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不说,非要走这条路作甚”石策嘴硬道。归衍气道:“你当我来寻死的罢。”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消片刻就没了踪影,那苍鹰飞回来站在树枝上,冲着石策叫了两声。“叫什么叫,”他没好气地嚷嚷,“有话不能好好说听不懂”苍鹰歪歪头。石策搓了搓手指,感觉手心微微黏腻,低头看了看,发现是少许血渍。我刚才握的是他哪只手“归衍”再往前行进三四里,地面上已经看不到多少残雪,溪流潺潺奔淌,每隔百步就流经一个深水潭,松柏彻底沦为边缘,郁郁葱葱的阔叶乔木参天而立,树身爬满厚软浓绿的青苔,藤条蜿蜒盘结如同蚺蟒,温暖的阳光筛漏下来,光影交替间仿若另一个世界。飞虫走兽藏匿在林中,地上根系交错,枯叶无数,偶尔能看见一些发霉的骨架,大约有鹿有羊等等,而山谷外那些狍子、白鼬之类的倒是鲜少出现。艳丽的花卉随处开放,多为山谷外难得一见的品种,别有番风景。石策惦记着归衍,没什么心思去看,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呼喊也没人应答。“哎,你知道他在哪吗”石策拄着根长长的树枝,唉声叹气。苍鹰盘旋一圈,扬颈清啸,嘹亮的啸鸣在山谷上空回荡,惊动方圆十里。他揉了揉耳朵,左右张望,“嘿,你管不管用不管用就拿你当晚饭哟”“锵”鸣金之音自天边越来,长剑破空,银色的闪光转瞬明灭。归衍站在几步外的树下,淡淡道:“走罢。”石策张张嘴,没磕巴出半个字,赶紧乖乖跟上。傍晚时分,又走到松林边缘,两旁的山壁向中间收拢,积雪比另一头还要深得多,几乎齐膝,但雪下的土地冻得非常硬实,石策会点轻功,但是不牢靠,他平日里打劫也不需要这个,他想跟归衍解释解释,但对方始终领前几步,没给他机会。两人向一边山岩靠拢,山洞很多,大都很小,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好在打猎是不愁的,石策虽然失了弓箭,但随身还有匕首,掏个狍子窝兔子窝什么的很是手到擒来。等他打猎完回来,归衍已经将火生好,石策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把猎物去了皮毛串起来烤火。归衍道:“此处往南不到十里有一处山隘,过去之后翻过两座矮山便是狼蒿山脚,你若是脚程快,明日此时可以到山寨。”听的那人愣了愣。“叨扰多日,无以为报,今晚就此分别罢,”归衍说着站起身离开,“保重。”石策傻了,“噌”地跳起来抓住他的手,“你不能走”“嘶”归衍轻轻吸气,往回抽手,没抽动,“放开。”石策松开,那只手上的伤口又被他弄裂了,血渍浸透出来,手心那里的布条已经暗红。“给我看看,”他改为抓住手腕,“你这样缠不行,得上药。”归衍面露不耐烦的神色,“让开。”“别走,是哥不对,”石策小声哄道,“给你道歉,别走嘛衍衍。”“让开。”归衍挣脱了他。男人高大的身影堵住去路,“哎哎别那么小气,你看哥平常对你多好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你,就今天惹了你不高兴,别计较了,咱明天一起回去。”没等到对方作答,又听他道:“回去给你做蛇羹,我今天在路上捉了好几条呢。”“”归衍说不出话来。这人啊,总有办法哄你开心。天凉了总要问候冷不冷,下雪了总要嘱咐夜里关窗,晴天时帮忙抱了被褥去晒,不开心时变着法儿逗乐,一天三顿都记得问候吃过没有,送衣服送马送小玩意儿,哪怕他不在身边,都知道他常常惦念着你。怎么叫人忍心。归衍漠然道:“我无须你讨好。”石策小心地把布条拆开,“唔,哥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对几个人这么好过,别的不多说,回去千万要给我打几张白条。”他仔细地擦拭血迹,把随身带来的伤药撒上,重新包扎,嘴里还念叨着,“其实嘛,哥看你高兴,哥也高兴,整天就想围着你转,魔怔了似的”那语气温柔得令人心酸。归衍不由地思绪纷乱,无言以对,最后道:“你将我眼上罩纱解开。”石策依言抬手绕到他脑后,稍微一拽活结就解开了,这长长的白纱缠了整整三圈。石策有些紧张地盯着,后者睁开眼睛。眼瞳漆黑深邃如同曜石,却纵横交错着一缕缕絮状的水青色细丝,十分妖异且森冷。他道:“我族生为鬼昌眸,可窥探天机,卜算国势,普通人久看我双眼皆会中我瞳术,神志不清,从小师父便教我如何以盲眼生活,门派武功亦可助我如常人一般行事。”石策:“”归衍蹙眉,拍拍他的脸,“不要看了。”石策:“”归衍默叹,闭上眼睛,伸手在他耳边打了一个响指。“哎”石头人突然疑惑地问,“怎么又闭上眼了你刚刚在说话”归衍无奈,摇摇头,这人看得太过仔细,八成中了瞳术,白讲那么多,不过话还是要说清楚。“我族世代为詹国国师,如今全族早已陨落,只余我一人,数月前奉命进京,”他顿了顿,“朝廷内外困顿,民祸四起,难以为继,皇帝听信谗言,视我为妖异,想要进贡给查兹国,当作祭品供奉神庙,护送队伍行进至屏山郡时,我便走了。”石策挠头,“你的门派呢你的师父呢”归衍淡淡道:“师门不理世事,我既为詹国人,不应以此逃避,只等朝廷有识之士做主,再为国效力罢了。”“原来你真是当官的”石策严肃道,“衍衍,你打的白条我可以问国库要吗”“”归衍后退半步,“真相你已知晓,不必再挽留。”“还是要走”男人不干了,抓住他肩膀晃啊晃,“哥这么掏心掏肺对你,你不得报答一下我还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没跟你说呢”“现在说罢。”“”“你不妨坦言,”归衍道,“我为救你召来佩剑,此剑脱离护送卫队,他们便知我在何处,若我再不走,你那山寨许会引至大批官兵。”石策看着他的眼睛,摸不准自己是不是又中了瞳术,怎么总想“我说,现在就说,”他蓦地挨近,低声呢喃,“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唇上传来清晰的热度,灼烧般的触感令归衍生平头一次不知所措,紧接着便仿佛被夺走了呼吸的力气。火星爆出“啪”的声响,洞外的雪花扑簌而落,此时此刻,周遭的空气犹如凝固的寒冰,渐渐融化成脉脉温情。“我喜欢你。”作者有话要说:、归衍七归衍怎么也没料到石策会说这个,也暗自怀疑该不是瞳术还未消除吧。“你认真的”石策稍微蹭了蹭他的脸,“当然,哥打算把领的月钱都给你,全部给你哟,快从了哥吧。”归衍滞了片刻,莞尔道:“容我想想罢。”这世上所寻的归路不过两种,一是找到家,二是找到方向。归衍的姓,意在“万物玄极,至终归一”,但他自生下来后慢慢便觉出这姓于他有不同的味道“归”啊,“归去”的“归”。凡尘之浩瀚,寰宇之无垠,沉浸三千浮华,究竟何处是归。有时他想,若没有鬼昌眸,是不是日子并不会那样过是不是族人不至于只剩下他独自留存世间,为使命所困,为忠义所缚“好了,”石策摸摸他的头发,“这样披散着比较好看。”归衍翘起唇角,“起风时,你帮我扯住”石策呆了呆,还是笨手笨脚地为他把长发束整齐。两人洗漱好时天已大亮,这狼头山的雪说来也稀奇,整夜下雪,可白日里又多是晴天。洞外的雪地凭空高了半尺,踩上去十分松软,而石策依然故我,一脚一个深坑。苍鹰盘旋飞落,尖喙叨了叨翅膀上的羽毛。这南边的山隘荒芜狭窄,却有一处两尺见方的温泉,白气向外蒸腾,风吹过来,泛着股硫磺的味道,附近的土地泥泞不堪,长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地藓,无数雪白色的粉蝶栖落在上面一动不动。石策还没见过这种景象,好奇道:“这虫儿没冻死”归衍道:“龙屏山境内凡是大雪封山又有温泉处几乎都能看到此景,那虫儿叫石玉蝶,可以这般活过几个冬天,山民都叫它雪花精。”“哦,”石策受教了,“哥只听过雪花糕你怎的知道这么多”“书上看来的。”归衍歪歪头,”石头哥哥不看书的罢“石策摸摸下巴,“咳咳书嘛,唉读来读去就那几个字,不如挣点银子花花。”两人说着便走过了那处温泉,归衍慢慢道:“屏山郡全境皆为火山,如狼头、盘青等等,龙屏山是最大的一座,万年来毫无动静,但地底始终熔炎不熄,若有一日发作,临照城转瞬间便可化为灰烬。”男人莫名地抖了抖。“那种石玉蝶对于医治热毒有奇效,在西方诸国可以抬到市价千两”石策扭头就走。“但那地藓有毒,”归衍站在原地好整以暇道,“沾指即化,可将骨肉烧成灰。”石策转了个圈又回来。“石头哥哥,所以说,书上那几个字,也很重要,”他微微扬起唇角,“我刚才可是救你一命呢,如何谢我”“”石策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别回去了,我直接带你去临照玩玩”“堂川他们恐怕很担心你的安危。”石策不以为意,“这个简单。”说着从大氅下的衣摆上撕了截布条,“让鹰鹰带回去。”归衍接过来,道:“通知他们前来收尸么”“唉怎么这么麻烦,”石策皱着眉头在地上找半天找了块石头,用匕首在上面划下“老子没事”四个字,犹豫了一小会儿,又添上“别忘月钱”,冲苍鹰招招手,“来鹰鹰,把这个带回去。”苍鹰歪着脖子看他,不挪脚。归衍接过那块石头,无奈道:“没有轻便些的信物么”男人咧嘴傻笑,“嘿嘿,你看哥轻便吗咱老石家的东西,都特别有分量,人也稳重。”归衍:“”两人身在狼头山腹地,位于狼蒿峰北边偏西一点,如果去临照,出了山隘则要掉头北上,沿着盘山官道走到头就是临照城西南大门,这段路称作十里关,形容官道曲折陡峭,十里一道坎,风雪肆虐的年月里不知有多少行商葬身于半路上,所以又解释为每过十里就如同过一道鬼门关。从山脚下,可以望见临照黑色的城墙,再往上,是溯龙军大营的军旗。那旗子鲜红似血,印着黑龙蹑云,在寒风中猎猎飞扬,衬着后面皑皑素裹的万丈雪峰,煞是醒目。临照城依附于龙屏山主峰东尔萨冥,意为“东方的风雪神”,可见此处的酷寒非同一般。城中建有行宫,亦设城主府,城主康桓兼任溯龙军提督。大市集已经告歇,这个时候去临照,显然没什么可玩的,不过两人都不在意。走出山隘,渐渐回到了狼蒿山脚,石策也对地形熟悉起来,“我们在十里关有个暗哨,可以借马。”归衍侧耳仿佛在听什么,片刻之后才回答,“不必,我带你走。”石策正要疑问,他右手一扬,一星寒光幽幽闪现,三尺青锋凭空横于身前。“方向”归衍淡淡道。石策抹把脸,指明方向,归衍准确地握住剑柄,手上的伤口渗出鲜血,迅速流淌过剑身,他另一只手抓住石策,同时挥动利刃,长剑瞬间刺向前方。“咻”石策在满目茫茫的雪色中似乎只是随着归衍的力道跃了几步,然后就到了临照城西南大门前的官道上。归衍拢袖,长剑化为寒光消逝,唯有他手上的血还在。“到了么”他问。石策木然地点头,“到了。”然后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我特么好不容易给你包扎好了又成这样子找茬是吧,信不信哥揍你”“哦,”归衍完全不为所动,挡开他的手,“走罢。”石策简直拿他没辙,“哦什么哦,不信是不是”“嗯。”归衍把浸透了血的绷带解开扔掉,自顾自走进城门。“哎哎等等,哥不是真的想揍你的”由于男人的再三坚持,以致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了医馆包扎,临照的医师非常少,这家的老郎中看样子还是个外国人,头发眼睛的颜色都跟詹国大相径庭,讲话也是个半吊子,一半詹国话一半外国话,语调听得颇为怪异。郎中还非常热情,见客人进门先和蔼道:“欢迎你们,我的帕帕多盆。”归衍:“”石策:“什么盆”相顾无言了片刻,他转身对归衍附耳道:“衍衍,这个有点不太靠谱的样子”老郎中及时招呼道:“过来坐坐,什么问题哦,看你的手,还在流血,”他说着从桌子底下拉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是要包扎吗”归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