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画出一个大红点,上面有着或疏或密的小洞,都在圆形边缘,就连后面的墙壁上也有两三处擦痕。我蹙起眉,旋即联想起孟斯贝尔前段时间的汇报。关于那个女孩的。她负气跑到外面胡闹前的几天曾花了大片心思在这上面。只是依这情况看,她完全是生手。弄出如斯架势,射箭于她而言,是打发时间还是真的感兴趣和她再次重遇,她对我的态度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忽远忽近。这般抵触我的她,比第一次相见时还陌生。哈卢普国公主未离开前,她的躲避还没那般明显。欢颂宴隔日清晨,我听见红玉髓珠帘后传出安蕾琦纱朵拉的啜泣声。她们间发生过什么我无意探究,可是我和她之间却仿佛突然失去了连接的桥。五天前,她更是为了阿蒙神大神庙外被卫兵鞭挞的奴隶和我吵得脸红耳赤。她要我惩罚那些鞭打异族奴隶的卫兵,我没有答应。他们或确在滥权用刑,但大神庙扩修代表着神的意志和王国威严,卫兵既是维护二者,也体现了王以下贵族以上的统治尊严。可显然她不苟同也不打算屈从,宁肯倔强忍受恶劣环境和蚊虫的滋扰,也要宿在王城郊外替被打伤的奴隶治疗。她非要激怒我才罢休。“有事”揉揉眉心,我返过身示意传令官起身,见他手上端着银壶和琉璃杯,不禁疑惑,“怎么拿着这些”孟斯贝尔为难憨笑,他咳了两声,垂首说着:“晓蓠小姐说这叫茉莉薄荷茶,能舒缓疲倦,离府前命我每逢您一夜未眠时给您送来,再三叮嘱一定要看您喝下才能端走。她还说了其它的,可属下实在记不牢。望大人恕罪。”说罢不忘抬眼偷瞄我。我默默望着等待自己应允、眼神闪烁的孟斯贝尔,轻声一笑:“看样子你和她变熟稔了。”孟斯贝尔听毕忙道:“陛下和将军才是我效忠的主人。该说的该做的全是遵照您的吩咐”我失笑。这后一句听着古怪,若让我知道你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你还可以安然站在这里吗。“我没有质疑你忠心的打算。”负手踏进房间。待孟斯贝尔用银壶往琉璃杯冲出水,其间漂浮着花瓣丝和草叶碎,我无来由想到她拿起剪刀认真对付一堆花草的模样,心蓦地柔软。当着他微抖的直视,我慢慢呷着余热犹在的水。假若这水真有她所讲的提神功效,我委实不该在这时喝的,哪怕酣睡于我早已是奢侈。假寐了五刻钟,窗外天空隐现鱼肚白。“中午前我要见到她。”看孟斯贝尔浑身一凛,苦着脸却仍恭声领命的样子,我一笑,扬起马缰离去。在太阳升起的一刻立于阿蒙神大神庙内殿,与众臣一同吟诵拉神的礼赞诗,乃每日朝议的首道形成。假如说夜里所见的是梦境,那此际仰望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高高端坐黄金座椅的少年戴着雪花石面具,平静俯视向他朝拜的大臣贵族。面具后的真实表情,没人看得到。和朝上众人一同起身,我凝了玉座右侧的拐杖片刻,回神之际听得阿伊汇报象岛沦陷一事,结尾带出了胡依的名字。进殿前,我已看到胡依一脸沉冷地站在殿外长廊下。参与日常朝议的一般只是手握大权或掌管国家要务的臣子和贵族,若没有先王打破往例提拔异族入朝,这个皮肤黝黑的古实男人根本不可能踏进这里一步。“陛下降罪微臣惶恐,请陛下准许臣携带部下即日赶赴象岛剿杀乱贼”“胡依大人请退下。”阿伊一如既往担当辅导者的角色,以他的地位和身份,亦是顺理成章。只是我依然记得离开阿玛纳城当晚,飞速倒退的街景里,蜿蜒吞噬着阿吞神神庙的狰狞火蛇的寒光中,阿伊年老而肃穆的面容上透出一丝笑纹。我那时还不懂,只知马车内一片死寂,惟独最小的两个妹妹害怕地抽泣着。“陛下,兹事体大,容老臣说几句。”得到王的首肯,阿伊斟酌着言辞:“古实百年来和我们凯姆特友好相处,每年恪守属国本份向凯姆特进贡大量黄金、矿石和其他资源。此次阿波拉拉族长桑哈的挑衅虽大不敬,但鉴于胡依大人和其余四部族一直克尽己责,老臣以为,此番多是桑哈罔顾后果,误导部落众人擅自挑起叛乱的行为,况且先不论过错,胡依大人确有责任处置犯下罪行的古实人,并可以此戴罪立功。至于问责之事,可待解围象岛城,擒下桑哈在内的乱贼再予以判罪。未知陛下意下如何”“这”目光扫向了我,未几落回略躬着身的阿伊身上,“就依维西尔所说去做。”不一会又听一人行礼请奏:“臣愿意陪同胡依大人赶赴象岛围剿叛贼。请陛下准臣领兵出征”微眯起眼,闻见那人一声准奏。“霍伦赫布将军是知分寸的,您不必担心他会做出无谋之举。”下朝,屋外已漫天明亮。漫步在雕饰华丽的圆柱长廊下,我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办事作风我还是有信心的。倒是被称为静之魔法师的你,今天怎么过虑了。”“菲玛领罪。只是,朝议上冷静观变的,不是还有帕拉米苏将军么”“他那是自有计较的表现。”见他犹要开口,眼眸忽地一转,随即行礼。我寻望,也朝来者行起了礼。“两位不必多礼,都是王国栋梁。”安卡珊娜蒙莞尔授意。“见过图特将军。见过伊菲玛特神官。”我淡笑着看向躬身问安的中年女人,“皇后所言极是。迈亚女官是陛下的奶妈,更加无需多礼。”女人慈祥的脸庞埋得低低:“迈亚谢过大人。”“殿下,陛下已从议殿出来,维西尔现正陪着他往莲花池行去。”安卡珊娜蒙恬静的笑颜微微一僵,很快恢复过来:“有劳神官提醒。”“殿下,外面炎热,您有了身孕,还是让迈亚请陛下过来吧。”“皇后原来有孕了,蒙伊西斯女神眷顾。”安卡珊娜蒙深深望着我,既而绽开骄阳一样的笑容:“感谢图特将军的祝福”等走了一段距离,我停下脚步。“菲玛,她在这时怀上孩子”伊菲玛特沉默着,半晌,他回应我:“殿下若知道,定不会想成为您的负累。”所以我只管放手去做,对吗。我合了合眼,重新迈开步伐。那个女孩并未在午前乖乖站到我面前。不出意料。不等孟斯贝尔驾车接送,我直接策马找她。阿蒙神大神庙外的广场上,我远远看到她攥着卫兵的皮鞭,牢牢护在两个孩童面前。顷刻间我感到心火熊熊燃起。眼见其他人手上的鞭子就要甩到她身上,我浑身一震,猛沉声喝止。大步到她面前,只听她一个劲地在对身下的孩童说:“没事了,不会有事了,快回去吃些东西吧,你们妈妈在等。”目送那对姐弟跑开,我忍不住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肩膀:“你胡闹够了没有”回应我的却是她冷淡的眼神:“你认为这是胡闹那敢问将军大人,罔顾人命将他们往死里折腾是不是胡闹,剥夺生存权利践踏他人自尊是不是胡闹,强行分开一家大小制造悲剧又是不是胡闹这些人里有异族,有战俘,更有窘迫的底比斯人,就算各种原因逼得他们不得已为奴,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或者就因为他们是奴隶,所以那些全都不是胡闹我是鬼迷心窍了才想留在这种烂地方”听着她漠然地诘问我惯见却权当自然的现象,我愈加混乱,尤其最后捎带绝望语气的自嘲我肯定自己已被她逼疯了本来有些话我决不会说,但当我觉察到她潮红的脸和透过薄衫传来的高热,往日的理智霍然消失。“跟我回府,一切如你所愿”径直看进她湿了的眼睛,直到她疲倦地闭上眼我悬起的心才缓缓放下,却在转瞬耳边掠过嘶哑的呢喃时,下意识抱紧怀里纤瘦的身躯。不错,我胡闹,努力回去才对脑海回响着这句话,我清楚意识到自己这两天很不在状态。尽管不曾影响到处理要务和各地文书的审批,但我非常不满。不过真正让我在意的是她竟在寻找愿望杯和冥神祝福。自孟斯贝尔口中得知这条讯息,我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但很快我发现了另一条信息。显然她无法从我的传令官身上获得有用信息,因为孟斯贝尔不是知情者,可她似乎也拿定了主意不来问我。假设她一直不找我,那她几乎不可能由其他人身上取得它们的线索,只要她不问,我就可以不去顾及她得知后痛恨我欺瞒她的心情,以及她寻找这两样神物的动机我蓦然一惊,手上动作一滞,笔杆滚落到地下甬道的构造图纸上。我勒令自己平整心绪,却收效甚微。听见外面迭起的声响,我一下便想到是她在玩射箭。身体才调养好,她不好好休息,总是这般不老实,一点不像安卡珊娜蒙或者斯忒丽,难怪能和哈卢普国的小公主,还有聂芙忒她们走得亲近。来到北庭,我看见弓和箭被丢放到一边,刚刚射箭射得很兴奋的人此际蹲在莲池边一动不动。我悄声走近,发现她拿着一根树枝在逗弄蚂蚁,还满脸兴致盎然。“你盯够没有再盯就收费”我不由一怔,尔后心中低叹,伸手抱过她。“还没气完吗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打算回避我到什么时候。”她一脸羞恼,最后却嘀咕道:“谁生你气了。自恋鬼”余音未散,她手上的树枝倏然跌落。“哇放开我,哪有你这样搞偷袭的”握着她捶打我的小手,我的唇无法自已地再凑近她的额:“这很好。”见她恍惚看着我和她额头相贴,感觉她的五指悄悄扣住我的手,怯怯地,不自觉地,于是下起了雨,我也全然未觉。许久,冰冷的水滴密密麻麻打在头顶,是她率先反应过来。“我的上帝,真下雨了快跑”我弯起唇角,任她拉起我的手奔跑,直至一起消失在骤降的大雨里。作者有话要说:特别篇总是难产还有,小图、晓蓠你们不要老不按情节安排偷跑啊泪第17章 第十五夜 迷途死亡带走了呼吸,但带不走记忆和文字。阳光倾泻在广袤的沙地,炙热的温度烤着疏落的矮房和辛勤劳动着的人们。年纪稍大的孩童们已经加入到大人的工作中,递过准绳、搅拌泥浆、铺晒纸莎草,年纪还小的则挥动着芦苇杆相互追赶着嬉戏,也有的一动不动觊觎着大锅里的鲜汤。他刚结束帝王谷的巡察,从尚在开凿轮廓的涅甫赫珀鲁拉王的墓室回来,正巧赶上村里准备午餐的时刻。他日常的用餐很简单,闲暇的时候和村民们一样一天两餐,忙起来时一般两条长面包解决。“族长哥哥你回来啦,快过来吃东西吧”他轻抚拖曳着自己的小女孩的头,“比吉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吗”“我当然知道”女孩骄傲地挺着鼻子,比划起短短的手指,“有啤酒鸭、椰枣面包、羊奶煮鱼啊糟了,我记得大姐姐不爱吃这个的怎么办怎么办”“还有其他的让她挑不是吗。比吉别担心。”比吉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往少年身后探,最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抬起小脸,“族长哥哥,大姐姐呢”少年闻言,目光放远,落在帝王谷的方向。晓蓠揉揉发麻的小腿,提起油灯站了起来。她把油灯往墙壁一凑,光线所到之处古文字无所遁形。苦于即将燃尽的灯芯,视野渐渐陷于昏暗,酸楚的眼睛瞪着刻满半边石壁的象形文字,徒劳无功。从被那名少年带进墓室开始计时,如今约莫已到中午。然而陵墓外的光线在中堂石门阻挡下,半缕都透不进来。他是想把她困死在这里吗因她打扰先人沉睡之罪名,或者是被她揪着带路当观光导游尝到不爽的滋味可她刚打照面就拿出图特的证明信给他看了的啊。沮丧叹了口气,晓蓠理了下肩上的斜包带,拍拍脸继续朝内室走去。脚下的甬道不算曲折,偶有一两个拐点,整体角度微倾斜向下。两侧石壁布有上十组壁画,和底比斯王城宏伟宫殿见到的法老征战的情景,以及陵墓外室廊道的古埃及神话不同,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人们生产劳动、作息娱乐的画面,如倒带胶卷般呈现面前的壁画有嵌进了风景画的画架,有瞭望塔,也有人类的男性和女性,只是形态着装各异。一组组壁画由等同距离的间隙分隔,四边布满词意未明的象形文字。真是很“古埃及墓室”风格呢。狭窄的甬道,壁上的板画,还有走着走着赫然挡住来者去路的石墙。说是意外,晓蓠完全不觉得,吃惊则有几分。一般情况,古埃及人的墓室壁画会有几幅用来显耀生前的财富和生活情景,但她端详了许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这可和是不是商博良那样的语言大师沾不上一点边。其次,也是迄今最令她奇怪的地方挡住了去路的这道石墙上,和刚才走过的那段甬道两边一样刻着大段象形文字。为了防止盗墓事件,祭司们通常会在通向墓室的最后一道墙刻上言灵铭文咒,例如她听闻的法老图坦卡蒙的死神咒语,以求达到威吓盗墓者或任何企图打扰墓室主人安眠的效果,不过据说绝多数收效微乎其微。正因为使用的是言灵咒,而非祝福祈祷一类,没必要费力刻上大段文字。晓蓠盯着仿佛在嘲笑她的“小鸟”和“蛇”,对自己明知无用的做功行为颇感幼稚。可恶。都走到这里了,没理由试也不试就放弃。细想一番,这其实和游戏通关有些像,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