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疯言疯语,甚是无聊。”逼迫自己转回身,沈赞告诫自己莫和这等人一般见识。“那人是谁为何针对你”宣鹤明显有了想法,把目光重新移回沈赞身上,一双墨黑的眸,深深地看到了沈赞心底。沈赞叹气,道:“小人的嫉妒罢了。我已习惯,人嘛,总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出色。”宣鹤看了沈赞好一会儿,才有些好笑道,“你在间接地夸自己”沈赞抿着唇,故作生气道:“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明明是在直截了当地夸自己。”这时,小二端着茶水与玲珑糕上来了。“吃吃看。”沈赞把糕推到宣鹤跟前。读书人总是差不多的,在学问上,骨气硬得很,见不得半点闲言碎语,在做人上,又很唯唯诺诺,生怕走错一招棋,输了自己的一生。王抟则王公子是另类,骂骂咧咧见不惯沈赞。店中其他考生也见不惯沈赞呐,可惜又有谁真的敢站出来开骂的沈赞吃着玲珑糕,早已把方才听到的毁谤之言抛诸脑后。他发现,自己竟会在宣鹤面前,收敛自己本性中的坏脾气,这着实奇怪。“嘿嘿嘿嘿”一串毛骨悚然的笑声飘了过来。沈赞还未咽下最后一口玲珑糕,吓得够呛。高升客栈的宋掌柜佝偻着背站在桌旁,一双干巴巴的老手互搓着,显得十分恭维。“沈公子啊,您可真是好文采,好学问啊简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啊,小的活到这时候才算开眼呐,啥叫天上掉下的文曲星,那可不就是您嘛”宋掌柜一说起拍马溜须的话,就止不住。沈赞与宣鹤对视一眼,道:“掌柜的,有正事儿就说,别绕圈子。”宋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地摆在桌上,道:“这银子是您的了,您那文章,又是第一”沈赞“哦”了一声,泰然自若地收起了银子,结果又听见身后一记拍桌声。“我说掌柜的,这银子怎么又是他的了回回都是他,我看他到底是有多大能耐我就不信在座其他人的文章,没他写得好”王抟则再度发作,这回扯上了众人,底气很足。明显的,一堂子的读书人,个个都对自己的学问信心满满,谁会承认他人的学识在自己之上毕竟此刻,他们的地位都是相同的,都是赶考生。宋掌柜见一屋子的人虎视眈眈地瞅着他,心里发慌,读书人不要命起来,可真的不要命啊。“我、我又不是瞎、瞎评的我可是有、有高人鉴定的”结结巴巴的,宋掌柜冒出这么一句。高升客栈历史悠久,留宿过几代状元爷,名头极响。这祖业传到宋掌柜手里,更是发扬光大。宋掌柜发明了个“才学比试”,科考前几月,每十天出一道题。参加的书生隔一天把文章交上来,赢得第一的,宋掌柜就奖他一锭银子,再免去这天的伙食钱。对于穷酸落魄的读书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几乎整个客栈的书生都参与了。其实宋掌柜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如今科考不止是读书人的事,更是全京城的事。赌坊拿这些考生做赌注,买一赔一百的事常常有。宋掌柜近水楼台,靠这么个比试先摸清了住在自己店里的书生的底细,到时下注赢钱,好有把握。只是今年,比到现在,将银子收入囊中的,一直是沈赞。这就是为何沈赞招其他人嫌的根本原因了。“那高人是谁把他叫出来他怎么就知道我们的文章不如沈赞的了”王抟则叫嚷着,不肯就此罢休,怕是早前积怨全在这刻发泄了。“对啊,把那高人叫出来叫出来”店里其他人被煽风点火,跟着吵嚷。宋掌柜连连擦汗,道:“这、这高人怎么可能过来呢他能抽空看完这些文章,已是恩赐了啊这”沈赞其实很感兴趣,他在想,到底是谁,总是把他的文章评个第一,他可要好好谢谢他。王抟则立起来,道:“宋掌柜,你要是不说,我们可不会就此罢休”这么一逼,宋掌柜只好全盘托出了,“哎那人、那人其实是、是贺相啊咱们当朝的右丞相,贺玄贺大人呐”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王抟则被震惊得哑口无言,呆立在那里。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宋掌柜只好继续道:“我可是花了好些银子去打点的啊,托贺相身边的那位贴身总管说了好些好话,贺相这才答应点评这些文章的啊就连考题,其实也是贺相亲自出的啊”早在暗中观察这届的考生,依照贺相的脾性,也不无可能。贺相爱才如命,唯贤是举,这么做也是怕一不小心漏掉真的人才。众人即使不相信宋掌柜的话,也不再起哄。贺相毕竟是人人仰慕钦佩的好官,总不能抹黑了他吧“呵呵”沈赞转着手中的茶杯,玩味儿地笑,“真没想到,原来是贺相”宣鹤看着他,问道:“有何问题”沈赞灌下那口茶水,亮起一双眼,勾勾唇角道:“我要好好谢谢他。没有他,我的生计真成问题。”“那也是你的真才实学换来的,与他无关吧”“不,世上若没有伯乐,何来千里马呢”宣鹤讶然,这时沈赞倒是谦虚了,“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你是这意思”沈赞点点头,由衷地感叹道:“贺相确实是个好官,位居一品,却不端架子,竟肯在百忙中抽身阅读这些文章,难能可贵啊。”宣鹤只是点头,并不附和,沈赞心情甚好,叫了壶酒,一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少喝些,会醉。”宣鹤劝他。沈赞瞥他一眼,赌气似的,把嘴凑到细颈壶嘴上,直接仰头便灌。“你”宣鹤竟把他没办法。这时从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个人,宋掌柜一看,连忙迎上去。“唉哟,总管大人,您怎么来了小店简直蓬荜生辉啊”“什么总管不总管的都说了几次,我不是总管叫我欢喜就好”似乎听到什么熟悉词儿,沈赞迷瞪地转过身去,用半醉的眼一瞧,欢喜宋掌柜朗声道:“各位,各位,都停一下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丞相府的总管大人他可是贺相身前的大红人啊”“屁,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来找我家少爷的”欢喜骂道,这掌柜可真烦人。大堂里又是一阵哄乱。沈赞好像听明白了什么,他转过头去看看一脸淡漠的宣鹤,又瞧了瞧远处着急寻望的欢喜啪啦。长凳翻倒在地。沈赞猛然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宣鹤捏着茶杯的手,终于在这刻,把茶水给捏翻了,淌满一手。作者有话要说:、陆毫不犹豫地扎进雨中,往前快步走了一段,雨水便糊了整张脸,冰冷的触感渗入皮肤,沈赞不由得放缓步子,心里暗暗恨骂自己,该,做什么要冲动地跑出来淋个半死,冷得要命。沈赞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可惜当下的情况只能叫他暗自后悔不已。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尖不停地往下滴落,身上的这件貂裘也开始湿了,细长柔软的绒毛湿嗒嗒地并在一起,显得极为狼狈。更加狼狈的是,沈赞竟没有去处,这时不可能回澜风楼,落汤鸡的模样一定会把徐老板吓个半死的。一时冲动的兴致被雨水打蔫儿了。沈赞裹着湿漉漉的貂裘慢吞吞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他哆嗦着,懊恼地皱了皱鼻子。一、二数到三,还没有人追出来,得,还是自己回头吧,丢人就丢吧。沈赞自暴自弃地想。想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本就是一番偶遇,难道还指望人家对自己掏心掏肺把所有家底都抖出来吗越走身上的分量越重,沈赞想想就灰心,脚下一不注意,便绊到了突起的石块。“啊”惊叫伴随着身体前倾,眼见自己就要磕在了地上,突然手腕一紧,身后的人一发力,又把自己给拉了回来。肩膀撞到了身后结实的胸膛,沈赞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去。“走路怎么不看地”撑着一柄黄油纸伞,宣鹤,不,是贺玄无奈地看着沈赞说道。沈赞顿了顿,心想这人总算来了,但嘴上却道:“怎么走路是草民自己的事,不劳贺相操心。”说着,往后一步,退出了伞下这片避雨的小天地。贺玄跟上去,继续把伞撑在了沈赞头顶,认真道:“可以跟你道歉吗”沈赞捂着胸口惊讶万分地摇摇头,道:“可不是要折煞草民吗贺相言重了,草民绝对没有丝毫责怪贺相的意思。倒是那日,是草民逾矩了。还望贺相见谅呢。”这话说完,贺玄倒是没有接招。只是定定地看着沈赞。沈赞本想再装得惊讶些,懊悔些,苦情些,看着贺玄不说话,飘忽的眼神有些不解地对上贺相的目光,如此,一瞬间便挪不开视线,犹如被人点了穴似的,不得动弹。贺玄的眼眸是墨色的,深邃得犹如深渊,沈赞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被他淡泊沉静的气质所吸引,如此从容不迫的神态,如此大方豁达的胸襟,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贺玄平静道,他在陈述一个事实。沈赞垮了肩,泄气,脸上那种单纯惊奇故意生气的表情一扫而空,叹气道:“贺相大人,那天强上你们的船我很抱歉,冒犯了你,我也很抱歉,只是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这点事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如今你又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真对他有意思沈赞想起了欢喜的胡言。贺玄看得出,沈赞是个随性的人,随性到只爱玩乐不爱做官的地步,这么紧追不舍,也是无奈之举。“你说你要回家乡,不愿参加科考。”“是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老娘死了,没人管我了,我自然不必参加科考了。”沈赞耸耸肩,坦然道。贺玄看着他,道:“我希望你能做官,造福百姓。”沈赞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张嘴,“哈、哈什么你说要我做官”贺玄严肃地点点头,道:“你写的文章我都看过,很有想法,文采也非常出众,要是能归为朝廷所用,那必定是件好事。”言下之意,是要沈赞参加考试,做官为朝廷效力。沈赞摇摇头拒绝,道:“我说过,我不愿当官,这官场险恶可比江湖凶险,我宁可做个逍遥江湖的浪子,也不愿被扣上官衔锁在朝廷这个大鸟笼里。即使好吃好喝供着,我也不愿意。”说得如此绝决,真当是沈赞的风格。贺玄的确如传闻中所言,脾气好,没架子。但他与生俱来的那股贵气,真的是让人难以忽略。“有我护着,你不必担心官场的奸诈。这些年来,贪官污吏已少了很多。”贺玄保证道。沈赞自然知道贺玄的手段,除贪官什么的,怕是他最拿手的了吧。“贺相这么说,是在徇私么有你这座大靠山,我怕我贪起来更加得安心呢。”沈赞故意这么说,还露出一副很欣喜的样子。贺玄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不必激我,我看得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的自尊不允许你这么做。”“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啊,贺相。我要做官,的确不愿贪污,但问题是我不想做官。”沈赞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贺玄,诚实道。贺玄仍不死心,“难道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沈赞瘪了瘪嘴,沉吟片刻,道:“有,只要你肯做。”虽然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了,但沈赞仍不介意由尊贵的贺相为他撑伞。一顶伞太小,根本站不下两个大男人,再说自己身上还湿着,沈赞便想离贺玄远一点。他往外靠一点,贺玄的伞便跟过来一点,再靠,再跟。沈赞无奈地劝道:“贺相大人,劳烦您把伞撑正来,别老往我这儿斜。我湿了没关系,让您受寒,我可担待不起。”贺玄转过头来看看沈赞,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叫我名字。”“别,草民不敢。”“你让我叫你名字,你却不愿叫我名字,太不公平。”啧,什么歪理沈赞腹诽着,咱们这位美名远播的当朝右丞相,还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好官呐。“贺贺玄,”沈赞纠结了一会儿,才敢喊出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到了。”贺玄很满意沈赞这么叫他,抬头一看,隔着细细的雨帘,看到店门正上方的牌匾,绮莲坊。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卖酒的地方沈赞看到贺玄有些凝重的表情,想必他肯定猜到了什么,便开门见山道:“与我比喝酒,赢了我,我便答应你留下来考试。”简直是强人所难。沈赞这一招,好比知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