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蓠只望得见她的发旋。“这些果实很甜,我想你也许也会爱吃,所以我我”前一秒羞赧的邻家女孩,下一刻翻脸成恼怒的公主:“不要就罢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晓蓠哭笑不得地打断她,也不顾她堪比小野猫不愿去冲澡的挣扎动作,强按着她坐下:“先清洗了伤口再继续撒野。”用淡水帮她洗净了手背和手臂上的伤口,其中一两道严重的晓蓠将捣烂的仙人掌茎涂抹在上面,吩咐完安蕾琦纱朵拉相关注意事项才放轻松坐了下来。“懂得不少。”“你别跟着我们就是最好的奖励。”旁边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安蕾琦纱朵拉忍不住发问:“你们在说什么”拉姆希轻笑:“我会陪你们去底比斯王城。”安蕾琦纱朵拉拍手:“这棒极了”“哪里棒”晓蓠同时瞪向二人。她根本没同意,他们自作主张什么“有我这个护卫不好吗”虽然他深感大材小用了。“请别自我感觉太良好。”“护卫你会用剑还是用刀”安蕾琦纱朵拉好奇。他会徒手搏击,晓蓠腹诽,虽然她也猜他懂得使重剑一类的武器。不过这不是重点。“他会用什么武器我都不会让他跟着我们的。”“我会上缴我的工钱。你不是预支了工钱买下你们现在穿的丘尼克吗”一针见血。只有不到说好的六分之五的工钱意味着她们的旅途生活会很拮据,所以对拉姆希的话晓蓠无力反驳。正在矛盾要不要带上这么个来历不明甚至深不可测的异性一块上路,她苦苦思索的心神却被一声带笑的低语打破。“吃颗椰枣吧”余音未落,一颗红透的椭圆小果实朝她飞来,晓蓠忙伸手接住。视线上移,拉姆希手上又端着一个陶酒罐。她轻叹,暂时妥协好了。捏着手中的红果子,晓蓠一口咬了下去。罗塞塔的特产,第一样是大麦酿成的啤酒,第二样是人工驯养的狒狒从枣椰子树上摘下的椰枣。空城。她只想到这个字眼。一朝首都,乍看却俨然是一个废墟。空无一人的废墟。尼罗河的风光旖旎如未来,只是如今的河岸风景更为古色古香。没有渡轮的汽笛呜叫,没有漂浮在河面的蓝藻油污,敛入眼底是比三千三百年后或气派或淳朴的两岸景致。倘若没有安蕾琦纱朵拉因为那占了船内一半面积的石英砂而时不时开尊口发牢骚,以及拉姆希这个对河上风光兴致缺缺却乐于和小公主东拉西扯,偶尔把调侃的矛头转向她的话,这趟尼罗河四日三夜游旅程兴许能再惬意些。然而所有好心情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三人依次跳下船。尘味霸道地混杂在潮湿的水汽中扑入她的鼻腔。“这里就是阿肯塔吞”她在一期国家地理杂志中看到过相关的图文介绍,但平面字符终究比不上亲临其境所带来的震撼。“王国禁忌,更是王城禁语之一:阿肯塔吞。你还是记住它原来的名字阿玛纳吧。”晓蓠皱眉看他。她想起金札城民众对这位法老不待见的态度,也想起图特提到他时说不清是恨是恶的淡漠语气,就可推想到世人对他的不理解和排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安蕾琦纱朵拉左顾右盼,发现这里全无乐趣可言。晓蓠扭过头解释:“船夫说有一位客人要接待,让我们下船走走。傍晚再开船。”“什么客人这么霸道好好的要我们中途等他。”她很不满。晓蓠知道安蕾琦纱朵拉的公主脾气又上来了,不得不安抚道:“别这么快把人家立为假想敌,我们待会还要和对方搭乘同一条船的。反正坐到脚都麻了,走动走动不也挺好的。”“顺便解决一下排泄问题。”拉姆希一本正经地补充。晓蓠挽着安蕾琦纱朵拉避开三米,用警告的眼神睨着他:“你不管好自己的嘴巴等下就留在这里好了。”拉姆希双手举起,脸上却毫无悔意:“好好好,我错了。”晓蓠不理他,放开安蕾琦纱朵拉闲逛起来。这座城市虽已面目全非,甚至一点也称不上“城市”,但轮廓犹在。环抱的连绵山峦充当城墙,堆积着尘土的渠道纵贯城市。道路呈现为棋盘式,井然有序;平民住房规整排列,高度基本在两至三层;最宽阔的主道上高架着天桥,一路向南,是残破不堪的王城宫殿;街道旁荒芜的绿景似是丝毫不受物是人非的变迁影响,仍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盛开不败。伫立在这块土地上,晓蓠无法不为这座阿玛纳城唏嘘。“你在这里住过吗”拉姆希自觉回道:“没有,我们家喜欢盘踞在三角洲。”“这个用词有占一方拥兵自立的意味,搞不好会让人误以为你们家有谋反之意。”“说得不错。”晓蓠一震,不觉停下脚步,恶意反问:“你还是你们家有篡位的想法”“有能者居之。”拉姆希避重就轻。“要是每个朝代的臣子都像你或你们家那样不安份,国家岂不动荡”拉姆希犹自踱着脚步走在前面,晓蓠不得不重新迈开步伐,只听他慢慢说道:“所以才说有能者居之,假如能征服四方,却连最基本的臣民之心都稳定不了,怎算得上有能那样的君王,当上又如何,只能在自我陶醉或焦躁不安中迎来王朝的覆灭或者外族入侵亡国的下场。”听罢,她除了赞同和佩服别无他想。半晌,晓蓠笑问:“你是想表达你可以是有能的君王吗”回应她的唯有一片暧昧的沉默。安蕾琦纱朵拉百无聊赖地东走走西跑跑,实在找不到让她感兴趣的地方,尽管道路规划和城市设计在其他国家从未见过。不过晓蓠把她兴致阑珊的脸孔看在眼里,明白这个年龄的小女生更偏好于新奇美丽的事物。而眼前的阿玛纳城既无美丽可言,新颖的城市设计想必也只有她这个未来人懂得欣赏。“这两座神庙破坏得比皇宫还严重。”晓蓠仰头,炭黑长蛇蜿蜒肆虐过后的颓垣败瓦赫然而立,宛如被万箭穿身却誓不倒下的战士。“不奇怪。阿伊和他管辖的僧侣团都很憎恨阿吞神。”所以皇宫只用砸的,两座阿吞神神庙却是又烧又砸。“说是憎恨其实不准确,应该更单纯的是发泄对象。”晓蓠根据自己所了解的叙述道,接收到拉姆希洗耳恭听的目光才继续说:“先王借阿吞神之名企图削弱某些人或团体的势力,这是我的猜测。”拉姆希轻拍了拍掌:“犀利。”晓蓠不以为然,“但事实,或者说真相,往往不尽如我们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可能那只是表面的假象。当然不排除,刚才我推测的是事实的一部份。”地面的影子越拉越长,人的,建筑的,山峦的。原路折回的途上,晓蓠的心情有些压抑。杂乱的信息充斥着她今天不大灵光的脑袋。也许是从拉姆希的转述中得知了阿肯那吞去世不久,阿伊带领众人弃城时阿玛纳城的混乱情景,导致她的感性激素分泌过多。图坦卡蒙曾在这座城市度过最初的童年,却又亲眼目睹了它的沦陷和被唾弃,大概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上落下阴影。晓蓠不禁感慨,古代的君王果然很辛苦,不论是自愿当上的,还是被迫登基的。“拉姆希,我觉得阿肯塔吞有着比宗教意义上更深层的美丽,因为像这样被山陵环抱,当太阳升起,阳光越过山峦,整个城市就如镶嵌在大地上的金环,光芒直抵天际。”晓蓠站在潮水拍打的河边,面朝夕阳,闭着眼欢快地感叹着。“地平线上的光环”蓦然,一个含笑的低沉嗓音响起,“是它的寓意。”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激动,这两只终于重逢了比我计划的要早,撒花众语:其实是你良心不安了吧答曰:不,我是受人威逼的双眼怒火燃烧第15章 第十四夜 右岸,左岸一座城,一条河,隔开了浮华的心跳和寂静的吟唱。一百一十一座城门数字还会往上增大吗晓蓠有些疑惑地想。百门之都,荷马对古埃及的王都底比斯的赞誉显然不是夸张。一百座城门,事实上数目不止于此。百多座城门,单是最外围的护城墙就有接近四十座,尽管如此,这么多城门同时存在于一个城市内却不觉厌烦。谁能对相距百来两百米的通道口产生厌烦的感觉呢只是底比斯城委实宏大。这个“宏大”,一指城市的面积,二指建筑的规模。底比斯城,据晓蓠粗略估算,是罗塞塔城的三倍之大。也许差距并没有这样巨大,毕竟罗塞塔给她的印象是一个发达的二线城市。环城与主干道以及众多街巷交错相接,不比阿玛纳的规整有序,却十分宽敞,城内自由、热情奔放的气氛跟坐望爱情海的雅典不相上下。为了提供一个理想的商贸发展的环境,城市扩充的环节必不可少。因此晓蓠怀疑自己估计错误不无道理。神庙星罗棋布、宫殿连亘的王城风貌,跟高低有致、街道两旁多是矮小平房和连片商铺、临岸海滨腾出一大块空地用作货物中转的罗塞塔风格迥异,导致她像个从一片灌木林走进原始森林的野人,视野一下子被高大华美的巨石建筑满满填充。整座城市除了脚下柔软却结实的沙地,便是或灰白或棕黄带粉的花岗岩建筑。此外晓蓠曾在下城东南的角落瞥见成片的泥砖矮房,让她怔愣了几秒,不过她也迅速醒悟过来。像纽约、巴黎那样的国际大都市尚且存在贫民窟,遑论古时的都城。话虽如此,她对同为一国首都的哈图萨的“贫民窟”却没什么记忆。不为别的,晓蓠已在马车上断断续续展开了底比斯王城二十天深度游。“十六只公羊”这时前面传来明朗的声音:“晓蓠小姐,阿蒙神大神庙到了。您是要下车吗”“不了,直接回将军府。”听完声音闷闷笑了:“晓蓠小姐特意过来是为了数阿蒙神圣物的石像”晓蓠打不起精神附和他:“你管我。”男子一听察觉不妥,“晓蓠小姐,您不舒服吗我现在立刻送您回去。”晓蓠隐隐好笑,依然趴在马车扶手上:“不用紧张,今天热了点,我好像有些虚脱罢了。”他虽然松了口气,语气却仍是一派严肃:“将军交代了要好好照看晓蓠小姐,万一您有什么闪失,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哪有这么严重。放心,我很好,只是口渴死了。回去见到你将军我先向他讨水喝,你趁机溜掉他就来不及盘问你了。”说完晓蓠自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穿街过巷,马车飞驰在底比斯的大路上,两旁的街景飞速倒退。“你家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小姐怎么来问我您和大人是知交,理应了解得比属下多。”晓蓠纳闷,她什么时候了解那个人了。“孟斯贝尔,回答我问题。在你看来,你们的指挥官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老实作答,否则你让我不痛快了,照样给你定罪。”晓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呀,这真为难我了。”“你大可安心,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以人格作保。”话音未落,她急忙加了句:“别问我人格是什么。”孟斯贝尔微微奇怪,但也不深究。他开始思考怎样回答这个被身后女子用人格保证保密的问题。沉吟了一会,孟斯贝尔吐出了几个词:“果断,睿智,沉稳还有寡欲。”晓蓠乍听最后那个词,笑了。“前三点我大概理解,最后一个怎么说”“不瞒您说,不论军队还是城内,都不缺侍姬,您应该听说过的,就是”他顿了顿,晓蓠应了声示意接着说,他才开口道:“给我们提供性服务的年轻女子,年龄从十四到二十四岁。只要军队的将士有需要,她们就会应召和对方行房事。大家的需求强度各有不同,但一年之中一至两次已是极低的频率。可是将军他在我到任后都不曾召过任何侍姬。”“于是在你或者你们看来,他这就是寡欲的表现”晓蓠莞尔问道。孟斯贝尔迟疑地点了点头。晓蓠酝酿着该如何回应,却听他径自说道:“您是大人第一个带回来留宿将军府的女孩。”晓蓠语塞了。“我本该去打扰帕拉米苏将军的,也许我现在改变主意他还会勉强收留我。”“哎,千万别晓蓠小姐,请忘了我刚才的话。如有冒犯,请您惩罚”“你老是那么紧张干什么我离开了你的将军大人也不会感到异样。”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知是不是那府邸太大,明明两人的房间离得不远,可以说只隔了一堵墙,她碰见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晓蓠柔声道:“况且我又不是你的上级,有什么权力处置你。别让你将军听到才是,不然他真有可能因你藐视军队纪律轻视上级权威对你重罚,而我则落得不识好歹迷惑埃及将士的不实罪名。”明知道脱水口渴是不应该多说话的,她却每每因为他的信息而忍不住回馈自己的看法。结果愈是交换,愈是不可收拾。“你的头发长了。”这是他们重遇那一天他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晓蓠记得自己貌似回了句:“人也变黑了。”自哈图萨遇险后,过多久了好像有四个月了吧。这期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再见到他,感觉却像时间依旧停留在他为她吸出毒液的一刻。拉姆希和安蕾琦纱朵拉看她的眼神都带了探视的意味,而前者玩味的表情让晓蓠周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