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轻松。不需要应付太多眼泪的母亲,也没有了可怕的父亲,现在的家庭已经好很多了。他不在意,姜彻也只得笑笑说:“没事就好。”夜里姜彻下楼帮魏宁招呼客人,闹到一点钟才上来。程锐已经睡了,姜彻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拉开被子躺下,刚碰到枕头,程锐便缠上来抱住了他,额头蹭在肩膀上。姜彻倦得睁不开眼,嘀咕道:“马上天就热了,还这么睡。”程锐迷糊中应了一声,又凑近,嘴唇碰碰他的脸。那是近来少年要求的“晚安吻”。姜彻一开始还浑身僵硬,强忍着不去推开他,后来也渐渐习惯,毕竟只是轻轻一碰。不需要太深和太久,只要愿意接纳,于程锐已是极大的满足。然而拥抱也好,亲昵也好,都像一只动作微小的雏鸟,小心翼翼地、执着不懈地啄着本就脆弱的蛋壳,期待着缝隙裂开,阳光泄入的那一刻。程锐心平气和,耐心的等待着。姜彻在沉入睡眠之前,嗅到程锐的呼吸,危机感一闪而过:这样下去,早晚会彻底栽掉。糟糕。一切都平平缓缓,相安无事。期末临近,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强调重点,黑板上的粉笔字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看得久了,视野里便是白茫茫一片。程锐坐在教室里,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滔滔不绝的重复。窗外白天是聒噪的蝉鸣,晚自习则是蝈蝈鸣叫得此起彼伏。又是一年的夏天。程锐想不起是哪一年,同样燥热的夏天里,他发觉了自己异样的情感,在胸腔中嘶鸣碰撞,躁动不安。偷偷摸摸的亲吻,悲伤又强烈的感情,自卑和骄傲,放弃和执着,都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和姜彻平和坦然地相处,甚至相拥而眠呢夏天总是纠缠着黏稠的热气,粘着了时间,万物都停滞不前,所有的感官都迟钝起来。程锐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什么都想不起了。似乎生来如此,理所应当。比方每周一次的见面,做饭,聊天,拥抱和晚安吻。有时候会半夜翻墙出去,在阒静的街道上一路狂奔,跑到酒吧里,摸出钥匙开门,带着夏日清凉的风钻进姜彻的毯子,那人习惯性地挪开位置,摸摸他头发就又昏昏睡去。爬山时和魏宁一起,三人一路上插科打诨漫无边际地聊天,说到兴起处唾沫横飞,生气了就一脚踹出去,绝不心软。野炊烧坏了刘海,姜彻指着他捧腹大笑,眼角浸出亮晶晶的泪。他趴在姜彻的桌子上写卷子,和他并肩躺在床上看电影,天气太热便光着膀子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偶尔抽上两支,烟雾被风扇吹散又聚拢。傍晚端着碗不顾形象地坐在阳台上吃饭,不喜欢的菜就直接扔到对方碗里。姜彻还教他开车,笑着说他小时候学自行车,也是这样一张认真又不服输的脸。他心血来潮,凑上去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明明已经长大了。却在意识到姜彻并不排斥那个吻的时候,迅速红了耳根,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算是恋爱吗不知道老师擦了第几次黑板,程锐仰头看着上头白茫茫的一片,知道并没有答案。好在答案并不重要。虽然复习期间怨声载道,两天的考试里没有作业,又即将放假,倒是轻松很多。为了让学生休息好,熄灯提前,反令大家更是兴奋,睡不着便信马由缰地胡侃。男生们年纪不大,想的事也都差不多,说着说着就扯到乱七八糟的事上去。程锐话少,看着天花板听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两句,更多时候沉默着想事情。这天莫名其妙地,话题就绕到了自己身上。上铺的男生踢踢床板,笑得图谋不轨:“喂,你不是每周都回去看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给我们见见”程锐很快答道:“那是骗你们的。”“扯淡,一放学就跑,我去找你玩还说没时间,别跟我说你都在学习啊。”“就是,快说。”他不知道姜彻算不算女朋友,又不能说,只得含糊其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是怎样总归是有这么个人吧。”“就是就是,”对面的男生笑他,继续说,“咱班女生私底下还觉得你有型,不爱说话,要多酷有多酷,还有人想追你呢,这下可算了,名草有主。”寝室里一阵嬉闹,催着程锐快说。程锐枕着胳膊,想了想说:“真不是女朋友。我喜欢他,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屋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人笑他:“搞半天是单相思”“屁每周都见面,你暗恋的女生跟你这样”“这叫暧昧,段数高的女生才玩得起。程锐,你不是被耍了吧”“唉唉,别打岔,程锐,快说,长什么样好看不”“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懂不懂你们亲过没”程锐曲起腿,回想着姜彻的模样,说:“个子挺高,有点瘦,不难看。我觉得挺好。”“谁听这个亲过没亲过没什么感觉”“我操,你就只关心点儿这”“嘘程锐快说”程锐闭上眼睛,想着那些“晚安吻”,在黑暗里笑起来,说:“只是碰碰脸。他不喜欢我亲他。不过也不躲。”魏宁说要让姜彻习惯他,作为恋人而不是弟弟,亲吻和拥抱也许是最好的方式,要提醒姜彻他承诺过的事。程锐想了许久,才厚着脸皮提出晚安吻的建议,姜彻纠结了两天,才摆出视死如归的模样,说可以试试。程锐回想着那时姜彻绷紧的嘴唇,又想到学车那次偷袭,姜彻淡然接受的表情,不禁微微笑起来。也许程锐把这隐秘的快乐在说话间无意中流露了出来,寝室里一片安静。半晌,有个男生咽了口唾沫,开口道:“程锐,没发现你说话挺浪啊。”程锐一愣,屋里的对话已经越来越不靠谱,转向了另外的话题。上铺蹑手蹑脚地扒在床头,伸长脖子问:“喂,你不是说不是女朋友吗这都亲上了。你抱过她没是不是又软又甜”程锐踢踢床板,回道:“睡觉。”“睡不着啊,想想我下铺都有老婆了,我连女生手都没碰过,真是太他妈衰了。”“谁说你没碰过啊上次班主任抓着你手直接从教室后头拽到办公室吧”“哈哈就是”屋里又热闹起来,直到值班老师忍无可忍敲了门,才逐渐安静。秋季学期要调整宿舍。末考结束那天,学生们都回寝室收拾东西,程锐打包到一半,听同学说有人找。他以为是姜彻,之前告诉过他东西不多,不用来,一出去,却见是徐正秋。男人说来帮他搬东西,又说程湘婷要休息,不便过来。程锐点点头,带他进屋,跟室友说这是他爸爸。徐正秋很开心地跟他们打招呼,挑了大件行李扛上,先送到楼下车里他和程湘婷结婚,并没有买新房,两家便一起买了车。程锐和他相交甚少,一路上鲜有说话。姜彻说过要他和继父搞好关系,程锐却总不知如何开口,念着姜彻的叮嘱,想了半晌才找到一句话:“我妈怎么样了”“不就一周没见吗,”徐正秋笑得爽朗,“昨天去做的检查,没事。还有一个月就生了,我们还讨论名字呢,锐锐你喜欢什么名字”程锐看向窗外,淡淡道:“你们起就好。”“你是哥哥,哥哥起名字多好我跟你妈查了半天字典,觉得哪个字都好,写了好几个,你回去挑挑。”之前,医生建议程湘婷不要堕胎,徐正秋态度坚决,徐母只得作罢,起初几日还闷闷不乐,闹着要回老家,不在这边照顾儿媳,后来看她肚子越来越大,确实不便,还是留了下来。程湘婷脾气温软,婆媳相处日久,感情渐笃,徐母也接受了没有孙子的事实,这几天正乐呵呵地给孙女做衣服。程锐知道,程湘婷能在徐家站住脚,和继父的态度很有关系,看着母亲笑容渐多,他对徐正秋并不排斥,然而要主动交流,亲切地说上几句话,又觉为难,只得作罢。程锐提着行李回家,正迎上徐母下楼买菜,老人家和他打招呼说:“这是放假了吧好好在家歇歇,现在的学生都太辛苦了。”程锐摆出笑容,说是。回到房间,关上门,他将东西信手一堆,栽倒在床上,刚晒过的褥子很软,很舒服。一路上都有些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暑假到了。这个暑假发生了两件事:他有了同母异父的妹妹。以及,姜彻教会了他该怎样接吻。作者有话要说:、言不由衷世事很难预料,只能随遇而安,要把握光阴。泰坦尼克号徐婉君出生在夏天。午后雷声阵阵,雨水劈头盖脸打落下来,积蓄许久的热气一扫而光,连带着胸口的闷热也消失殆尽。雨水拍打着窗户,掩盖了走廊中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程锐看向窗外,雨水阻隔了视线,恍惚中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直到婴儿的哭声穿过雨帘,程锐才回过神来。他站在一边,看着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一拥而上,看着徐正秋激动得满眼热泪,看着护士有条不紊地将母亲和妹妹安置好,最后瞥见小丫头瘦小又皱巴的脸蛋。“小婉君生得真好看,和她妈妈一个样。”“对啊对啊,不过眉毛像正秋呢。”“嘴唇也像她爸爸。”程锐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他们。妹妹身边是她的亲生父母,他们对她的出生充满了期待和祝福。她以后会快乐地长大吧没有酗酒的父亲,也没有哀怨的母亲,没有争吵和恐惧,一家人幸福而美满。比他小上十六岁的妹妹,怎么想都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一开始就知道是多余的那个,程锐并不认为会因为妹妹的出生而更加落寞,然而眼下的情景正真真切切地表明着,他们才是一家人。程锐感到自己格格不入,适才的恍惚感再度笼罩上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想。继而雨声渐稀,人声重新嘈杂,他听见母亲虚弱的声音:“锐锐”徐正秋回头,对他招招手:“锐锐过来,不看看你妹妹”程锐一愣,走到床边。程湘婷微歪着脸,看向身边的孩子,柔声道:“婉婉,这是你哥哥,哥哥来看你啦。”孩子只有四斤重,是个小不点,头发稀疏,脸蛋皱巴巴的,双眼紧闭,听到母亲声音时,举在脸边的两只小手轻轻挥了挥。程锐想摸摸她,又觉得会碰坏,只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低声说:“她好小。”“是啊,锐锐当初也是这么小。”徐正秋揽过他肩膀,笑道:“锐锐是大哥,以后全靠你保护妹妹了”程锐静静看着婉君,点了点头。血缘真是相当奇特的东西。程锐对小孩子并没有特别的喜恶,不会刻意亲近也不至于讨厌,然而每次看到床上睡颜安恬的妹妹,都会觉得心头一软。“不就是当了哥哥,值得这么高兴吗”魏宁边嗑瓜子边笑话他。程锐坐在吧台里仰头看电视,眉头微蹙,淡淡道:“没多高兴。”“一说起她,你嘴都歪到耳朵边了。”是风靡中国大江南北的爱情片,盗版碟随处可见,程锐先前看过,可惜当时光盘太旧,并不流畅。他很喜欢,这天又闲来无事,便重新租了碟。姜彻看他专心致志的模样,便笑着说:“你别看小锐这样子,其实心特软,小时候看魂断蓝桥,都没看懂就哭得稀里哗啦的。”魏宁啧啧感叹两声,末了神色古怪地说:“打小就这么爱哭,还敏感得要死,阿彻你上辈子得多作孽,被矮瓜这种小孩儿缠上。”他住嘴不说,夸张地垂下头做出悲痛的表情,长长叹了口气。程锐瞥他一眼,往姜彻身边挪了挪。姜彻一手支颊,一手揉揉他头发,又松手,转向屏幕说:“一当哥,就知道什么心情了,不是亲生的也心疼,人家俩还一个妈,能不高兴。”魏宁耸肩:“你当人都跟你一样,身上长的不是心,是块儿豆腐。”姜彻嗤了一声,不作回答。吃过饭,姜彻提议到河边转转,魏宁大手一挥,说给他放个假,过过两人时光,晚上就不用上班了。姜彻笑话他生意太淡,本就用不上帮手。县城里酒吧很少,年轻人泡吧的风气也不盛行,不过魏宁人有趣,店里气氛好,酒吧又靠河滨,生意并不差。姜彻嘴上揶揄他,心里却是打算早点回去的。刚过八点,两岸的路灯已亮,灯光掩映在垂柳间,隐隐约约的。漆黑水面上的灯影被拉长,随波摇曳。河面上的风习习吹来,很是凉爽。姜彻穿着背心短裤,踩了双拖鞋,和程锐并肩而行,步伐懒散。程锐兴致不是很高,若有所思地望着河面。路边有卖烧烤的摊子,姜彻买了两串鸡翅和冰镇的可乐,递他手里,说:“还想电影呢”那是部绵亘半个多世纪的爱情悲剧,女主角梦中和恋人相会时,姜彻注意到程锐在不停眨眼睛,猜到他情绪不高,兴许是电影的缘故。程锐点头:“也不是总想,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就有点难受。”姜彻拿可乐瓶冰冰他的脸,说:“那是电影。”程锐躲开:“我知道。”他说得又轻又快,带一点不服气的固执,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