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睁眼一看,姑妈灌了个热水袋,塞给她:“贴在肚子上,会好过点。”许然无力笑了笑,算是道了谢。肚子上有了温度,经脉似是活络些了。就算做的是恶梦,好歹也是睡了一觉。许然醒来时,屋外已经有点擦黑了,像是傍晚四、五点的光景,又像是清晨五、六点的模样。她睁着眼,盯着屋顶的水晶吊灯,一时间有些无从分别自己身在何处。等起身下床,看到床边的椅子上放了套干净的家居服,她这才渐渐忆起了白天里的事情,心里又难受了起来。她捧起衣服去了浴室,打开花洒,站在一边盯着渐渐氤氲的浴室,才想起来这种雾气弥散的感觉似曾相识,宛如刚才她梦里的那种模糊不清。刚才的梦境,具体的内容离奇又古怪,一会儿是黑压压的万丈深渊,一会儿又是亮堂堂的天外云端。这些都让她无动于衷,唯有连接着黢黑深渊和明亮云端的一座桥梁,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像b大校园里池塘边的小拱桥,但又不是那样小巧可爱,又像是泰晤士河畔的伦敦桥,但又没有那么气势恢宏。那桥分明是那样结实,结实里透着阴森。她站在这一端,有人站在对面。桥上起了雾,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单凭身形,一味地觉得那是陆楠。陆楠朝着她走过来,走得潇洒,不紧不慢。许然双足却像是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她想让他快点过来,也只能想想,说不出话。陆楠走得近了,四周仍是带着雾气,她看得一点都不清爽,朦朦胧胧,让人气闷。许然挥了挥手要播散雾气,陆楠却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最后干脆转身,匆忙离开了。许然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拼命挥舞着手臂,仍然说不出话。那背影自然是看不到她的举动,无动于衷地前行着,最后渐渐变成雾气里边的一个小黑点,让她不得不怀疑,那人是否曾经靠近过,她是否曾经看清过、经历过许然把身体擦干,换上家居服,走到一楼客厅时,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听见身后有声音,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许然。“这衣服穿着还合适,阿彦找人送来的。”说完,姑妈扭过头继续洗菜。许然看着姑妈忙碌的背影,有点过意不去,凑到跟前,就要上手,“我来帮您。”姑妈赶紧把许然往边上隔了隔。“你这孩子,刚刚小产怎么能沾冷水。去客厅坐会儿,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许然怔怔收了手,依言往厨房外边走,经过凌海彦书房时,她往里瞥了一眼,没忍住,又探了个脑袋。凌海彦府上基本是欧式装修,气派非凡,唯独书房里气息古朴,有点像中药店的药房,一面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药房的那种小抽屉,每一个抽屉上都标记了药材的名字,整间房间还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材气味。许然没事可干,钻进书房,在药材柜前边流连了一番,正准备离开时,却被一旁书柜里的卡着放置的相框吸引住了。相框是木头制的,有些年头了,玻璃好似碎了,已经被移去了,只留突兀的照片在里边松散晃悠着。她小心拿起相框,看了眼里边放的一张黑白照片,一家三口。这照片有些奇怪,许然不由仔细看了一眼,脑子里“嗡”地一个声响,随即蹦出了一个大胆又离谱的猜测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十二章许然把相框依样放回书架上,轻手轻脚退出了书房。她又在客厅踱步了一圈,心里仍放不下那张照片,便跑到厨房找姑妈聊天:“凌董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姑妈这会儿正在切菜,手里的菜刀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许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从没听他提过,有点好奇。”姑妈和蔼的面容中闪过一丝冷峻,她冷笑了一声,继续低头切菜。“阿彦自然不会提到她,她也配不上母亲这个称号。”“为什么这样说”“孩子不到两岁,就没了妈,你说他怎么会提到她恐怕连丁点儿记忆都没有。”姑妈叹了口气,“阿彦小时候也是苦,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呀,看着倔,还不是打掉牙齿和血吞。”许然心里盘算了一下,眨眨眼,又小心问了句:“之后她又去哪儿了呢没回来过”“嫌弃凌家穷,改嫁了。”姑妈这会儿切完了菜,把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跺,咬牙说了句,“我真希望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怕是见到凌家翻了身,肠子都悔青了。”许然不再说话,之前存在心里的疑虑慢慢被解开。姑妈上了年纪,提起这种家长里短自然不免多说两句,“这种女人,心太狠,抛家弃子,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不要,还有什么事做不来”姑妈说到“孩子”二字,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侄子临去公司时还叮嘱了她不要提“孩子”、“怀孕”这类事情。她当下小心看了眼许然,许然此时正低着头,穿着拖鞋的脚在地上蹭着,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看着她不像听到了的样子,姑妈这才安下心,点了火,抄着铲子说:“厨房油烟大,你去客厅里坐着去。”许然往客厅走,心里还在想着这事情。她原先看过苏朗小时候的照片,和凌海彦家的这张颇为相似。倒不是说凌海彦和苏朗长得像,这张照片里凌海彦不过是个婴儿模样,根本分辨不出样貌许然刚在沙发里坐下,门铃就响了起来,打断她的思绪。厨房里姑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估计是阿彦回来了。”“哦,”许然听着厨房轰鸣的声音就知道,姑妈肯定是离不开厨房,于是便说,“我去开门。”十一、二月的北京,一如许然当初回来时那般,容易起雾,雾里还带着粉尘和颗粒,本就混沌,更添暧昧。她开了门,屋外一阵雾气扑鼻,她捂着鼻子咳了几声,才看见混沌之中有个熟悉的侧影。许然动作僵了僵,一时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震惊,亦或是觉得有些羞愧和内疚。屋外的男人脸上蒙了层雾气,一如她下午的梦境中那般,看不到阴晴。许然手脚冰凉,捂在嘴上的手像是突然没了力气,直直垂了下来。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她才开口问他:“你怎么来了”陆楠垂着眼打量她的穿着,粉红色的长袖长裤家居服,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发尾还有些微湿,整个人散发出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甜腻味道,闻着让人心里难受又膈应。“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陆楠说话的时候睁大了眼,眼中闪着严峻的光,刺破雾气直接扎进许然心里。许然一手扶着门,另一手死死揪着衣角。陆楠的眼神过于凌厉,她不得已低下头,直盯着自己的脚面。可这一举动却又像是引起了他更深的误会,他冷笑一声:“不是谢忱告诉我,我真不知道你在凌药都已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仰仗凌海彦平日里对许然的逗弄,整个凌药上下无不盛传着他两人暧昧不明的关系,就连谢忱这样的第三方人员也有所耳闻,于是就依葫芦画瓢地转达给了陆楠。陆楠轻易便将这种信息与他平日里看到的那些令人生厌的场景联系到了一起,由不得他不相信。“口口声声是为了签战略合同,却没想到实则是在暗度陈仓。”陆楠语气冰冷,犹如三九寒冬挖了个冰窟,生生把许然推了进去。许然心里寒凉,两人几近一周未见,见了面却是这样的问责,丝毫不带温存。陆楠那边等着解释,怒气冲冲地追了句:“说话”许然心里百感交集,想要解释、撇清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反而不知道从何开始。难道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又流产了当初没有说出来的话,此刻更是说不出口。还是解释自己穿成这样并不是他想的那样这样难免不会欲盖弥彰。许然三缄其口,最终只是否认道:“我没有”“那你给我个理由,你为什么这个样子在这里”陆楠看着她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怒火腾地燃了起来,是不解释还是默认许然依旧是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在凌府玄关昏暗不明的灯光中,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编一个给我”陆楠声音提高了一些。只要她编一个,再烂的理由他也愿意相信,可她竟然这样默不作声,生生把他的好脾气逼成了怒火中烧。陆楠突如其来的高音把许然吓了一个激灵,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面前这凶神恶煞的人好像和昔日里那个喜欢笑着揉她头发,叫她“傻丫头”的陆楠判若两人。她眼中泪水扑簌簌夺眶而出,自从认识陆楠以来,头一次他这样对她说话。两人又僵持了片刻,陆楠气息渐渐沉重,显然是怒气难耐。他提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凌府门框边的墙上。拳风掠过许然面颊,她吓得缩了脖子。陆楠收回拳头,关节处带着些淋漓的鲜血,心里的疼痛这才像是有所转移。忽地一阵萧索秋风,他又看了眼许然,她依旧是低着头抹泪。陆楠捏了捏拳,转身就要离开。许然低着头,见他挪动了脚步,伸手抓住他的风衣衣袖。那件风衣正是她入职第一天,喝醉了酒,吐了他一身时,他穿着的那件风衣。“陆楠,别走。”许然声音呜咽,娇滴滴地尽显弱态。陆楠心里听了不是滋味,回过头看她时,她也正好抬眼看着他,眼中满是泪水。有那么一刻,陆楠想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抹去眼泪,和好如初,就当他从来没来过凌府。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想法最终,他还是把她的手拂开,狠狠心说了句:“许然,好聚好散。”许然的手被他拂开,垂在身旁,了无生气地荡了荡,最后停滞住了。除此之外,心脏似乎也不再跳动了。那一个“散”字像是横在了两个人中间,划过了巨大的横沟,阻断了许然想要追上去的步子。许然想起了下午的那个梦境,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不同于梦境中,陆楠的背影倒是没有变成一个黑点。他下了台阶,三步两步钻进了车里,打开大灯,发动了车子,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绝尘而去。许然这时才跟上了几步,但脚下一软,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陆楠的车消失在雾气弥散的夜里。许然独自坐在地上,兀自流着泪。手因为撑在地面上,沾了些灰土,她想去抹掉泪水,却不知怎地又把手上的灰尘揉进了眼睛里,弄得更加泪流满面。她在啜泣声中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楚恒跟她说的那句话,“得而复失”。想到这里,她就更加想念陆楠往昔里温暖的怀抱,清爽的气息,甚至甘甜的吻。只是这些全部得而复失,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好聚好散”。六点多钟,凌海彦下了班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在公司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快到家门口时,他发觉有些不对劲,家门大敞着,门外台阶上坐了个人。这大冷天的,坐在地上,难道不冷何况还凌海彦无暇多想,车还没完全停稳,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许然这时在地上已经坐了一会儿了,此时不说手脚冰凉,连脸颊都被风吹得像个冰坨,身子不由跟着秋风颤抖着。凌海彦见她浑身发冷,赶紧脱了大衣罩在她身上,把她扶了起来。“大冷天的坐在这儿,你不要命了”许然在外边被冻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手脚僵硬,任由凌海彦拉进门。进了门,借着灯光,凌海彦发现她的样子简直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姑妈,”凌海彦叫了声,“帮我那条热毛巾。”说罢又把许然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捂了捂。姑妈从厨房出来也被吓了一跳,边去卫生间拧毛巾,嘴里边嘀咕:“怎么去开个门变成这样了。”热毛巾拿来后,凌海彦帮她小心擦着脸上、手上的灰尘。擦完后,又接过姑妈递来的热水,灌着许然喝了下去。许然稍许恢复了些清明,便开始一个劲儿地打喷嚏,冒眼泪,这回倒也好了,这眼泪流得不知道是因为感冒了,还是因为伤心了。姑妈见状,嘴里不停叨叨:“作孽啊好好的孩子,怎么哎”凌海彦怕她不了解情况,说出不中听的话,便把许然抱起,直接抱进了楼上的卧房,脱了鞋袜,安置在床上。许然此刻早就没了反抗的心情,任由凌海彦摆弄,一副无所谓的心态。凌海彦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不免生气,仍旧用一贯的语气呵斥道:“你这幅德行做给谁看他又不在这里。”许然身上裹着被子,蜷坐在床角,头本是埋在双膝之间,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凌海彦:“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这话并非询问,而有几分责难的味道。凌海彦也不否认,“你要这么说也行,我告诉了谢忱,谢忱估计不会瞒他。”“卑鄙”许然怨恨地看着凌海彦,齿缝里挤出这样的两个字。“我这算不上卑鄙,我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他如何解读,那取决于他的心胸和气量,还有对你的信任。”显然,陆楠对她并不信任,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以往的心胸和气量。许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抹了抹眼泪,把脑袋埋在双膝之间,裹了裹被子,不再看凌海彦。凌海彦看着她缩在床角,裹着被子的臃肿样子,活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