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尘,也是要吃吃理藩院的牢饭了。然而冰儿进来后,一切进展却在萨楚日勒和乾隆的意料之外。刚出了小月的她,虽然也按着面君的要求,细细进行了梳妆:头上的翠钿与身上湖蓝缎子袍服一丝不乱,然而那脸色的憔悴,面容的黄瘦,眸子的无神,让认识她的人都不由心头发酸。英祥恰如照见镜子中自己的憔损模样一般,鼻腔深处狠狠一涩,忘情地伸手去拉她的衣摆。可那软滑的绸缎,不着痕迹地从他手里滑走,他只握住了一道风似的,手里霎时成空。“皇阿玛”她越过跪在地上的数人,径直到乾隆所坐的条炕前,跪在脚踏上,就忍不住埋头在他的腿上,呜咽着失声而哭。乾隆前头想好的一个个凌厉的问题,在见到女儿耸动的肩头,听到她悲伤的哽咽时,竟然一个都说不出来了,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着她的肩头道:“你莫怕。你起来吧,别让膝盖里受了寒,将来会痛。”冰儿在他膝盖上摇着头,翠钿上鎏金的花饰顶着他的腿磨蹭,是一种不舒适但不忍心移开的感觉,好一会儿才见冰儿仰起头来,自己衣摆上两团泪渍,她带着哭腔道:“皇阿玛,您带我回家吧”明知这句话有语病,但是那样让人心酸心疼,乾隆都不忍挑她的刺,把先前的想法咽进肚子里,只是温柔地拿出自己的绢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怎么了,突然想着回家去”冰儿像小时候那样把眼圈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带着些娇憨稚气地拼命晃着脑袋:“我不要呆在这儿,一会儿都不要皇阿玛不带我回家,就是不要我了,那我还不如死了”“胡说八道”乾隆轻轻斥着,看看下头英祥的神色,心里一盘算,又是新的想法冒上心头,便说,“既然你想回家住些日子,那就回去吧。换个环境,也好散散心。苇儿呢让她帮你收拾去”“叫王嬷嬷给我收拾去。”冰儿道,乾隆轻轻一叹,便点点头答应了。眼见乾隆就要带着冰儿走了,英祥心如刀绞,几已无可忍耐,顾不得什么便拦到前面:“皇上,让奴才说两句可好”未经乾隆同意,他已然膝行到冰儿身边,急切地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在怪我,我这次过错大了,你这样罚我的心,也是应当的。可是今日见你这副样子你,你又何苦拿我的过错来惩罚自己留下来吧所有的毛病,我以后都改;你想怎么出气,我都由你,好不好”他的话没说完,乾隆一清嗓子,英祥明白这样失仪的示意不适合此时此刻,可是满腔子憋了一个月之久的话实在忍不住,对着乾隆重重磕了几个头,语音已带哭腔:“皇上,此次公主小产,俱是奴才的罪责奴才已然悔悟,甘请皇上重责不过求皇上留下公主,给奴才一个补过的机会”乾隆瞟了瞟冰儿:“冰儿,你说呢”冰儿心里恨意点滴未消,看都不看英祥,用力把手一抽:“我不要”乾隆冷笑一声:“你真想补过,就跟朕走吧。”大家一愣:宫里不许男子居住,也从没有额驸随意入宫的道理,这是闹的哪一出“皇上请慢”这次说话的是萨郡王,这会子他倒是第一个想明白了乾隆的意思。英祥是他的独子,他疼爱英祥之心不亚于乾隆疼爱冰儿,此时也有点不管不顾了,大声道,“英祥昏聩,奴才请皇上宽恕他吧”他眼光四下一扫,乾隆顿生警觉心,但更多的是蔑视:他倒要看看这位萨郡王敢怎么样于是厉声道:“传外头侍卫都进来把英祥给朕绑回去”萨郡王不由失色,一旁福晋拼命拉着他的衣襟下摆,萨郡王再回思:就凭他、或凭王府几十家丁,他怎么能有胜算和乾隆身边的二十几个大内高手过招,要是真有丁点的异动,全家的性命都要赔上他低伏下身子,哀怜地说:“皇上误会了奴才奴才”他看看爱子被冲进来的侍卫们三下五除二绑得像粽子一样,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心疼难当,但唯有磕头求恕,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乾隆一使霸气,便不想再收,冷冷一笑,拂袖而去。作者有话要说:、系囹圄危影幢幢回到宫中,乾隆先把冰儿带进养心殿西暖阁抚慰:“朕知道你在伤心。孩子的事真是英祥的过错么”冰儿点点头,忍不住扁着嘴就要哭:“他那个小妾明摆着就是要拉着他殉情,我去救他,他还对我横眉冷对的,怕我伤了人家,还狠狠推了我一把”她想起肚子中那个被万般珍爱的宝贝就这么没了,对英祥的恨就“噌噌”往上涨:“他欺负我,我不要见他,我再也不要见他”乾隆见她鬓边的头发毛毛的,黄黄脸上红红眼圈,虽是伤心,却也脱不了使小性儿的样子,又是三分好笑,又是七分痛心,伸手擦掉她挂在下颌边的泪水,道:“英祥诚然有错,也不过是宠妾宠得是非不分,你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人,至于为英祥这点风流小过,弄成这副样子么”冰儿更觉得委屈万分,几乎是放声大哭:“风流小过男人都是这借口么我一心一意对他,他心里又哪里有我”乾隆揉揉她的头发,道:“别一索子把天下男人都骂进去了”心里却想,不是爱之深切,岂有这样浓重的妒意原先一个念头,此时却犯了踌躇,因而试探着问:“你这么生气,朕怎么处罚他能为你消气呢”冰儿恨得牙痒痒的,道:“依我说,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他才好”乾隆暗笑:小夫妻闹别扭,什么狠话都说,然而说得越狠,其实心中爱得越深,他揉揉冰儿的头发:“好,就依你,朕这就去杀了英祥好不好”冰儿情知乾隆是在说笑,今天他捆绑英祥,冰儿已觉得甚是失态,做丈人的又怎么会为这点事情去杀女婿呢既是说笑,便不妨撒个娇,冰儿扭扭腰肢,赌气道:“那敢情好”“杀了以后,脑袋可就长不回去了”乾隆继续笑道,“到时候你再要见他可就见不着喽”“谁要见他”冰儿道,“我看到他就生气”乾隆笑道:“好好好,狠心的小媳妇,朕这就审你女婿去。你先回自己屋子休息会儿,别太劳乏了身子,看你这阵子瘦成这样,憔悴成这样,朕也心疼呢先把身子调养好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冰儿道:“皇阿玛今日去王府视疾,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想说”乾隆定定地看着她微笑:“没事,你不用操心。朕当了这些年皇帝,还没遇到过处置不了的事情。你只管安心调养,什么都不多想,身体才能好得快。晚膳朕已经吩咐御膳房准备去了,你和朕一块儿吃吧,有你最喜欢吃的菜呢”冰儿心头一松,点点头答应了。乾隆命小太监从养心殿后头的吉祥门把她送到原来居住的景仁宫去。确认冰儿离去,乾隆方始收了脸上慈和的笑容,叫传候在养心门口的英祥。英祥仍是被五花大绑着进来,胳膊被扭得生疼,一路熬着直到现在,心里着实委屈得紧,又不敢说什么,双膝跪下但是没法行礼。乾隆微微一笑,对旁边吩咐道:“把五额驸的绳子去了。”一旁小太监忙过来解开英祥身上的绳子,英祥不敢去揉身上绑得发麻的地方,伏身磕了个响头:“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以后都改了。皇上要打骂奴才、惩罚奴才,奴才都愿领”乾隆道:“英祥,朕的身份,以国来说,是一国之主;以家来说,也只是你的丈人。女儿受委屈,说朕心中不难受那是假的,不过朕也不偏听冰儿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话,也可以说。”英祥虽然以前很得皇帝宠信,但此时悬着心,亦不敢欺骗,把自己和蓝秋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说到她与乌珠穆沁及萨郡王之间那些莫名其妙的纠葛,也不敢稍有隐瞒,只是提及后重重在地上磕头:“皇上圣明,家父实非有意欺瞒,只是怕事,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奴才愿意一肩承担,求皇上不要株连”乾隆脸上渐现冷意,英祥俯身在下,却看不到,只听他的语气宛如日常一般平和,语言却让人心头发颤:“你一肩承担你承担得来么”“奴才”乾隆背过身不去看他,声气冰寒入骨:“论家事,你帷薄不修,宠嬖媵妾,偏听盲从,置嫡室于不顾;论国事,你欺瞒朕躬,擅用私人,拖延情报,置国法若罔闻。你父亲”他想了想,却压下了那句话,又把辞锋转到英祥头上:“好在今天,你说的倒是实话平日里那些,你以为朕真的一点不知道”英祥被他这样尖刻地骂着,已觉背上一层腻滋滋的冷汗,他在御前学习,素来受宠居多,虽然见过乾隆雷霆震怒,也见过他冷语如刀,但因从不涉及己身,从来没有过这样心悬胆颤的经历。如今才切切地知晓,原来人们说的“伴君如伴虎”是这个意思,才知道原来“天威不测”是这样可怖。然而这还没完,接下来他才更如在泥犁地狱中打滚一般。乾隆冷冷道:“你在军机处也学习了许久,为朕拟旨也不是第一回了。今儿再给你一个差使”他目视英祥缓缓说:“听着,你下去拟旨:固伦额驸、科尔沁冰图郡王长子、武英殿行走、御前一等侍卫英祥,干犯国法,着送理藩院牢中拘押候审。里头原因,你自己填吧。”这才真正是五雷轰顶,英祥从未遭遇过这样的灾难,一时脸色煞白,竟忘了接旨,直到听见乾隆异常威严的“听见没有”才缓过气,叩首道:“奴才遵旨”乾隆泠然一笑,见他抬头无望地瞧着自己,便抬抬下巴道:“也不必到军机值房了,就在外间地上,自己去写吧。”从自己案几上寻了一支湖笔丢在地上,转脸大声招呼在外头伺候的马国用:“给五额驸备纸墨。传今日六部里引见的绿头牌。”转身坐在条炕上批阅奏折。养心殿外金砖地,冰冷而黑得恍无边际,英祥以屈辱的跪姿伏在地上,眼睛余光尚能瞧见引见官员们,或意气风发,或谨小慎微,或胆战心惊地一个个鱼贯进入暖阁中等候皇帝的召见征询,这一切与他无关,往日风光无限的日子大约也再与自己无关,他握着御笔的手已经僵硬颤抖,心里一片空白,不知怎样为自己拟罪,但知道结果已经这样定了。写出来几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马国用见他可怜的样子,叹着气给他拿来一张又一张夹宣的素纸,把写废了的纸团归齐,最后轻声道:“还没有审,不必往自己头上加罪。”英祥抬眼感激地望了望他,低声说:“我心乱如麻。国事和自己的事不敢问您,只想知道五公主还好不好”马国用叹口气道:“还好。伤心总会有点,不过人在宫里,其他的都可以放心。”英祥心里一宽,想来乾隆今日对自己这般,也有气恨女儿被欺负的意思,若是自己该当赎罪,这也未尝不是替他们父女俩出气的好法子。怀着这样“赎罪”的心思一想,顿觉胸中没有那般憋闷了,下笔流畅了许多。写完交马国用带到暖阁里给乾隆审视,远远地可见他提起朱笔在拟好的旨意上删改了几处,又交太监送奏事处转往理藩院中交割。不多时,马国用又出来,躬躬身道:“额驸爷,委屈了一会儿有御前侍卫带你去理藩院。”“我家里”马国用道:“额驸爷知道规矩的。万岁爷如果准的话,家里自然有人送信。放宽心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英祥被关押在近支的皇亲中无异于轩然大波,对萨郡王一家而言更是晴天霹雳他们上下打点,都说是皇帝亲自过问的案子,没有人知晓会怎么样。问不出什么消息来,只好又打点到狱中,以求英祥过得舒坦些。原本职掌理藩院的是固伦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与萨郡王是近支亲戚,但前一年阿睦尔撒纳事出,色布腾巴勒珠尔以科尔沁的达尔汗亲王身份去了准噶尔处理厄鲁特蒙古的事务,他虽与定北将军班第平级,但毕竟是皇帝的爱婿,行事起来颇为傲慢,经常僭越自己的身份指手画脚的,班第受了他好些鸟气,却也只好隐忍不发。色布腾和班第不睦,却和阿睦尔撒纳处得极好,不说义结金兰,也算是把酒言欢过了,乾隆命他监视阿睦尔撒纳,他上的折子无一不说阿睦尔撒纳的好话,连阿睦尔撒纳欲做四部总汗王,也是他开口向乾隆请求的,被皇帝一顿臭骂。结果阿睦尔撒纳叛迹日彰,色布腾糊涂性子犯了,非但没有及时汇报,反而没事人一样撇开事情,打算把烂摊子留给下一任来处置。结果是阿睦尔撒纳在喀尔喀的额琳沁多尔济亲王手下闻风而逃,已然回京的色布腾巴勒珠尔上书狡辩,企图撇开责任,被乾隆叫到身边痛斥一顿,而后明旨革职软禁,过了许久才放出来复了理藩院尚书的职位,不过他在理藩院虽挂着名义,却没有了实事做,如今也就等同于闲散,没事做时偶尔到部里看看。萨郡王向他打听,无奈色布腾巴勒珠尔被削了一切权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暗暗打点,过了好几日,才让萨郡王进牢探望英祥。虽然是牢狱,不同于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