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卿身下的血还在不停地流,快把褥子都浸透了。蔚成枫靠在床边紧握住他的手,一声不响地替他擦拭不断滚落下来的汗水。“二哥,你来了”蔚成枫扫眼见到他,颓然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生气。“雁卿这样多久了”段明幽走到床前,拿过方雁卿的手开始把脉。蔚成枫一脸忧虑地答道,“已经快两个时辰了稳婆说,雁卿现在很危险二哥,你有办法吗”段明幽将方雁卿的手放回去,又弯身翻看了他的眼睑。方雁卿已经神志不清了,眼神涣散不说,整张脸白惨惨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就连呻吟声也小得可怜,几乎听不见。万幸的是,他还强撑着没晕过去。“将军、将军”段明幽皱着眉不说话,稳婆却已经束手无策了。她替人接生快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产妇没见过神裔产子她也接手过不少,可像方雁卿这么艰险的,她还是头一次遇到。方雁卿修长瘦削,骨架偏小,本来生产就不容易,偏偏他怀的还是双胎,临盆之际又挨了毒打,胎儿在肚里的位置全乱了,脐带也不知怎么缠的,她不敢冒险,只能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可熬了这么久,孩子一点儿影子没看到,方雁卿的血倒是要流干了。再这么拖下去,大人和孩子就都完了。“怎么了”蔚成枫早就心乱如麻,稳婆这样焦急地一叫唤,他就更不安了。“将军方少爷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孩子在肚子里憋久了是要憋坏的”稳婆是被人从街上直接拉过来的,那阵仗,和抢人差不离了。她随便想想,就知道方雁卿在将军心里地位不低,可现在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总要做个选择。“您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句话她不知说过多少回了,通常情况下,雇主都是选孩子的。毕竟女人没了可以再找,可孩子却不是随便就能代替的。这位蔚将军也快四十的人了,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估摸着他也这种考量,她只敢在脑袋里转转,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问话的时候,她还记得把蔚成枫拉到走廊上压低声音,免得方雁卿听了,更加乱了心神,反而雪上加霜。“歹毒的老女人有你这样拆散人家骨肉至亲的吗”蔚成枫沉重脸还没答话,稳婆就感觉面前刮过一阵冷飕飕的风,不由得眯起眼睛,等她睁开眼时,面前站的却是一个满脸怒容的男人。稳婆见他恶鬼一样的神情,不自觉地踮起小脚后退几步,讪笑道,“这位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刘稳婆做事,向来是最讲良心的。可是方少爷现在的情形太凶险,明显是大人孩子兼顾不得了,若不早做决断,恐怕两头都要落空。”“雁卿雁卿”蔚成枫一听情况凶险,转身就要进去看方雁卿,那人却一把将他扯住,恶狠狠地道,“你还有脸进去我把雁卿留在这里,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还有这个老女人,她不是叫你选吗雁卿和孩子,你究竟要哪一个”蔚成枫被他咄咄逼人的问题弄得心烦意乱,这样的选择太过残忍,如果可以,他当然既要雁卿,也要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是雁卿期盼了许久的小生命可是如果没了雁卿,他要孩子来做什么将来和蔚姝一般,把他活活气死吗“雁卿我只要雁卿”蔚成枫一把挣开他的手,红着眼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听了他的回答,男人瞪他一眼,把他挤到一边,飞快地闪进屋里。蔚成枫也紧跟上前,刘稳婆站在走廊上,心都吊了起来。以那位方少爷的身子,即使舍弃孩子,也很可能保不住啊她是做了什么孽哟,接这么个烫手生意她哀叹一声,提起脚刚要跨进门槛,就被一个往外走的丫鬟扶住了。“刘婶子,您跟我下去领钱吧。”“诶”刘稳婆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活才干到最要命的时候呢,怎么就领钱了丫环把她带着,边往外走边解释,“将军请了位神医来,已经想出办法为方少爷接生了,但是不能有人打扰,所以将军吩咐将钱结给您。刘婶子您放心,将军不会亏待您的。”什么亏不亏待的,刘稳婆已经不在乎了,钱再多又怎样总要有命花不是她庆幸自己捡回条命之余,又有些好奇那名神医想的是什么法子。“什么你要把雁卿的肚子剖开”蔚成枫一听段明幽的法子,握着方雁卿的手都冒出了冷汗。他只在处决敌军俘虏时见过这种残忍的手段,却没想段明幽竟要用在方雁卿身上。他是断不会答应的。先他一步进来的男人也用怀疑的口气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段明幽显然是认识他的,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奇,“展清墨,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你喂雁卿吃的回魂丹的确可以暂保他性命无忧,却对生产并无助益。若再拖下去,雁卿肚子里的孩子就真保不住了,以雁卿的性子,会发生什么事情,你敢冒险去赌吗”展清墨的脸色一阵青白交错,握着拳头恨道,“可恶都怪我来晚了一步,否则早把那死丫头拦住了,雁卿他也不会”“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没用的。”段明幽取出几根银针,慢慢刺进方雁卿头部的穴位里,又朝蔚成枫道,“我能让雁卿保持片刻清醒,到底用不用我的法子,不如你与他商量一下,否则就只能按稳婆说的做了。”过了片刻功夫,雁卿果如段明幽说的,略微侧动了体,眼里重又有了焦距。“枫成枫”他一恢复意识,就伸出手来摸索,嘴里叫着蔚成枫的名字。蔚成枫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放柔了声音道,“雁卿,别怕,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方雁卿转过脸看他,手指在他脸颊上蹭了蹭,挤出个浅浅的笑来,“成枫,你别、别生气我没事的。”他刚才迷迷糊糊听见蔚成枫的怒吼了,知道他担心自己,于是强忍着快被撕裂的痛苦安慰他。蔚成枫看着他身下汩汩流出的血水,心也在跟着滴血,可面上还要微笑着点头道,“我听你的,不生气可是,雁卿,如果我是说如果,孩子保不住的话你”方雁卿的手挣了挣,艰难地移过来放在他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不会的我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的”“雁卿”蔚成枫不敢再继续,只能顺着他说,“好、好我们把孩子生下来,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我们一起把他们养大,好不好”方雁卿的眼睛亮了亮,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握着蔚成枫的手竟多了些力气,“嗯我们一起把他们养大呜”方雁卿说着,忽然闷哼一声,额角又滚下几颗汗珠,可能是孩子又在肚子里乱踢了。“雁卿,是不是很痛”蔚成枫的心疼都写在脸上了,方雁卿却强撑着笑道,“不痛一点都、呜”这几下踢得更狠了,方雁卿缓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蔚成枫低头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握着他手紧了又紧,才转头对段明幽道,“二哥,我想赌一把。”段明幽似乎早料到了,蔚成枫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把刀子放在火上消毒了。可展清墨不肯,他之前怕方雁卿看到自己太过激动,喂完他回魂丹就躲到一边去了,刚才方雁卿清醒了他也没吱声。现在蔚成枫居然敢拿方雁卿的命去冒险,他脑袋一热,冲过去就扯住蔚成枫的衣襟骂道,“你想害死雁卿是不是想要孩子你自己去生啊,凭什么拿雁卿的命换”蔚成枫顾虑地看一眼神情又模糊起来的方雁卿,拉过展清墨走到一边,才挣开他的手道,“不是我想要孩子,是雁卿舍不得他当初离开我,也是为了保住孩子,如果孩子没了,雁卿他也活不下去了”“混蛋”展清墨知道他说得没错,还是忍不住一拳挥过去,蔚成枫眼都没眨一下,把这带着风的拳头生生受下了。左脸立刻红了,高高地肿起来,眼角也青了。“展清墨,如果你是来打架捣乱的,就立刻滚出去。”段明幽瞥一眼又要落下拳头的人,冷声道,“如果你还想救雁卿,就过来帮我。”说话间,他已经掀掉被子,解开了方雁卿的衣裳,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方雁卿的肚子已经鼓得很满很高了,孩子却偏偏卡在里面不肯下来,确如刘稳婆所说,凶险之极。展清墨也顾不得同蔚成枫置气了,丢开他就朝段明幽走过去。蔚成枫也想跟过去,段明幽却抬手制止了他,“成枫,你先出去。”蔚成枫自然不肯,“二哥,我想陪着雁卿。”段明幽断然拒绝道,“你不懂医术,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会让我们分心。你守了这么久,也很累了,雁卿生产完还要你照顾,你先下去休息吧。”蔚成枫知道他说的“我们”指的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展清墨,可他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反驳,纵使万般不舍,蔚成枫还是出去了。第115章 决定蔚成枫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外,听着屋里时不时传出的痛呼呻吟,不安地踱来踱去。他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丫鬟搬来椅子也不肯坐,更是看也不看被吊在树上,已经快脱水晕过去的蔚姝一眼。沈无虞和苏挽之陪他一起守着,不过顾虑沈无虞的身子,两人挨在一起坐的,旁边的小矮桌上还放了些茶水点心供他们充饥。可现在这种情形,根本没人吃得下去,苏挽之好歹哄着沈无虞用了些,自己却只喝了点水,沈无虞将吃了一半的茯苓糕捏在手里,神色不安地道,“挽之雁卿哥哥叫得这么惨,会不会有事啊”苏挽之握住他有些凉意的手,宽慰道,“有小爹和展叔叔在,雁卿绝对不会有事的。”“可是他们都进去那么久了”沈无虞瞟了眼几乎贴在门上的蔚成枫,心里的担忧更甚。苏挽之见他如此不安,猜到他可能因为雁卿难产,对生产一事感到畏惧,于是又挨近一些,手臂环过沈无虞的肩膀,将人虚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低柔地道,“无虞,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心底某处蓦地柔软下来,满心焦躁被熨帖一般慢慢抚平,沈无虞红着脸,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苏挽之难得见他如此安静乖巧,心念一动,忍不住把人搂进怀里,“无虞,靠着我睡一会儿吧。”虽然他也担心方雁卿,可沈无虞已经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又从南郊一路奔波过来,等了这许久,早该乏了。沈无虞却摇头道,“我要等着雁卿哥哥。”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屋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声音小得如猫崽的叫唤,却真真切切地告诉屋外的人,孩子生下来了。蔚成枫因为太过激动,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以非常狼狈的姿势跌进屋里。展清墨一手抱着一个婴儿,皱眉瞪他一眼,不甘不愿地作势递过来,“喏,你儿子。”哪知蔚成枫看都不看,没听见似的直朝方雁卿奔过去,段明幽正手法利落地替他缝合伤口,蔚成枫小心地绕过他,跪坐在床头,抬手轻触方雁卿的脸,迟疑地问道,“二哥,雁卿他”段明幽手下的针线飞快穿梭,直到把切口全部缝合,他才捞起袖子擦去满脸的汗水,长舒一口气,“他没事了。”“太好了雁卿”“太好了,雁卿哥哥没事了”随即跟过来的沈无虞听到段明幽的话,高兴得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