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闷不住的性子,真真难过得紧。之前你不是说可以带我去烧香么现在皇上那里明着求他总是不批准,你偷偷地用你的马车带我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好不好”英祥愣了愣神:“这妥当吗”冰儿知道他从来不做出格事,端方得要命的性格,便故意缠着他撒赖道:“还说只要做得到,十件百件也该当才这一件,又不为难你,倒和我打官腔”英祥无奈说:“我瞧着看吧。这月里忙得要死,哪天休沐,就偷偷陪你出去可好可不要被皇上知道,这是如假包换的抗旨不遵呢”“怕什么,多大的事儿,皇上又没有明发上谕说圈禁处罚我,就算发现了,也不过就是骂你两句,再大不了罚个俸。骂了你,回来我给你说点好听的;罚俸的话,我回头从嫁妆银子里拿钱来贴补你。好不好”英祥喷地一笑,轻轻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哪只眼睛瞧着我觊觎你的嫁妆了你要去哪儿”“法源寺。”英祥没有看见暗色帐幕中冰儿水波盈盈的眼睛,只是兴奋地说:“这是好地方我们初次相识就在那里,至今我还记得呢那日你一身素色,也不用首饰,清泠泠站在那里,遗世独立的样子一下子就在我心里扎了根。”他手摸索着抚着冰儿的脸颊,语气也有些动情:“这是佛前求得的我们俩的缘分,别说被皇上骂,就是被他处罚,我也要陪你去呢”冰儿的脸僵了一下:“我我想一个人去,只是用你的马车送我。”英祥兴奋的表情也滞住了:“一个人为什么”他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只是感觉手下的那张粉嫩的脸上似乎突然涌出一股热流,他把湿湿的手指放到嘴边舐了一下:咸得发苦。他的心里也不由咸得发苦起来,虽然难受,但却不知如何开口来问“为什么”了。不知如何问,一桩心事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隔日下值,去王府给父母请安,老夫老妻两人也都是一脸不快的样子,这些事情做儿子不敢多问,加之萨楚日勒也有些尴尬神情,摸摸鼻子道:“我今晚说好的,到侧福晋那里去”脚底抹油溜走了。英祥见母亲刚强的眼睛里倏忽出现一点泪意,赶紧上前劝解道:“阿玛的性子,额娘又不是不知道”福晋勉强笑笑说:“他爱往谁的房里去,我才没那么多在乎女人家不妒忌才是道理。再说,他子嗣上艰难,若是真能再生几个儿子,岂不也是你的天然臂膀唉,只是”她也没有再说下去。英祥却知道,母亲为人刚强,能耐十足,颇得萨郡王敬重,乃至有三分敬畏,可夫妻间都论到“敬畏”二字了,随常的感情自然没有那么浓厚。萨郡王有些小小的风流性子,大家也都明白,这几日风传他又看上了扎萨克里一员寡妇,说是有宜男之相,硬是想娶回家,福晋道:若是好人家女孩子,只要两厢情愿,她没有不允的;但是王府尊严,私纳再醮之妇,非但无礼,也惹人讪笑。因而坚而不许。夫妻俩为此大打饥荒,萨郡王明着不敢反抗,于是找着由头冷淡妻子。英祥不敢干涉父母间的事情,陪着叹了口气,打岔道:“母亲用了晚间点心没有”萨王福晋摇摇头说:“现在没什么胃口。今天是我斋戒的日子,猪油馅料的点心也不适宜。你若是有闲,陪着我到后面小佛堂诵几卷经吧。”英祥自然少不得奉陪,到了后间佛堂,两人取净水盥了手,佛堂里藏香气息袅袅,正中佛龛中摆着一尊和田白玉的佛像,不过五六寸大小,白腻如凝脂,莹洁可爱,连下面的紫檀嵌宝的底座都显得黯淡失色。福晋心中有事,在佛前显得尤为诚恳,拈着手中的一串迦南香数珠静静入定,半个多时辰才把发愿的经诵完。两人退出佛堂,福晋把数珠挂在衣襟的纽扣上,由英祥服侍着披上氅衣,静静在抄手游廊中走了一会儿,福晋问:“你似乎今天也有心事”英祥见母亲已经为父亲的事情在忧心,也不肯再让她劳神,只是笑道:“谈不上心事,皇上现在看得起我,差使多不免想得多些。”福晋点点头道:“用心巴结差使才是你的本分。和公主一向还好吧”“好的。”“那么”福晋顿了顿道,“你浅晖院里那个女娘,你准备怎么办呢”英祥脸一红,低了头说:“她只是暂住罢了。”福晋叹息一声:“我就怕你惹你阿玛那个毛病”英祥越发不敢答话,脚里像灌了铅一样无力起来,耳边听福晋幽幽的声音:“其实,我何尝不希望你早点生几个孩子。公主身子似乎不大好,做亲半年多也没有怀孕,你若要纳小,其实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但这些事,你得自家权衡妥当,她的性子,不说娇纵,却不受三从四德的俗窠。那院里那个人你别沾惹出不合适的事情来才好。”离开母亲,英祥觉得脚步涩重,冰儿明显出于故意的隐瞒、自己偏又不宜过问,这种积压在心的滋味着实难受,顺着故道边想心事边走,不觉已经来到自己旧时所居的浅晖院,院子里不同于以往灯火通明,偌大的院落只在正房点着灯烛,不大明亮,白色窗纸上透出昏暗的橙色光亮,花枝竹影中,隐隐可见一枚清秀的剪影,随着烛光跃动,那影子也轻轻浮动一般在窗棂间变幻。英祥不由自主举步前行,到了门外犹疑了一下,轻轻敲敲门道:“打扰了”里头“呀”的一声,旋即听到脚步声匆匆而来,有段时间没有上油的门轴“吱呀”一响,再抬眼已经看见里面那人掠着鬓边散乱的头发带着些尴尬站在面前。英祥带着笑问道:“你还没休息”那张清秀的面庞背着烛光,侧面笼着一圈光晕,有些蓬乱的发丝根根镀着金边,那人答不出话来,也看不清脸色,但觉发辫中隐隐传出淡淡的桂花油的香气,夹杂着少女特有的芬芳扑鼻而来,竟令人心为之一醉。英祥今日神思不属,正在发呆中,那人婉转的声音传来:“爷我想着掸一掸尘”英祥醒过来,笑晏晏道:“这是下人们的活计,怎么好意思让你辛苦外头有风,进去吧。”进门才发现,那张容色寡淡却清秀有致的脸庞已经红得如熟透的柿子一般,手脚局促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一般,似是忖了半天,才匆匆用袖子掸了掸一张椅子,道:“爷,坐。”英祥失笑:“你这么客气干什么”适意地坐下,指着对面的椅子随意道:“你也坐。”“这里哪有奴的位置”英祥不由又抬眼望她,她已经低了头、侧了脸,鼻梁细巧挺俊,配着尖俏俏而略带弧度的精致下巴,线条倒别有动人之处。英祥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笑道:“你是我的客人,不是奴婢。”一眼瞥见旁边正放着墩布,地面犹带水渍,桌椅和多宝格纤尘不染,绝不是平素那些懒散惯的小厮、老妈子的作品,心里竟有些暖意,回头四下望望,问:“其他人呢都钻沙到哪里去了”“他们平日里疲劳,我让他们先歇下去了。没成想爷会来”她惊惶地抬起头:“不过不知道茶叶和茶具在哪里,让爷渴着”英祥温雅笑道:“我不渴,才从福晋那里喝过茶来的。你呢累不累渴不渴”见那边只是羞红了面庞轻轻摇头,似乎不肯与自己多言,英祥寻着话题问:“那日你说,你姓蓝,叫”他自失地敲敲额角。那女子眼中略带些落寞乜了他一眼,轻声道:“小名秋水。”“秋水伊人,何其太雅”英祥凝视着她说,“你父母也是读书人”那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睛里边蓄了些泪光:“父亲临终前说: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英祥不想竟然触痛了她的心事,心里一阵难堪,慌乱中起身踱步,想寻些打岔的事情,不让两人尴尬。恰巧瞟到书案上的青花乳足香炉,过去嗅了嗅道:“里面灰烬都冷透了那班懒散的家伙真是该敲打了。”从身上的香料荷包里拈了两星沉速,蓝秋水轻轻道:“爷,原怪我不好。我喜欢这院子里的桂花味,香饼子又怪贵的,就自作主张”一屈膝竟然想跪。英祥眼疾手快上前扶掖住,蓝秋水害羞地轻轻一甩头,她的发梢微微地扫在英祥的脸上,那淡淡的桂花味,一时让人不知到底是来自她的秀发,还是来自外面开得正好的木樨作者有话要说:、祭慕容夫妻龃龉忙过九月,英祥见冰儿心情近乎烦躁,虽则心里有些不解,还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偷偷用自己的车马,带上冰儿去法源寺进香。法源寺如他们上次来时一样孤寂清冷,而上次仲夏怒放的丁香花,此刻早已毫无踪迹,只剩漫山黄叶凋零,在地上铺陈开深浅不一的金色地毯,随着日影的移动而变幻着光色。鼻中气味,也不再有丁香的馥郁馨香,倒是黄叶渐渐腐殖,与泥土湿气混杂,在这秋高气爽、渐生凉意的季节里,让人胸中如鼻端一样,充斥着萧瑟况味。“不进山门”冰儿有些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摇摇头说:“先不进去。”英祥看她,虽不是洁白的素装,但发不用金玉、不用花饰、不用珠翠,一色素银;衣不用彩缎、不用织绣、不用镶嵌,一色清浅;亦不加装饰,不施粉黛。英祥忍了又忍,问道:“你像是祭奠”冰儿道:“我回头告诉你。你让我一个人,好么”英祥千万句想说的话憋在肚子,终于只是点点头说:“好。外头我已经派人查看过了,这次应该够安全。”“谢谢你”英祥回到马车上,小豆子见他脸色不佳,按捺了一会儿问道:“爷要不要去外城角上的一个集市转转上回听说,那里的书市有时倒有些好本子。”英祥不耐烦说:“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安心等着”一瞥眼从马车的窗洞里看着外头的秋色,风吹林梢,黄叶频落,看得心里凄楚,可胸膺里郁结的那个大疙瘩却吹不散,眼睛死死地盯着树叶,心里想着的却是里面那人,究竟在做什么究竟为什么瞒着自己究竟为何把两人初识的圣地弃若敝屣许久,才见冰儿出来,面带泪痕,脸色也不好,英祥扶着她进马车坐下,见她近乎乏力地倚着窗边,恹恹不想说话的样子,不忍追问,只吩咐车夫回去。回到家里,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听见冰儿无力的声音:“你今天不要问了好不好,我胸里头闷得难受,不想说话。”这话说出来,没有再问的道理,英祥点点头道:“你休息吧。我这会儿不困,想去书房看会儿书。”冰儿轻轻点点头。英祥想了想,对苇儿说:“上次宫里送来的秋茶,还是你沏得最好,烦劳姑娘再帮我一帮。”这次去的是外书房,离卧室有段距离,苇儿沏了茶过来,英祥根本没有心思喝,转动着盖碗半天,才问道:“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苇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是素性不会撒谎的人,“嗯”了一会儿,自己的脸都有点烧起来了。英祥却是满心狐疑,自从到九月末,就发觉冰儿神思不属的样子,愁眉苦脸倒还罢了,日日望着窗外凋零的树叶发呆,过了十月,红绿等艳色衣裳都不肯穿,日日雪灰、月白、鸦青,自己先笑话了几回,却全无反应,今日左右联系着想来,里面确实有十分的不对劲。英祥板起脸问道:“平素她烧香并不勤快,也从不觉得像今日这般。这一副穿戴似乎是祭奠”见苇儿嘴角一搐,知道问到了点子上,便紧跟着追问:“我知道皇后忌辰是每年的三月,公主要陪皇上去奠酒,十月又是有什么日子我怎么不知道”苇儿不知英祥已经知道了多少,嚅嗫道:“额驸爷,这也是过去的事儿了,何苦”“砰”的一声巨响,是一块端砚砸到了地上,饶是砚台结实,石头边子也被砸得碎末飞溅,苇儿不由一震,自陪嫁到王府,第一次看到英祥如此震怒,只听他声音都变了调:“过去的事儿过去的什么事儿为什么瞒得我好好的既然是过去的事儿,今儿她人又到那里去干什么了”一叠连串的问话,苇儿不知从何答起,一屈膝跪在地上,石头渣子硌得膝盖生疼也顾不得了,抽抽搭搭道:“奴婢只是奴才罢了,主子的事,哪有奴才们乱说的道理”英祥毕竟顾念着苇儿是宫里来的,不好太过粗鲁无礼,不耐烦地重重挥手道:“你不用跪我你去吧你反正只晓得护着你们自己的主子,从来不知道是非的退下去”苇儿匆匆跪安,忍不住抹着眼泪退了出去。等到天黑,苇儿才看见冰儿从斜倚的榻上幽幽醒转来,忙捧着蜂蜜茶奉上,见她还是怔忪思念的神色,忍不住要劝谏,轻声道:“额驸爷问了公主是不是祭奠”想想又补了一句:“额驸爷心绪不佳呢。”冰儿被打断思绪,心情也不佳,冷冷道:“是祭奠又怎么样他心绪不佳什么我又没有讨个面首给他气受”苇儿素知冰儿是口无遮拦的,但说出这样不知检点的话来也是够呛,脸不由一红,劝谏道:“公主这么说话,夫妻俩不是讨不自在么”冰儿撇撇嘴,问:“他现在在哪儿”听得回答后,不言声往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