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转悠,不时探过头去询问几下,简直再烦人没有。段明幽恨不能直接把他撵出去。诊治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段明幽才收起药箱,提笔开了张方子给绿衣,吩咐她下去煎药。沈无虞再也熬不住,扯住他的袖子摇道,“小爹你快告诉我,他究竟怎么样了病得严不严重今晚会不会醒”他一口气砸来几个问题,段明幽应接不暇,苦笑道,“少爷,你冷静点,我慢慢说与你听。”他拉了沈无虞到外间,才道,“挽之底子很弱,近来又心绪淤滞,无法开怀,今日你不顾他的颜面,在众人面前责罚与他,他一时激动,纾解不开,才至病发。”沈无虞被段明幽瞧得没了底气,头越埋越低,高大的身形也立时矮下去,偏嘴上还要逞能,“谁叫他不听我的话,非去摆什么破摊子,风吹日晒的,万一累倒了怎么办”“哦”段明幽眉峰一挑,问道,“如此说来,少爷不是因为挽之摆摊丢了你的脸,而是怕他累着了”沈无虞脸上一红,自己的男妾去街上摆书摊,当然会觉得丢脸。但更让他生气的是苏挽之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听他的话,他原本准备了份礼物要送他的,可现在“小爹,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醒”沈无虞躲开段明幽探究的眼神,催促道。“倒不是什么大病,今夜应该就会醒了。”沈无虞面上一喜,“那我去看他”“少爷。”段明幽忽然转身叫住他,此时,他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声音里透出鲜有的严肃,“他对你不敬,还动手打你,不罚他了”沈无虞不自觉地摸上被苏挽之揍得肿起来的地方,这才惊觉自己因苏挽之病倒的消息,竟忘了擦药,一心在他床前守了这么久,全然忘了痛。“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怎么罚他。”沈无虞叹口气,颇感无奈的样子。心里却漫过一阵酸涩的甜蜜。那是想到一个人时才会有的柔软又奇异的感觉。段明幽负手而立,摇头笑道,“少爷,你长大了。”沈无虞听得莫名,凌空胡乱挥几下胳膊,露出结实的身体,不满道,“小爹,我早就长大了”段明幽哈哈大笑几声,承诺今天的事向相爷保密,就携着药箱离去。他一走,沈无虞就急不可耐地返回里间,苏挽之依旧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沈无虞被勾得心痒,伸手覆住他的双眼,那些看似柔软的睫毛居然有点扎手。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沈无虞收回手,露出一个自己也未察觉的傻笑,在苏挽之耳边低低道,“书呆子,我不罚你了,你快起来罢等你醒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苏挽之自顾睡着,完全听不见他的刻意讨好。沈无虞握着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渐渐有些乏了,却不肯好好去睡。等绿衣煎好药进来,就见他将头枕在苏挽之身边,手里握着苏挽之的手,睡得无比香沉。绿衣轻手轻脚地把药放在桌上,又去柜子里取了一件兔绒披风,刚要给沈无虞披上,就被他伸手挡开了。“少爷”绿衣惊讶地看着他,沈无虞睡觉向来雷打不动,今天居然这样警醒。“本来睡得好好的,还梦到香酥猪蹄,拿起来还没吃呢,就闻到一股子药味。”绿衣掩嘴轻笑,“少爷是饿了吧,我这就叫红衣做去。”沈无虞当然说好,四顾看一下,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药,放在鼻子下嗅嗅,一脸嫌弃地说,“就是这个味儿,闻起来就好苦”“那我去备点蜜饯。”绿衣提议。“快去、快去多拿点桂花蜜来”沈无虞连声催促。绿衣忙不迭地去了。沈无虞掂掂手里的药碗,摸着倒是不烫手了,索性扶了苏挽之起来喂他喝药。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懂得伺候人不过照着之前见过的,段明幽服侍韩青树喝药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用软枕垫在苏挽之腰后,让他靠坐在床头。一切弄得差不多了,沈无虞这才举起盛了药的汤匙,往苏挽之嘴边送去。苏挽之现在意识全无,哪知道张口来接,沈无虞空等一会儿,就直接将汤匙往苏挽之嘴里塞去。苏挽之的嘴闭着,药汁如何送得进去,全沿着嘴角滴落下来,在被子上浸出褐色的污渍。沈无虞一下懵了,放下药碗去唤苏挽之,心想把他叫醒了,就好喂药了。可偏偏苏挽之怎么叫都不醒,沈无虞又不敢大力摇动他,于是坐下来生闷气。气着气着,眼角余光扫过苏挽之形状美好的薄唇,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只见他端起碗,深吸一口气,仿如壮士临刑般决绝地喝下一口药,那滋味,当真比黄莲还苦,沈无虞险些没喷出来。苦都苦了,反悔也不值当。他趁着这股勇气,将苏挽之搂进怀里,两指捏开他的嘴巴,俯身将口中的药渡进去。许是滋味太苦,苏挽之竟也轻轻地挣动了下。沈无虞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而后又饮下一口,照旧喂进去。喂到最后,满满一碗漆黑的汤药见了低,沈无虞却停不下来。含了苏挽之回了点血色的嘴唇厮磨,心中溢满奇怪的情绪,恨不能立时将这个人揉进怀里,再也不分开才好。可苏挽之还病着,他也不敢造次,过足了“嘴瘾”就将人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还细细掖紧被角。绿衣这才端了托盘进来。她其实早到了,隔着帘子看见沈无虞给苏挽之“喂”药,哪里敢打扰沈无虞还暗暗高兴绿衣来得正是时候,接了她手里的托盘,拣了一块桂花糖给苏挽之含着。“少爷。”绿衣唤他一声,提醒道,“饭菜备好了,可要先用些”沈无虞摸摸空荡荡的肚子,他早饿坏了,可舍不得走,万一他一走苏挽之就醒了怎么办绿衣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二爷说了,苏少爷没这么快醒,即使服了药,也得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少爷你去吃点东西,绿衣在这里守着,苏少爷一醒就来通知少爷可好”沈无虞勉强应了,期期艾艾地去外间用饭。红衣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他,都是平日里沈无虞最爱吃的,可他没什么胃口,恹恹用了一些,碗筷一丢,又回去苏挽之床前守着,像条离不得主人的小狗。红衣嘟着嘴不高兴,莫非她的手艺回潮了个个都瞧不上,苏少爷不爱吃便罢了,连少爷也嫌弃了绿衣只顾捂嘴笑,嘱咐红衣没事不要进去打扰。沈无虞守了苏挽之大半夜,期间剪了几次灯花,苏挽之都没要醒的意思。他实在熬不住了,干脆脱了鞋子挤上床,搂着苏挽之一起睡。这一觉睡得死,半个梦没做就到了天亮。沈无虞满足地伸个懒腰,眼没睁开就往里摸去。摸着摸着,忽然脸色一变,骤然睁开眼睛。身边哪里还有人影不仅没个人影,半边床榻都是凉的,苏挽之早就起了。他胡乱套上衣服,气急败坏地冲出去,正好和绿衣撞个满怀。哐当一声,装着热水的盆子摔到地上,来回滚了几转。绿衣惊得脸都白了,“少爷这般着急,出什么事了”沈无虞不耐烦回答,反问道,“挽之呢”原来又是为了苏少爷。绿衣回到,“少爷,苏少爷去账房见二爷了。”“见小爹”沈无虞有些纳闷,“是小爹唤他去的”绿衣摇头,“绿衣倒没见人来传话,好像是苏少爷自己的意思。要不,我这就去请他回来”“不。”沈无虞拦住她,随意整理下自己的仪容,道,“我自己去。”第35章 真相“和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段明幽勾起嘴角,手指在算珠上灵巧地拨弄几下,才抬眼看向面前的苏挽之。“挽之可是病糊涂了否则怎么会说这样的胡话”面对他的逼视,苏挽之毫无惧色,淡然道,“在下与沈少爷身份悬殊甚大,本不应勉强结亲,昨日之事,想必二爷也能看出,沈少爷亦对在下不喜,所以在下斗胆,求一份和离书,从此生老病死,各不相干。”“哈哈哈哈好一个生老病死,各不相干”段明幽抚掌大笑,起身推开椅子,朝苏挽之走来。“苏公子你是随时可以抽身,我们那份约定不过口头而言,倒没有白纸黑字来约束。”提起约定,苏挽之袖子下的手渐渐收紧,他咬牙反击道,“段二爷有何资格来指摘我”没料到苏挽之会还击,段明幽饶有兴趣地哦一声,示意他说下去。“那日二爷明明答应我,成亲之日我不必出席,又为何食言”“你可记得自己那日做过什么”段明幽不着急解释,反倒问起他来。“没有丝毫印象。”苏挽之据实回答。“可记得怎么进的大堂,如何叩拜父母,如何向宾客敬酒”苏挽之努力回想,无奈一点也想不起来,只得摇头。段明幽狡黠一笑,“这不就是了。你对那日成亲无丝毫印象,那你出席与否,有区别吗想来,我也不算食言吧”苏挽之没想到段明幽还能自圆其说,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段明幽倒没乘胜追击,反而耐心解释道,“我虽答应不让你出席婚宴,但无虞成亲之事,夫人尤为看重,我如何忍心叫他失望。思来想去,便用了那个法子,你与他都能如愿,岂不两全其美”“若你仍然介怀此事,我向你赔罪可好”段明幽恳切地说着,双手扣在一起,就要朝苏挽之作揖。苏挽之忙偏过身,不肯受。“二爷话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追究,那事就此揭过,还请二爷同意在下的请求”段明幽收回动作,冷冷笑道,“苏公子饱读圣贤之书,又曾与山中诵经百日,自然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苏挽之决然的脸上有了些许动容,他知道段明幽所指,他若当真离去,沈无虞的蛊毒便无人能解。可又有谁,来解救他“段二爷医术高明,总会想到办法。”“你当真去意已决”段明幽有些意外,苏挽之的软肋他竟也戳不中了“如不得允,愿以死明志。”苏挽之扣合双手,朝段明幽长作一揖。“原来你不是求生,而是求死。”段明幽受了这一拜,有些看清了苏挽之的想法。苏挽之也不瞒他,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至亲已逝,兄长离散,志不得舒,身不由己,敢问有何生趣”“所以你一心求死,哪怕拉了无虞和孩子为你陪葬”段明幽提起苏挽之厉声质问。“孩子”苏挽之惊愕不已,“什么孩子”段明幽一下松开他,任他跌到地上,自顾悠悠理平衣服上的褶皱,才道,“昨日无虞为你担忧不已,我怕他忧心伤身,于是替他把了脉。无虞他,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苏挽之仿若被惊雷击中,脑袋里空茫一片。“你再好好想想,若初衷不改,我遂了你的愿便是。”段明幽见目的已达到,不想再多说,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苏挽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似悲似喜。他一路扶着山石树木,走到花园的湖边,连手掌划破了也未曾察觉。沈无虞有孩子了。他就要当爹了。满脑袋漂浮地都是这两句话,他强自硬起的心肠渐渐地,渐渐地,软得如同随风翻飞的嫩柳。“少爷”绿衣收了衣服回来,打开院门就看见沈无虞呆呆杵在院子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便问道,“没见到苏少爷吗”沈无虞这才回神,失魂落魄地笑一下,也不答话,就径自朝屋里去了。绿衣纳闷得紧,一回身又看见苏挽之走进门来,以为两人错过了,忙迎上去道,“苏少爷你快进去吧,少爷刚才正寻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