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后编开篇以来延续至今的哥珊事件over。而直到整部小说完结,还有最后的四分之一路程。其实我想说:两万字后会有甜章的本文迄今以来最甜最甜的章节我以自己的坑品保证、6 捋锋8你还在做着那人留给你的梦吗,云缇亚那是半年前某个并无多大特别的夜晚,第三军统帅凯约从前线归国的七个月后。云缇亚之所以记得它,仅仅因为那晚他难以入眠,站在诗颂大道附近最高的一座祈誓塔上向下俯瞰。广场默然伸展,这里曾矗起高台,曾举行过一场令整个哥珊为之癫狂的死刑,而今血痕早已被干干净净洗去。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举目寥旷,空无一人。夜色像个主宰未知命运的神灵,用影子严实无缝地覆盖着城市。“你在看什么”身后,苍老的声音问。云缇亚没有回答。直到拥有祖母绿眼瞳的红发老者走至他身侧,视线沿着他所望的方向一路延伸。风吹动年迈统帅身上铠甲的扣带,发出铿锵的轻语。他知道了答案。“我快要等到那一天了,将军。”茹丹人抬手抹去易容药物,那个苦心经营的狂信徒“怪脸”的表皮蜕下,露出黑肤雪发的本来面目。一年多了,这一年来,他终于可以暂时在人前卸掉这副外壳,换回名叫云缇亚或萤火的身份。“齐丽黛在教会医院已经完全取得院长的信任,我造好了她的所有履历,只等万安节前圣裁军扩征,我会将她安插到伊叙拉或阿玛刻身边。而班珂,也已成为乌鸦组织的骨干。葵花导师只剩下最后几个月的生命,一旦除掉他,这个长期陷于派系之争的团体必然崩裂,散沙一盘,您乘虚而入不再有任何阻碍。”好快,那一天就在眼前,脚步声已可耳闻,而他像个即将趟过终点的人一般聆听着它的迫近。“到那时,或者成功或者我死。”“天真。”凯约忽然说。云缇亚看着他。“这就是你全部的盘算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布置的计划荒唐云缇亚,我信任你,但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这样一个愚不可及异想天开的梦”将军一拳击打在天台的石砌护栏上,他虽年老,力道仍极猛,一拳之下碎石飞溅,钢护手里亦有鲜血渗出。“用孤注一掷的刺杀来革命用苦心积虑的宫变来改朝换代最幼稚的孩童才想得出这种档次的阴谋就算就算一切如你所愿,不出偏差,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曼特裘还不能死,否则全国上下必将掀起滔天战火,所以你想控制他,将他作为傀儡可凭你对他的了解,这个人是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操纵于掌上吗”“那么您告诉我,”云缇亚说,“我能做什么”两人都不再出声了。尾音还在夜空中迂回,迅速涌上来的死寂如饥兽似地吞食了它。云缇亚转过身,风同指尖一样梳进他削短的银发,头顶无星无月,唯余坚固的黑暗沉下,沉坠在他眉梢和唇角上。他在笑的同时感觉到了它的重量。“我从来就不具备一个合格领袖的资质,从来如此。泽奈恩主事长提拔了我,却根本没打算让我当他继任者;贝鲁恒令我执掌文书,并不给我任何指挥或决策的权力。我能有何作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可是诸寂团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第六军也没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请告诉我,将军,我该怎么办装死吗蒙住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闭口不言,和我长眠的那些战友为伴等待吗告诉自己要保存实力,蓄势待发,然后以此为理由等着、看着,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已孕育的救世主的降生”“你越来越像贝鲁恒了愚蠢、自私、不顾后果你以为他除了解脱了自己还有什么意义看,这是他留下的世界,他死后的哥珊依旧蒙昧、冷酷而酣醉”凯约大笑,向后退了几步,为塔尖和城墙所穿破的夜幕在他双臂之间恍如惊鸟,“两年后,几十年后,百年后,谁还记得贝鲁恒这号人物被抹杀的存在,一笔勾销的历史你想要追随他吗,云缇亚,用你的自作聪明和胡作妄为来打破这个国家的铁囚可你记住,贝鲁恒得到的只有遗忘”“您还未回答我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云缇亚转过头。一片空寂之中,他最后只听见了自己言语的回声。“您的智慧、经验和谋略都胜我百倍,只要您有所策划,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只要您、或者任何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愿意担当谋主、领导行动,我甘心为其前驱,不惜效死是我是自作聪明,但如果有能力的人也认为这世界应该改变、且愿意挺身而出,又怎么轮到我以卵击石将军,在您心中我幼稚可笑、自不量力,而您所认为理智缜密的计划是什么您认为如何才能达成目的,甚至只求成功,不考虑代价我如此愚昧浅薄,您能告诉我吗”“云缇亚。”老人张开唇。顺着他语中零落下来的苍凉被风吹散了。“我今天在集市上,见到一个孩子杀了他的母亲。”夜色中的广场舒张开它的躯体,云缇亚的目光仍停留在两年前他所注视的那个角落上。何等洁净,大理石地面就同一张惨白的脸,血色在它上面根本挂不住丝毫痕迹。“那位母亲是打扫仓库的,每次都会一粒粒抠出灰堆和石缝里的麦谷带回去让她儿子吃饱,但这回不慎用沾满灰的手挪动了神龛上的宗座圣像。她被拖到集市任人殴打,她儿子用扫帚完成了最后一下,等我过去,她已经没了呼吸。那孩子还称不上一个少年,真小啊,就像八岁时的我一样。很久以前贝鲁恒对我说过,这种事在今日的教皇国每天每刻都在发生,人们不会为死者惋惜,凶手自觉无辜甚至光荣。女儿出卖父亲,生母扼死婴孩,学徒凌辱恩师,邻里相互告发,陌生人相互残杀,每天每刻,这就是我耳闻目见的全部,谁手上染血越多,谁越是纯洁无瑕也许作为我,最明智的应该是等下去吧,等黎明来到,噩梦扫除,有谁来结束这种种可是”“可是我等不了,将军。我无法假装自己看不见、听不见,我无法忍受自己被喑哑所麻木,最后真的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无法想象跟贝鲁恒经历过的一样,在漫无止境的痛苦中行尸走肉般地度过十年”风陡然停在这一刻。它呜咽声远去的方向,隐隐约约,飘曳着一串稀疏的亮光。是萤火,云缇亚下意识地想。但很快他明白这只是幻觉。天气正值晚冬,不可能再有这种小生命出现然而有一刹那,他抬起手,想让它们停留在自己指缝之间。他听到的仅有对面老者的叹息。“我知道您对贝鲁恒的恨远比这个国家大多数人的记忆更深,您唯一的儿子因他而死。我从不认为他做得一定正确,但是直到今天,我发现我已能够理解他的所为。”云缇亚面朝虚空笑了,微光从他夜色般深黑的肌肤上滑过,并未盘桓,毫无保留地将自身投入幽暗。“即使在旁人眼中无意义,他也相信,并且如此坚持,只因为”他的手松开。一无所有。“只因为”可你现在想这个有什么意义你说这话有什么意义你还把这个梦做下去,有什么意义“只因为他要在生命即将结束、或彻底麻木之前,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罢了。”他疾驰。风像个凶猛咆哮的巨灵一样死死扼紧他,他足下的奔马和车轮用呼啸挣脱了这禁锢。他看见天空在震动。火仿佛是从不断拓宽的地缝中崩出,肆无忌惮地吞咽着道路。他看见民舍、高楼、教堂、灯柱和尖塔像瑟瑟发抖的人群似地相拥。它们最紧密的拥抱在火焰前仍脆弱不堪,而世界被它们的枯臂挽着,一分一分自支离的空隙间坍散。他看见河水。它业已成了鲜红的载体,可这泛滥的红被烈火映衬,淡薄至斯。他看见水波里起伏的身躯,焦黑与苍白,血海之中仅有的两种异色。黑者如蝇,白者如蛆。那不是人,他想。也许所有人的结局都将如此,变成全然不像是人的东西,在生命尚未诞生的原初的洪流中漂浮。他看见那些还具有人形的尚在挣扎。他们跪拜,匍匐、翻滚、祈求、号叫、疯舞。他们用四肢行走,用舌头吻腥热泥泞的土地,睚眦迸血,湿发似蛇。而那些模样相似的则在驱赶他们。男人的肢体寸寸被残割,发狂的女人裸着身子奔跑。孩童要么屠杀他人要么被屠杀。亦哭亦笑的嘶声似乎具有了形状,汇聚起来,膨胀起来,犹如饕餮者胃中的食物一般填塞着哥珊,让后者成了一个臃肿巨大、却不知何时爆裂的怪物。他看见收割好的头颅堆在角落,码在墙头,串在枪尖,吊在树上。硕果累累,将被献祭给那位唯一的神祗。但乌鸦偷吃了它们,把眼眶挖成一个个漆黑窟窿。上万只被啄掉的眼睛凝视着安享丰收的城市,目睹这个进食中的怪物像形成中的黑洞那样鼓胀。上万只眼睛。都是空的。窥不透过去也勘不破将来。他看见祭品在武圣徒多明妮嘉的石像前也堆成了小丘。溅到圣女头上的血污早掩没了额印,更滴下来在脸颊上滑出一条长迹。她狮子坐骑的爪背,因过多地被当做砧板使用,已经裂为两截。他看见那个被他和达姬雅娜搭救过的女孩。一把剑将她固定在圣女雕像的基座上,令她最终仍维持着一个跪伏的姿势。她的眼睁着。朝教会医院的方向。你还能救谁你还想要救谁他看见内城门楼上吊挂的那些尸首。密集如林。其中一具是齐丽黛,她瘦小如少女的躯体晃晃悠悠悬在空中,看起来竟似一根弱枝因风飘摇。然后他看见了伊叙拉。他跪倒在地,满身灰土和伤痕,一只眼睛流血不止。那些用木棍、铁镐、砖块以及任何所能想象的东西殴打他的葵花中,有女人也有小孩。他的罪状被血写在了破墙板上,一个随军护士模样的姑娘向义愤填膺的人群哭诉统帅曾对自己欲图不轨。令云缇亚意外的是伊叙拉没有反抗。他甚至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面对那些叫喊着的妇女和少年,他只是默不吭声,任由那些人揪着他的头发,踩踏着他已无力再挺直的脊骨。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也看见了这个全身血染、驾驭烈马驰过城市的人。相隔遥远,云缇亚却能确定,伊叙拉在对他微笑。穹窿摇晃。为何还不垮下来呢凯约是对的。直到过去这么久,他才终于明白那晚将军未说出口的话你能确信自己策划阴谋的能力胜得过海因里希吗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大计不遗余力吗你能肯定你操控局面的手腕,犹在那个你矢志打倒的人之上吗你这自不量力的蠢材,云缇亚这遍地鲜血因你而流,漫天火焰因你而起哥珊将在此毁于一旦,只因为你他大笑。好久未这样笑过了,他知道每个人都拿看待疯子的目光望着他。“做这一切,杀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找出刺客吗”车轮飞转,被它碾断的除了血肉骨骼,还有刀剑。这些金属兵器在轮下碎裂的喊叫声也是如此锋利,刺骨地逼进人恍惚的意识。“现在你们要的就在眼前,还等什么”这就是你为你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这就是你为自己不肯等下去所付出的代价云缇亚左手持刀,右手横握着夺来的一柄斧戟,凡刃锋扫荡之处,断肢残臂随猩红飞溅,而他的眼神愈加冷冽。“把刀口冲我来吧”他厉喝,“谁想要建功立业,博得主父的恩宠,那就来取我的性命”“如您所料,”摩根索说,“那人果然现身了。”海因里希正走在通往夕塔顶层露台的螺旋阶梯上,闻言脚步略为一顿。永昼宫的双塔中,夕塔比祭礼专用的晨塔低十丈,是教皇和宗座侍卫日常起居的地方,然而登上这座整个哥珊地势第二高的塔尖,依旧能瞰得圣城的全貌。“他以为这样可以救那些平民百姓还是见大势已去,自己吸引注意掩护同伴逃脱”“他的心思我是猜不透的,”海因里希一笑,“正常人难道可以揣测白痴在想什么”“只是”“嗯”“他头上,”摩根索把掌握的情况说完,“戴着宗座御赐的神圣符章。”露台的月门就在这时打开了。明朗的光线与风一道冲了过来,尽管是六七月的天气,这遽起的风仍冷得令海因里希一瞬茫然。“那东西他怎么会有”他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某些握有权力的圣徒会制作一枚自己的圣章,赐给他喜爱或迫切需要保护的人。持此章者,凡在主父的土地上行走,都将被视作圣徒本人看待。这回那些葵花可棘手了,谁敢让血玷污了宗座的圣章,纵然他诛杀刺客有功,可光这一条就足以把他推落地狱。现在街市上肯定拥挤如潮,会有人敢冒这个险吗估计都在巴望着别人下第一刀吧。”侍卫长又笑了笑,“刺客倒真是嚣张狂妄你说,他此刻是疯了,还是清醒着”“恕我愚昧。”摩根索诚惶诚恐。海因里希将长筒窥镜凑在眸边。“没关系,”他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大人”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