技巧,加之语气又比较直硬,让心里本存芥蒂的邵县令不快起来,一拍惊堂木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牵三扯四做什么纵有前因后果,打人抢劫还应该了你以为官法国法都是做摆设瞧的么”冰儿听他这么说话,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唐博伦的影子,暗道今日算是遭劫,看来躲也躲不过了。她心里犟性一犯,便有些不管不顾,别转头说:“太爷既然不愿意听原因,自然是打算按着状纸写的一面之辞狠狠处置我的了反正我一个弱女子,不过是任人欺凌摆布罢了”邵则正不由气结,对王德道:“你来说给她听我倒看她有什么好驳斥的”王德小人得意,捂着肩膀上前道:“太爷小的那天在堂中坐诊,这女子进门就殴打小人,先是打了一拳”他指了指自己头上一个肿起来的青色大包,继续道:“又是拧折了胳膊。最后还把小人的后脑撞在柜角上,小人当场就晕了过去。店里的伙计都瞧见了,看病的郎中也有药案为证,任凭太爷传唤”他顿了顿,回身狠狠瞪了冰儿一眼,又道:“然后她就到药柜里翻找贵重药材,抢了走了。”邵则正一拍惊堂木问:“这里可有出入”冰儿道:“当然有太爷许我问他王德我是一上来就打人的么我家里孩子病重将死,我和丈夫苦苦哀求你卖药给我,你卖了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有没有给你钱”她提到孩子就是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