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一扫她,轻吐二字:“原因。”眉眼带笑,理由是现成的,今早他“给”她的:“臣妾彻夜失眠,精神委实不济,晨省都没去成,实在无力侍君。”“哦。”他轻应了一声,一边把那信交给袁叙,吩咐速差信使急送,一边看向她,笑意直达眼底:“正好,朕让御医开副安神的药,晚上给你带过去,顺便给你说几个故事听,让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娘子意下如何”席兰薇朱唇轻一扯,深沉道:“不太好”“哦。”他肃然一点头,舒适地靠向靠背,口气闲闲,“袁叙,传旨,今晚召妍昭仪宣室殿侍寝。”听得袁叙沉稳地应了声“诺”,席兰薇险些哭出来:“袁大人”能抗旨么、116 风起其间各样哭笑不得的事抛开不提,朝中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安排。单看芈恬入宫时那一脸怨气,便知道沈宁近来忙到了什么份上。楚宣几年来搜集到的各种消息很是有用,不仅有越辽的兵力情况,还有霍祯安插在各级官员中的眼线,姓甚名谁、家籍何在,都详细得很。是以在其他安排大致妥当后,朝中迎来的是又一次官员撤换。背这个“黑锅”的,自然还是沈宁。禁军都尉府查出、或是“强安”的各种罪名,让各地均有大小官员惨遭发落,革职罢官都算是轻的,流放、抄家的大有人在。八月初,越辽一县令被革职查办,在众多遭到波及的官员中他实在只是个小角色,一时甚至没人多提他一句。可接下来便是直接牵扯到了越辽王头上,连在其中的一根线,是买官卖官的事。“陛下寻的理由也太没新意。”席兰薇撇嘴以示鄙夷,霍祁回看她一眼,不咸不淡道,“管用就行,要新意干什么”管用,自然还是管用的。这桩小事就像一个缺口,将这几年埋在暗处暗查越辽王的禁军都尉府搁到了明处,沈宁亲自挑了人,急赴越辽,奉旨查案。先是越辽王门下的高官落马,又牵扯出官商勾结等事,接着贩运私盐、强霸民宅、擅屯私兵、逼良为娼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涌而出,一本皆一本的奏章摞在一起,虽然可说是他底下的人仗势欺人,但若要直接查到他头上,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众人都等着皇帝的决断,一时间人心惶惶,皇帝却始终没说什么,就连御前宫人传出的话,也是他会认真看完每一本奏章、在看完后面色分外阴沉却无任何旨意。似乎,恼怒之余,他对这位一母同胞心有不忍。便难免有朝中重臣上奏请求公断了,连大将军也在此列。一道奏章写得慷慨激昂,在朝上禀得抑扬顿挫、老泪纵横。“父亲年纪大了”席兰薇听罢后黛眉紧紧皱起,“陛下非让他这么动气。”霍祁听得她的责怪,也觉得心虚,回想早朝之上的场景席垣委实感情太投入,以致最后气息不稳、咳嗽连连,已然不是在做戏。拱手一揖,霍祁赔不是道:“为夫思虑不周,娘子见谅、见谅”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就算是凭着战功一路搏下来的武将,也到底有自己的势力即便没存心“结党营私”,想要巴结附和的人也总是有的。是以在席垣这一道疏奏之后,各样奏本纷至沓来,虽不乏迂腐至极、一味要皇帝顾及手足之情的,要求严惩的也到底占了大半案几。不同于先前禁军都尉府那一本本阐明罪状的奏章,这些么意思大抵相同,霍祁又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研究众位朝臣的用辞差别,草草地看过几本,着人一并收了,无再看的必要。前朝所见,是皇帝在看罢如此堆积成山的要求严办越辽王及一众官员的奏本后,仍对此事置之不理,甚至对慷慨陈词的席垣有所不满。可见当真是顾念兄弟之情了。霍祁在等一个“转机”自然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不过,事先出了点意外,让席兰薇看到点别的事,这“转机”便提前了,且不是做戏了。宣室殿外,席兰薇阻着眼前宦官的去路,面色阴冷。“你是陛下跟前服侍的人,陛下也没着意吩咐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往驯兽司去”她问得口气生硬,那宦官伏地一叩首:“禀昭仪娘娘,臣没往驯兽司去”“那你手背上那飞禽咬痕,是自己咬的么”她轻笑着,冷意却更加明显了。凝睇着他被袖口覆住一半的伤口,淡声又道,“这鸟瞧着个头不小,该是鹦鹉八哥一类。你若想说是扑麻雀所致,趁早把这话咽了吧。”那宦官听言一噎,咬了咬牙,却还是说:“娘娘误会当真不是鹦鹉八哥所啄,是今早见院中有只乌鸦,臣去轰它,谁知它竟不怕人,便把臣咬了”还真会编。席兰薇抬眉睇一睇他:“你们寅时轮值,轮值前被咄上一口,到现在血还未凝么”说到底这其实都是小事,若搁在以往,她就是再细的心思,也未必拿这些当回事。近日大事已起,自然格外上分心,对种种异样不敢疏忽。见这宦官一味辩驳、神色闪烁,席兰薇半点不同他耽搁,直接找人请了袁叙来,带进宣室殿问话。他扛着不说无妨,差人一路查到驯兽司,竟也未查出个所以然,连半点疑点都没有似是席兰薇多虑了。只得搁下,不搁下也没什么法子。席兰薇细细思量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出来。太阳初落,连用膳时都格外安静,她思索着,霍祁也思索着,同是觉得大抵并非她多心。突然扔进来的一只死鹦鹉惊得席兰薇差点把筷子扔出去,宫人们也顿时一阵慌乱。“”霍祁看看那色泽依旧很鲜艳的死鸟,平静道,“旁人都退下,退远些。”片刻后,楚宣从未阖的窗中跃入。眉头微蹙,席兰薇索性别过头去,不多理他。霍祁睇了他一眼:“什么意思”楚宣目光瞟过那死鹦鹉,话语不温不火:“我不该说禁军都尉府是废物。”啊“现在没词说宫正司了。”他又续道。追根问底,那宦官确有密信送出,不过是个极小的字条,藏在鹦鹉的翅膀之下。席兰薇掂量一番,心平气和道:“平心而论,不怨宫正司,这地方确实不好找。”“是么”楚宣淡看着她,“那宦官手都被咬伤了,宫正司硬是没想着往鹦鹉身上找,要来何用”无言反驳好在就此好查了,密信藏在鹦鹉翅膀底下,那总得再有个人给送出去,没费什么力就查到了这人,之后,与先前那宦官一并送往禁军都尉府去审。先前一味要求皇帝顾念手足之情的人哑了声,眼线直接安插到了皇帝身边,谁也救不了他。于是满朝文物都安静等着,不知皇帝会如何发落越辽王。皇帝却仍很是平静,未削封、更没派兵,只写了一道长信予以斥责,信中内容不胫而走,据说感人肺腑。大感皇帝仁慈的占了多半,席兰薇却清楚,他暗地里仍逼着霍祯呢。先前安插过去的密探,早被发现的不必多提,尚埋伏得很好的,此时有了大用。四处散下音讯,让越辽百姓觉得开战在即,弄得越辽人心不稳。而后,连秋日丰收的喜悦也被击碎。明明是大丰收的年月,粮价却意外地上涨,比去年高了一倍、两倍最终将近三倍。先前已揭出过越辽王手下倒卖私盐之事,此番粮价上涨,根本不用费什么口舌,简简单单的煽风点火之后,罪名全到了越辽王头上。席兰薇忖度着,任他怎样的阴毒心思,此时民怨到了此等份上,他总会焦头烂额的吧朝廷调粮调得很是时候,负责此事的,是芈家。消息到的远比粮食快,好似久旱后的一滴甘露,让越辽百姓一筹莫展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可毕竟还得慢慢等着粮食送到,少说也要半个月有人以为,朝廷既有了这样的动向,皇帝的不满可见一斑,那么任凭官商勾结之下有怎样的势力,粮价也总会降的。却并没有。不仅没降,且还又往上蹿了一蹿。端的是越辽王一心敛财,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各方重压会把霍祯逼得没有退路,且虽则百姓不知内情,他却知道得清楚,知道每一步都是皇帝的算计。终于,在朝廷的粮食进入越辽前,越辽王起兵造反。“打的居然是清君侧的旗号”霍祁有些意外,哭笑不得,看向这“君侧”。“君侧”无甚反应,继而略显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道:“说得通臣妾被劫回宫后出的这些事,之后又是臣妾的父亲头一个要求陛下严惩。”“没劲”霍祁咂咂嘴,大觉索然无味,“原还想着一切办妥后,定要给他加个擅劫宫妃的罪名,这回被他先一步拿你说事了。”争着抢着拿她说事,席兰薇大呼这路子不大对头。再者,不说这二位,还有个楚宣呢“那日臣妾去沏茶的工夫,陛下和楚公子说什么了竟也提到臣妾”她问得有些突然,霍祁想了一想,方知她指的是哪件事,一点头道:“他请旨在禁军都尉府任职,理由是要彻查你被劫一事。”“”席兰薇默了一瞬后脱口而出,很有不忿“那是他干的”“是,所以只是个理由而已。”霍祁轻轻一哂,全然不将此事当个事的样子,“这人能为朕所用也不错,所以朕答应了。如果他安了其他心思也无妨,朕还是那句话”不怕他抢她。、117 保重这厢藩王要“清君侧”了,长阳城里,皇帝倒是很“厚道”地没有让“君侧”的父亲去平这个乱。朝中可用将领不少,诸多人选中,霍祁最后挑了个名不见经传的。“齐衡”席兰薇看着人名想了又想,确信自己没听说过这号人。“资历不浅。”霍祁思了一思,加以解释道,“和你父亲比资历也不浅了。”那就并不是个年轻将领了。如此深的资历却尚是“名不见经传”,可见不怎么会带兵么。疑惑地看向霍祁,他却只是轻松道:“不会什么精奇兵法,寻常的打法倒也够了,此番派他足矣。”分明是不该小觑的一战,他却是如此不温不火的态度,弄得席兰薇心下徒生怀疑,悻悻道:“陛下莫不是又派了什么能人去暗杀吧这一战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有。”霍祁面色一阴,对她于他的这番印象颇是不满,“为夫这么小人”席兰薇抿着浅笑不加置评,信他当真没有,只看又有说什么特殊的安排。两军第一次交战之前,越辽王手下的骑兵营倒戈了这骑兵人数不多,两千而已,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带兵将领趁夜领着精兵潇潇洒洒地杀出去,几乎无甚折损。不想也知道,待得次日消息传遍军中时人心该有多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席兰薇轻轻笑着,手里翻着的书是本楚辞,说出的话却和书中内容全然无关,“眼下一鼓未起、一战未打,已然士气衰败,大约并不是这位将军识时务这么简单吧”为将之人,兵法谋略固然重要,一腔热忱、一腔忠心更不能少,若是连连战败后出了倒戈之事也还罢了,这还没打呢霍祁看着她那一脸促狭回以一笑:“佛曰,说不得,说不得”“嗤。”她嘲得分明,心领神会。不就是早先安去的细作也有混入军中主事的么你知我知便好,不说就不说。尔后,前线急报传来,首战大捷。捷报来得太快、太顺利,以致于霍祁亲手温了美酒、兴致勃勃地想与兰薇共饮一杯算是庆贺的时候,她都没心思贺早先光觉得霍祯阴毒了,目下看来,跟霍祁比委实是差远了。即便只差几岁,也仍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闲闲地啜了口酒,她神色恹恹却又带了点笑意地问他:“接下来还有多少位将领要叛变”“那叫弃暗投明。”霍祁认真地纠正着她的用辞,一顿又道,“不知,且看情况吧”可见是埋伏进去的人不少,怨不得连带兵将领用谁都无妨了,一点点从内部瓦解着,外面再有随意的一击不需要什么技巧的一击,便足以让全盘崩溃。一切明朗之时,楚宣提出求见兰薇。霍祁询问她的意思,她思忖着答应了,想着反正有霍祁在,也不怕什么。仍是北边那处宫室,临去见时才知霍祁在永延殿与朝臣议事。这是压根没打算与她同去。想想霍祁那“不怕他抢”的自信,她倒是也添了安心,平心静气,随着宫人往北面去。同是那一方小院,却比从前安静了许多。院中一个宫人都没有,只有秋风徐徐刮着,扯着枝头还未掉落的树叶,一下又一下。她刚望过去的时候,他正站在院中,背对着院门,抱臂而立,好像正思量着什么。但只是她迈入门槛时的那一点响动,便已足够让他回神,转过身来,他笑了一下:“来了”好像有那么点不真切,惹得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