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想到一计,只需你易容配合。”易容对莫鸿屿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他一听要易容,也不细问,从怀里掏出只瓶子,拔了塞子就要往手上倒,段明幽连忙止住他,压着声道,“不是现在先离开再说。”两人犹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衣摆划破空气,好似无端刮过一阵微风。屋里的沈无虞全然未觉,他只是木然地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影像。镜子里的少年不再意气风发,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大大的杏眼下两片青色阴影,憔悴异常。“五日只有五日了。”凝着血痕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喑哑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苏少爷,二爷来了”苏挽之刚起床不久,红衣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进来,表情急中带喜。今日是沈无虞失踪的第三日,整个相府的氛围愈加沉闷古怪。昨日又外出寻找一夜的段明幽今晨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要见自己,应是得了有用的消息。苏挽之连忙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到花厅。段明幽坐在桌前,脸上透着一夜未眠的疲倦,举杯喝茶间却依旧优雅不减。“小爹。”苏挽之顿了顿,才恭敬地朝他一揖。“想通了”段明幽放下茶碗,示意他坐下。苏挽之在他对面落座,捧了绿衣端来的茶,答道,“过去是我放不下心结,小爹的一些话也不无道理。眼下最急迫的,还是先寻到少爷。”段明幽笑下,又饮了口茶,“差强人意的回答,你这样是哄不回无虞的。”苏挽之心中一喜,抬头看向段明幽道,“小爹真的找到少爷了”段明幽点头,面露难色道,“找是找到了,但他是否愿意回来,端看你的意思了。”苏挽之大惑不解,拱手道,“还请小爹明示。”“挽之身体还好吗可有按时用药我吩咐绿衣转交的书,你认真看了吗”段明幽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他一番,却问些莫名的问题。苏挽之身形一僵,面上登时红热难耐,破为难地答道,“这两日都按时服用了小爹给的药丸,身体比往日好了一些,书书也看过了。”段明幽端详下他的气色,比着以往的苍白,确实添了些些红润。满意道,“既然如此,挽之便随我来吧。”也不等苏挽之回应,段明幽率先站起身朝外面走去,苏挽之跟在他后面,才跨出门槛,就见院门外停了辆马车。“小爹,我们是去接无虞吗”车一动,苏挽之便问道。段明幽暗藏深意地对他一笑,“不是我们,是你。”第41章 勒索山野的早晨总是宁静平和又带点寂寥清冷的。沈无虞在悠远的鸡啼声中醒来,眼底的青色又重了些。昨夜他并未睡好,或者说,离开相府以后,他就没睡好过。短短两日,却像两年一般漫长,他逃遁到这处无人知晓的宅子,耐着发作越来越频繁的蛊毒,只想悄无声息地死去。苏挽之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他说的话,字字都如针扎一般落在心上。在下与沈少爷身份悬殊甚大,本不应勉强结亲。所以在下斗胆求一份和离书,从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如不得允,愿以死明志呵呵以死明志沈无虞发出干涩的笑声,横在脸上的胳膊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汹涌的泪水。苏挽之决绝的请求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放肆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挽之,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可现在他才知道,不是好像,他是真的喜欢上苏挽之了。也不是有点,而是非常喜欢。否则他不会为了讨他欢心,偷偷在景色最好的南郊买下一栋宅子,也不会枉顾他男妾的身份,把宅子划在他的名下。苏宅呵呵我若死在这里,往后便能进得苏家的祖坟了吗止不住的眼泪和着失控的大笑一起落下,沈无虞笑了一会儿,忽然噤了声,目光凌厉地射向紧闭的窗户,冷喝道,“哪里来的小贼”“嘻嘻,沈少爷好耳力”窗外传来几声嬉笑,接着一人破窗而入,如梭子一般飞进屋来。沈无虞早从床上跃起,曲臂挡住他的攻击,同时伸腿扫向来人的下盘,迫他退后两步。“你是谁”缠斗间,沈无虞看了眼来人,是个身形高长的青年男子,皮肤黝黑,五官平凡,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哼沈少爷倒真是贵人多忘事”男子露出一丝狞笑,五指一屈,一个虎爪掏心攻过来。沈无虞闪身错过男子的利爪,趁他不备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近自己,一手迅速点上男子身上的穴道。“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学人寻仇”沈无虞惊讶于男子的不堪一击,方才交手他就心存疑虑,男子招招用尽全力,凶狠异常,却破绽百出,自己不出百招就将他擒下。“嘻嘻嘻”被点了穴道的男子并不害怕,优哉游哉地看着沈无虞,不时发出点笑声。沈无虞取出袖子里的匕首抵到他脸上,狠厉地道,“有什么好笑的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他早把自己当作将死之人,也不在乎多个毛贼陪葬。“嘻嘻,”那人挑衅似的又笑两声,伸出舌头舔去沿着脸颊滑落到嘴角的血,玩味地看着沈无虞,道,“沈少爷当然可以杀了我,反正有苏公子陪葬,横竖不会吃亏。”“你说什么”割破皮肤的匕首顷刻刺进肉里,沈无虞瞪起眼,语气前所未有的凶狠。那人却笑得更加得意,“沈少爷怕早忘了天衣局的鲍三少了吧”“什么天衣局、鲍三少我不知道”沈无虞想了片刻,根本记不得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人。他在听到苏公子三个字的时候,心就已经乱了。“说你把他怎么样了”匕首转瞬架到男子的脖子上。男子脸色微变,口气霎时冷了,“去年三月,沈少爷在杏花楼宴请朋友,恰好和鲍三少一同看中了最后一壶杏花酒。那酒本是鲍三少先一步购得,沈少爷硬抢不成,便将鲍三少打伤,还扬言要让他从此无法在攫阳城立足。鲍三少怕累及家人,连夜避走他乡,幸而老天有眼,如今三少得了势,当然要回报下沈少爷的恩情。”“既为报仇,何不直接找我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下手算什么好汉”弄清了因由,沈无虞恨不能立刻剁了那个鲍三少。“沈少爷说笑了。”男子一脸算计地道,“你武艺高强,我们这些混饭吃的打手又岂能敌得过何况相府守卫森严,若不是苏公子出门寻你,我们也不会知道沈少爷离开了相府,更没有机会找到这里,与你谈笔交易。”听到苏挽之是因为外出寻找自己才被掳走,沈无虞心中生出几分悔意。他虽打定了主意要死,却并不愿拉苏挽之陪葬。活着的时候苏挽之都不喜欢他,死了肯定也不愿和他一起过奈何桥。反正都要死,用自己去换他又何妨“什么交易”“劳沈少爷先解开我的穴道。”见目的达到,男子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沈无虞也知此人强留不得,竖起两指朝他上身拂去,立刻解了穴道。男子并不急着回话,伸长手臂活动了下筋骨,只手握拳伸到沈无虞面前,再慢慢展开。一粒黑色药丸静卧在男子掌心。沈无虞冷笑一下,并不多问,拿起药丸就吞了下去。“现在可以说了吗”男子明显一愣,触到沈无虞凶狠的目光,才回神道,“云岫山,飞霞亭,辰时。”话刚说完,面前就掠过一道黑影,待他追出来时,沈无虞已不见了踪影。“嘶”男子没有继续追,反而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捂着脸上的伤口自怜不已。“师兄出的好主意这么俊俏的脸蛋要是留了疤,天都不饶他”第42章 反压云岫山是攫阳城内一座名山,离南郊不远,山势平缓,草木扶疏,飞霞亭建于山颠,伸入苍云白雾间,天边红霞似触手可及,因而得名。眼下暮春时节,山花烂漫璀璨,成片堆叠在一起,如锦缎铺设在山间。好看是好看,然,繁枝攀援缠绕挡了去路,行走起来很不方便。沈无虞不为赏景而来,自然没有耐心在花丛中寻路,他从山腰开始便运足内力,点踩在花丛树桠上,如轻灵的鸟雀穿梭其间。躲在南郊的两日,他过得颓然潦草,三餐都没按时吃,饿了就随意应付点干粮。此时轻功大量消耗他的内力,等他看见飞霞亭飞立的尖角时,早累得气息不匀。可他丝毫不敢懈怠。他巳时出发,虽一路紧赶慢赶,就怕误了时辰生变,现在好容易到了飞霞亭,更没有减缓行速的道理。于是他催动一股真气,更快地朝前奔去。待他落地,飞霞亭已然触手可及。沈无虞却生生刹下脚步,不敢贸然进去。飞霞亭沈无虞早几年就来过了,就是一座普通的八角凉亭,朱漆栏杆,青色石瓦,唯一特别之处便是比一般凉亭宽敞许多。可眼前的飞霞亭却陌生得很。朱漆栏杆,青色石瓦未变,但凉亭四围都垂着玄色帷幔,如一顶密不透风的帐子将飞霞亭罩在其中。纵使偶有山风吹过,那帷幔却岿然不动,连一方边角也不曾撩起,使人无法窥得里面的情形。沈无虞不由后退几步,有些举棋不定。他怕贸然进去中了圈套,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累得苏挽之一起陪葬。他抬头看了下天色,已近辰时,现在折回去找人是断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拼死硬搏。他调动体内真气,走过周身大穴,就待气息调匀冲进去。可真气汇于丹田时,却莫名地消失不见了。不管沈无虞怎么催动,都空荡荡地感受不到零星半点。那颗药丸“该死”沈无虞这才知道自己吃下的药丸并不致命,而是散去了他内力。没有内力,单凭拳脚功夫,胜算就更加渺茫了。沈无虞暗恨自己疏忽大意,却委实再无他法可想。至少可以在死前,再见他一面。如此想着,烦躁的心情忽而镇定下来,沈无虞收起唇角的笑,从容地掀开帷幔走进亭子。玄色帷幔厚实遮光,凉亭内又没点烛火,甫一走进,沈无虞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事物。只依稀辨得一人坐在亭子中央。沈无虞只道上了当,亭中只有一人,那苏挽之去了哪里顿时大为光火,朝着那人冲过去,大力扣住他的肩膀,怒道,“他人呢”“少爷。”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低沉温和的声线也是沈无虞熟悉的。沈无虞经他一碰,仿佛被热炭灼了手,立刻收回动作。脑袋也嗡地一声,变得混沌空茫。“怎么会是你”“少爷,我来接你回去。”苏挽之主动去拉他的手,沈无虞盯着他的脸,逐渐适应黯淡光线的眼睛已经能看见苏挽之脸上的浅浅笑意了。他笑了不对沈无虞心中一震,苏挽之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还要自己跟他回去,难道自己上当了“你不是被人掳走了吗那些人呢”他还是不放心地四下扫视。“少爷,没有人掳走我。”苏挽之仰头看着他,如深潭般清澈的眼里化开称得上温柔的眼波。“你骗我”沈无虞口气一凉,粗鲁地抽回被苏挽之握住的手,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不停地篡握成拳,又不停地松开,随着沈无虞的思想一起斗争。“如果少爷实在气不过,打我一顿出气便是。”苏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