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再又冲进早已洗好茶叶的陶壶里。伴随氤氲的水汽,一股清澈的茶香便直入口鼻。用余水烫洗了茶杯后,疏桐将陶壶和茶杯搁进茶盘,躬身端了茶盘便往王墨房间走去。王墨立在书桌前,一手握着那册名琴谱,一手指着桌面摊开的一幅画,似在认真对比什么。疏桐上前瞥了眼桌上的画,却正是一幅仕女抚琴图,而王墨的手指,正落在画中那张古琴的岳山之上。看见这一幕,疏桐心下便有些明白,王墨这几日离家仍是在做与“绝响”有关的事情。“公子,茶水好了。”疏桐将倒好的茶水递给王墨。王墨侧首看了疏桐一眼,将手中书卷放下,接过茶杯,凑近鼻底深嗅了一口,随即笑道:“这回的茶,总算正常了许多。”疏桐心下一惊,却佯装镇定的走到桌几一角,取了火折子将烛台上的白蜡点燃,挑亮了灯芯再笼上琉璃罩子。王墨喝过茶水,将茶杯放回桌面,旋即又拿起那册书对比起来。看了好一阵,他倏忽抬头道:“桐儿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她确实是有话想说,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这一惊之下,竟将“奴婢”换成了“我”。“你如今既是我的人,但凡有事,直说无妨。”自己终归得给常氏一个交代,与其藏着掖着背后动作,还不如明说了赌一把。心下一横,疏桐从袖中取出那个青瓷药瓶放在王墨面前:“公子,这是夫人交给奴婢的。”“是什么药”王墨拿过青瓷瓶,挑眉问道。“奴婢不知是什么药,夫人只说要奴婢给公子服下。”说真话比说假话轻松多了,疏桐都不用去拿捏脸上的表情。“你为何不直接下药,却将这东西给我”“夫人要奴婢监视公子的行踪。是药三分毒,奴婢既是公子的人了,自然不想害了公子”“所以呢”“请公子念在与奴婢曾有夫妻之实的情分上,适当告知一二,让奴婢能够在夫人面前交代过去。”“我若不说呢”“那奴婢将成为弃子,夫人会安排其他人来给公子下药。”疏桐抬眼望着烛光下目光熠熠的王墨。王墨笑道:“这是一个威胁么”“这是一个交易。”疏桐望着王墨继续道:“若是公子能够配合,奴婢也可以替公子传递夫人那边的情况”“难得你这么诚恳,这个交易我应下了。”王墨拨开瓶塞,嗅闻了一番瓶中的药味,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她一个妇道人家,从哪弄来这么多狠绝阴毒的药”“奴婢以后可以留心替公子打听。”“不用你去打听,这种药不是寻常坊间能得到的。”王墨将青瓷瓶装进袖袋中,抬头瞥了眼疏桐:“我送你的香囊,为何不佩戴在身”疏桐这才记起上次喝“合卺酒”前,王墨曾送给她一个惠和堂的香囊。疏桐当即垂眉道:“奴婢换了衣裳,忘记取下来了。公子放心,奴婢以后会每日佩戴。”“今日是第几日”王墨突然问道。疏桐不解道:“什么第几日”王墨皱眉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七味亡魂丹了”疏桐一惊,她从红斑完全消退那日开始就忘记了此事。看着王墨那番表情,疏桐问道:“公子给奴婢下的药,果然会七日亡命”“桐儿果然还不相信要不要挨到第七日尝试一下那肤痒如噬,腹痛如绞的滋味”疏桐闻之心惊,却只能无奈道:“奴婢只是不相信公子会这般无情罢了。公子什么时候才会为奴婢彻底解了此毒”“等某一天你完全信任我,我也完全信任你的时候。”看着王墨专注凝眸的眼神,疏桐竟心慌避开了。完全信任,怎么可能“我此次归家,是父亲命我寻找旷世古琴绝响。常氏在账面发现少的一大笔钱,是我用去购买古琴了。”疏桐诧异抬头,她没料到王墨会这么快的说出实情。只是这个实情听起来一点都不隐秘。对于嗜宝若狂的王恺来说,重金收买名琴理所当然,他又何必瞒着常氏再则只是洽谈买琴之事,他又何必将王墨从王寺村召回,让熟识商贾的二公子王润去买,不是更符合常理么自己尚且不相信王墨这套说辞,常氏又如何会相信呢王墨继续道:“据传绝响收藏在石家。这些日子,我打听得知,石家那位优渥公子擅长奏琴,对古琴也颇有研究,所以多处寻访,重金够买了蔡邕取焦桐斫造的古琴焦尾,欲约他一同赏玩。”“焦尾已然位列四大古琴,老爷既得了它,又何必还要寻找名不见经传的绝响”疏桐以常氏的角度提问。“桐儿看过名琴谱”疏桐瞥一眼王墨手中的书,点头道:“奴婢在蕙小姐房中曾经看过一二。”“传闻绝响乃是位列四大名琴之二的绕梁修复后的琴。同为四大名琴,焦尾贵在音色悦美,绝响贵在经历传奇。两相比较,自然绝响更值得拥有。”藏宝者追求的这种价值,在疏桐眼中看来,毫无意义。像王恺那样的粗人,根本不懂音律,却也附庸风雅要收藏名琴,纯粹是暴殄天物。“你明日一早请安时就将这些情况汇报给常氏,中午我带你去谦词楼见石七公子。”王墨道。带自己去见石拓疏桐有些惊讶。王墨唇角勾笑:“婚宴那日,你不是说想要一睹优渥公子的风采么”疏桐的脸不觉有些发烫。“石拓为人高傲,向来只与那帮所谓的风流才俊交往,对我的邀约不屑一顾。明日谦词楼内,有金谷园那帮文人墨客的颂荷会,我需要你替我窥看他与别人的聊天。”如今既是合作交易关系,对于王墨的要求,疏桐自然点头应允。gt第二十六章 为富不仁更新时间201422 19:15:30字数:2274谦词楼位于城南的洛河之滨,是一处因文人墨客云集而闻名的酒楼。此楼临洛河而建,崔巍秀仪。楼高三层,每层的台阁均悬置竹帘,陈设桌几。文人墨客最喜临窗雅座,外观洛河澹澹,云水交映,内聆琴音袅袅,古朴清雅。或闻茶品香,或举酒吟唱,十分畅意。每逢初夏,楼外翠荷接天,繁花缀玉,更是京都一大盛景。文人墨客也常常选择此时登临,赏景吟诗,宴乐集雅。尤其是两年前石崇邀集金谷二十四友在此举办了颂荷会后,此楼更是名声大振,但凡赴京的学者士子,无不以登临此楼为荣耀。此时,着一身月白褒衣,长发高束扮着男子的疏桐,正与王墨并肩而行,一边听王墨介绍此楼的特色,一边跟着店小二拾阶而上,去往定在三楼的雅间。到了三楼,店小二推开临街面的一个雅间,躬身对王墨和疏桐道:“两位公子请”王墨步入雅间,环顾一周后,走到临街半垂的竹帘前,俯身往下看了看,回头笑道:“此间临街嘈杂不说,又不能观赏江景,朱老板还收我百两银子,果然是无商不奸啊”那小二忙忙赔笑:“只怪公子说得晚了,若是早半月预定,临江那边的雅间可是随您选的。”王墨捋袖在临窗座前坐下后道:“这位置不好,就烦请小二哥把酒菜安排得精致可口一些。”“公子放心,我们这里的菜品绝对是满洛阳找不出第二家的别致。”店小二从茶盘里取了茶杯替两人斟满后,躬身退出了雅间。“桐儿,过来坐下吧。”王墨轻啜一口茶水,抬首望着疏桐道:“你跟我出来,又是扮作男子,若一直这么拘手拘脚,反倒容易惹人误会。”疏桐便上前在王墨对面坐下,她环顾雅间内的陈设,再看着面前的粗瓷茶盏,疑惑问道:“公子,在这里吃一顿饭,果真要一百两银子”“是啊。”“我看这些家具的木质,还不及府里淘汰的那些。这个茶杯,也比府里下等仆役用的还粗糙,为何价格还这般昂贵”“你瞧瞧楼下,来此间消费的客人,无不是锦绣华袍的富家公子,他们家里陈设着名贵家具珍稀器皿,过着日日穿珠缀玉顿顿山珍海味的精致生活,偶尔来这里见见粗瓷拙物,尝尝清淡小菜,反倒是种奢华之外的乐趣。”疏桐靠近木窗,便见三三两两的客人正从镶金缀玉的豪华车轿中步出,徐徐往谦词楼走来。那华丽的衣着和闲散的步态,一眼就能将他们与四周那些贩夫走卒、杂耍艺人区分开来。却正在感叹人与人的不同,便见楼下起了骚乱。一个挑着鱼篓的渔夫在侧身避让马车时,不小心撞在了一个身着紫袍的公子身上。鱼篓倒地,满地鲜鱼乱蹦,溅起的泥浆甩了那公子一身。那公子转身便甩了渔夫一个耳光。在疏桐的角度看不清渔夫的表情,只见渔夫跪地连连求饶。那公子却并未收手,接连又是几耳光甩了过去。就在那公子教训渔夫的当口,街上围观的民众却哄抢起地上的鱼儿来。看着楼下这乱麻麻的一幕,疏桐不觉便站起身来。“桐儿想去打抱不平”王墨端着茶盏悠然问道。“那紫衣公子好生过分这渔夫为打这一篓鱼,可能熬了通宵,也或者家里还等着他卖鱼的钱急用”“那紫衣公子能为污水脏衣而当街发火,说明他这一身衣饰价值不菲。他为了得到这套装束,也可能费尽思量熬了通宵,还可能变卖了家产”疏桐听了王墨的话,再看楼下那乱纷纷的一片,顿时恼道:“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居然一点不同情弱者”“同情是这世间最无用的情绪。”王墨捏着茶杯,冷冷道。看着这般冷血的王墨,疏桐怒道:“为富不仁,说得就是你们这种人”“桐儿觉得我此刻应该代表正义去谴责那名紫衣公子,还是当街给那个渔夫赠送些银两”疏桐犹豫道:“若是身有余钱,能接济一下那位渔夫也是好的。”王墨勾唇一笑,随即取下腰间装钱的锦囊递给疏桐:“那劳烦桐儿去替我行个善。”疏桐侧首望着楼下,见那满地活蹦乱跳的鲜鱼已经被哄抢一空,紫衣公子发泄完怒火后转身上了旁边的一乘马车,只留下那渔夫颓然坐在污水横流的街市中,望着被人踩得变形的鱼篓发呆,围观的人群都纷纷摇头散去。疏桐瞥一眼王墨,接过他手里的锦囊便下了楼去。待走近了,疏桐发现那渔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身上补丁重叠,脚下布鞋穿孔,光看衣着便知他家里的情状十分凄凉。疏桐将手里的锦囊放进老者手中,俯身安抚劝慰了他几句。那老者木然接过锦囊,打开一见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当即又跪地给疏桐磕头致谢。疏桐忙忙扶他起来,却还没将老者扶起,四周便围聚过来五六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个个都眼含祈求的向她伸出了脏兮兮的双手。疏桐忙忙摇头,表示自己身上没有钱了。乞丐们仍不收手,反倒越逼越近,嘴里不停的祈求她:“公子,行行好,也给我们也赏口饭吃”疏桐被缠得无计可施,仰首无助的望向谦词楼,便见王墨正捏着茶杯倚窗看着她。日光下,他那清俊的脸庞上清晰的挂着一抹戏谑之笑。疏桐顿时明白自己被他捉弄了。环视四周,眼见乞丐们的手已经触及她的衣袍了,疏桐只得费力挤开身后的乞丐,狼狈逃进谦词楼。“行善的滋味如何”一进雅间,倚坐于窗前的王墨便转首问道。疏桐气闷的在桌前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饮尽。堂堂帝都,竟也有这么多乞丐“好戏才刚开始呢,桐儿过来看看。”王墨挑眉笑道。疏桐疑惑的凑近窗前,眼前的一幕让她看得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之下,那几名乞丐竟将那渔夫摁倒在地,抢夺她送去的锦囊。渔夫死命将锦囊护在胸前,乞丐们则拼命抢夺,有的拉扯他的胳膊,有的用拐杖敲打他的头部“桐儿,你明白了么不计后果的善行,会伤己伤人。为富而选择不仁,有时候是一种自保,有时候是一种策略。”gt第二十七章 白衣公子更新时间201423 8:40:11字数:2222说这句话时,王墨的脸上全无笑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滚着一股她无法理解的沉郁之色。疏桐看得愣愣怔住。“呵呵,又来了一个大善人。”王墨的唇角突然又勾起一丝笑容。疏桐回头向楼下望去,却见一位白衣公子立在马车车辕上,挥臂向乞丐们抛洒了一把钱币。随着钱币坠地的清脆声响,乞丐们当即放弃了争抢锦囊,继而哄抢起地上的钱币来。那名渔夫借机脱困,却不再道谢,只攥紧锦囊垂首躬身挤出了围观的人群。白衣公子接过身后小厮递来的绢帕擦了手,随即款款步下马车,大步朝谦词楼走来。疏桐正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行到楼下的他便突然仰起了头。正值日光明丽的午时,一身白衣的他,却似从月光中走出一般,带着清冷的高洁,让人有些目眩。石拓仰首的角度,恰好与疏桐相对,四目相触,她顿时一惊:这人正是那日在福瑞苑门口与自己撞在一起的石拓那般冷傲孤高的人,居然也会为市井间偶遇的渔夫解围,这让疏桐有些震动。“桐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