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身,双眼竖起,目露凶光,薛夫人吓得一抖,颤声道:“书儿,你这是怎么了”薛云书一愣,一会儿才回过味似地撤开手,不确定地唤她一声太太。见薛云书清醒了,薛夫人才松口气,又举起手帕去擦薛云书额上的汗珠,“书儿啊,你真是吓死娘了马上就行冠礼的人了,怎得还这样粗心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唤大夫来看,你这一病,全府上下都跟着紧张,你外公为这朝薛成发了好大一通火呢你也是的,一个人去翠沁园那么偏的地方做什么我们差不多把府里翻遍了才在那里找到你,都快急疯了。”“太太,我我就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走走,不觉间就走到那儿了。又想起了没见过面的小舅舅,一时有些感怀,就”薛云书安抚地拍拍薛夫人的手,解释道。“唉”薛夫人重叹口气,“你这孩子,平日虽胡闹了些,心思却这么重,是娘不该把那件事告诉你的。”“太太”“好了,什么都别说了。”薛夫人按住薛云书的肩膀,让他平躺回去,又替他掖紧被角,嘱咐道,“你刚好些,不要胡思乱想有的没的。我也不扰你休息,晚饭再来看你。”薛云书倦倦地道声谢,他方才不过顺着薛夫人的话编了一个谎,只等着薛夫人一走就招薛成来问话。谁知薛夫人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手里捧着一条新绣的抹额,仍在中间缀了珠子,这次却不是翡翠,而是一颗鲜红的珊瑚珠。“瞧我糊涂的,我看你出了一身汗,戴着抹额实在不爽利,就替你摘了,现在你身上的汗也发得差不多了,该戴上了。”薛云书闻言,身形一僵,他刚才居然完全没发现抹额被摘下了心思一转,又赶忙问道,“太太的意思是薛成寻回我的时候,我仍戴着抹额的”他明明记得,抹额是被莫鸿屿摘下了的。薛夫人正轻手轻脚地替他戴呢,听了这话,掩嘴笑道,“书儿平日里不最着紧这个么生怕别人看了你眉心的红痣去,那日薛成寻你回来,你身上脏了几处,就这抹额系得死死的。这两日就我单独照顾你时替你摘了,保准谁都不晓得。”薛云书这才真正露出一丝笑容,难得温言道,“谢谢太太。”“母子之间言什么谢呢”薛夫人笑笑,“等你行过冠礼成了亲,就不用这么辛苦遮掩了。其实书儿你不必”“太太。”薛云书打断她,露出满脸疲态,“我当真有些乏了。”薛夫人还想劝,又见不得薛云书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马上就软了,略劝了几句就放他睡去。走过中庭才招回守在院门外的薛成,命他好生照看少爷。薛成一听薛云书醒了,立刻赶去见他。甫一进门,就被一只五彩琉璃碗砸中额头,血登时就冒了出来。薛成也不讨饶,即刻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道,“属下罪该万死,竟没护得少爷周全”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得薛成。那日薛成被薛云书遣走后,并没走远,而是候在紧挨牢房的供下人换休的小院里。可等了一个时辰还未见薛云书出来,薛成有些不安,于是带着手下返回去看。却没想到牢房里空空如也,薛云书和云宽都不见了踪影,只地上稀稀拉拉地滴落了些血迹。薛成哪敢耽误,领着手下几乎将薛府翻个底朝天,终于在最偏远的翠沁院找到薛云书。薛云书也知自己不占理,摔了东西撒了气,就叫薛成起身了。薛成暗自松口气,想着薛云书还病着,就大着胆子将案几上温着的养身汤药倒了碗端给薛云书。薛云书不耐烦地举手挡开,“你一介粗人还学起丫环伺候人了,我最烦喝这些汤汤水水了。你答了我的问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薛成连声答应,只得将碗放回去。薛云书示意他扶自己起来,找了个舒服位置靠坐着,才慢慢道,“那日你们是在翠沁园何处找到我的”“回少爷,就在翠沁园的竹林里。”“我当时是何情状”“少爷是躺在地上的,不过地上落了很厚一层竹叶,少爷身上没沾上什么泥土,也没受伤。”“何时发现我的”“亥时。”亥时,薛云书面上不动声色,被子下的手已经篡成了团,莫鸿屿竟然囚了他整整三个时辰那三个时辰里他对自己薛云书心中恨极。他一醒来,就觉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疼得厉害,身上也瘫软无力,常年混迹风月场所,怎会不知发生过什么。所幸莫鸿屿不知替他涂了什么药膏,那处竟丝毫无伤,他耐着羞耻用手摸过,除了碰到依然疼痛外,并觉不出什么。难怪那些大夫只诊出自己感染风寒。莫鸿屿,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否则“可有派人搜查过莫云宽的行迹”薛云书定了定神,又道。薛成点头道,“早派人搜过了,薛府一向守卫森严,按理说云宽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绝无逃脱的可能,可”薛云书止不住冷笑,“真是蠢才到现在你还受着他的骗呢他手无缚鸡之力他连我的银针都挡得下他还”薛云书说到一半,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烧起来,索性将近前的药碗汤碗全扫到地上,又大吼着叫薛成滚。薛成跟在薛云书身边十几年,没见过他这般不顾仪态地发火,劝都不敢劝,揣着满肚子狐疑退出去了。薛云书一个人摊在床上,恼人的酸痛附着全身,他直直盯着床顶,不由想起莫鸿屿的话。“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体内的子母蛊就会有反应了。”“一个月,哈哈哈哈一个月么”薛云书忽地大笑出声,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成了呜咽,最终再不可闻。第23章 送礼世人皆知,云泽国的宰相大人素来最不喜人打扰,平日鲜少敢有客人登门造访,更别说往相府里送礼塞人了。可这次宰相独子纳妾,怎么说也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不送点礼祝贺简直说不过去。若送的礼正好送到了宰相的心坎上,那就真是再好没有了。故沈无虞携着苏挽之踏进前厅时,就看到满眼裹着红纸红锦的礼袋礼盒。甚至有一丛九尺来高的血珊瑚,实在没地方放了,只能委屈地站在角落里。而唤他们过来的段明幽此时正埋在这些奇珍异宝堆积出的海洋里做记录,只露出半个头顶。“小爹,这是怎么回事”沈无虞好容易找到他,拉着苏挽之上前问。段明幽抬起头,勾嘴笑道,“还能怎的不就是那些富官奸商赶着你纳妾的当儿送东西吗难为他们四处搜刮这些玩意儿,当真不要是傻子。”他说完,笑眯眯地环视一下周围,又拿起一个盒子拆开,雕工细腻精巧的沉香木匣里盛了三枚鸡蛋大小的东珠,光洁的表面经日光一照,便泛起七彩的光晕,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段明幽喜滋滋地拿起来,朝沈无虞道,“夫人最近脸色不怎么好,我正好把这东珠磨了给他炖进汤里,养人得很呢”“如此甚好”沈无虞跟着点头,完全忘了这一屋子的礼原是送他的。一旁的苏挽之听得心惊肉跳,他虽没涉足过官场,但这分明就是借着贺喜行贿,即使不借机惩处这些贪赃枉法的人,也不该真的收下礼物啊。他一直听闻宰相廉洁自律,可这“挽之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也留颗东珠给你”许久没听见苏挽之出声,沈无虞侧过脸看他,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地问道。段明幽嗤笑一声,“他哪儿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呢”“啊”沈无虞更加奇怪了。苏挽之静立不语,段明幽极为聪明,自己方才的神色又太过明显,他定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了。“水至清则无鱼,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参不透,你娘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你真的不适合官场。”段明幽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了那么好的文采。”苏挽之眼神一黯,身形也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倒下去。沈无虞眼明手快地扶住他,搂着他的腰靠在自己身上,姿势实在亲密。段明幽看了,轻咳一声,苏挽之和沈无虞才后知后觉地双双落个大红脸。苏挽之挣动几下,想让沈无虞放开他,无奈沈无虞不肯,红着脸也要抱紧他。两人拉来扯去,段明幽看不下去了,敢情这两人大下午没事做,专程往自己这儿秀恩爱来了。“咳、咳我说,少爷你要是闲得无趣,就去凝露阁瞧瞧吧。”“好好地去那里作甚”沈无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凝露阁是早前沈沉璧养的一众小妾男宠住的院子,韩青树患病以后,沈沉璧无心再去,就将人都遣散了,凝露阁也闲置下来,平时除了下人定期打扫,一般是不会有人去的。段明幽无辜地看他一眼,委屈道,“我可是午饭都没吃好就坐在这儿帮少爷整理礼品清单呢,少爷倒好,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发起火了。”沈无虞本来发火发得理直气壮,被他一控诉,立刻觉得自己过分,连忙哄道,“是无虞急躁了,小爹为无虞的婚事这么操劳,明日定奉茶好好孝敬。”段明幽拍拍他凑过来的脑袋,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笑道:“傻孩子,逗你还当真了。凝露阁今儿重开可不是为了宰相大人,而是为了你呀,小祖宗。”“为我”沈无虞大惑不解。“可不是嘛”段明幽端起手边的茶,喝一口,语气有些埋怨,“知道你这次是纳妾非娶妻,都想着你好事成双,不,成双哪儿够啊,恨不能你能夜御十数人呢往府里塞的人都够开间小窑子了,三十多个,实在没地儿安置了,我只能重开凝露阁了。”段明幽说完,偷眼瞧了下苏挽之,见他神色依旧,不禁微微皱眉。沈无虞心里没这些小九九,他听罢段明幽的话,又气又急,气的是那些人太过分,自己亲还没成就来添堵,急的是凝露阁重开,莫不是那三十多个都要留下了“都送走、都送走我一个也不要”“少爷。”段明幽悠悠地打断他,“都是些好颜色呢,千挑万选来的,真不去瞧瞧老爷也说了,若真有瞧得上眼的,一并纳了就是。”这可怪不得段明幽作梗,云泽的婚配制度便是这样,正妻只能有一位,且娶妻三年内不得纳妾。但妾的话,就是想纳多少便纳多少,想什么时候纳就什么时候纳。沈无虞正纳闷,今日小爹话里多少有些挑衅之意,他想了又想,还是摸不着头脑,转眼瞧见段明幽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挽之,才觉得抓到些什么。至于是什么,又说不清楚。三人接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直到下人来传晚饭,沈无虞才拉着苏挽之离开。段明幽见他们走远,才一个使力将笔杆掷到桌上,啪地一声,竹制的笔杆竟断作两截。“段二爷撒哪门子气呢”前厅通往内室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一人款步踱进来,声音慵懒低沉,略带调笑。段明幽回望他一眼,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霎时危险地眯起,“老爷,明幽不是劝过,夫人他身子不好,不宜房事吗”沈沉璧置若罔闻,只小心搂着怀里瘦削修长的身躯,动作轻缓地在段明幽对面坐下,才道,“我自然省的。不过今日可是他主动撩拨的。”说罢,他原本放在韩青树腰际的大掌又往上移去些,捧了他的脸颊细细摩挲。“他好久没这样了,我有些没忍住。”沈沉璧面带赧色地补充道。段明幽气结,“重开凝露阁是我想出来的由头,倒平白让你占了便宜”沈沉璧听了,落在韩青树身上的眼光愈发温柔。“的确要好好谢你。他似乎误会了是我要重开凝露阁,所以才会”才会顾不得矜持骄傲,主动投怀送抱。段明幽听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韩青树疯了这么久,竟还没有将对沈沉璧的感情磨光。自己守了他这么久,当真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明幽,今夜青树就劳烦你了,明日无虞成亲的事就我来处理罢。”沈沉璧细细地为韩青树理好头发,才将他放到段明幽怀里。段明幽接过他,也是百般珍惜的抱住。罢了,罢了,自己作的孽,也只有自己慢慢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