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了。他静静听着,方兰生哽咽的希望他莫要嫌弃,哽咽着说自己手笨,哽咽的求自己一定要跟着他的灯走。最后方兰生说,木头脸,愿你早登极乐,来世安稳,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再无仇恨,也无恩怨,平安畅泰度过一生。百里屠苏瞧着火光中方兰生的脸,看他发间低落的水珠,一时间,竟恨透了自己不能口吐人言。悭臾曾对他说,吾不敢妄言参透生死之意,吾只知道命途长短并非紧要,唯淡然自问,可有人将你放于心中,你临到死前可有悔恨他那时并未参透,却在解封之前莫名想起,细细想来又觉自己离去实在不会引起何人悲伤何人挂念,自也当是无惧无悔的,若是自己死去可换这天地一时安宁,倒也不虚此生。却没死透,又“活”了过来,鬼使神差的,百里屠苏盯着方兰生的睡脸恍惚想到:若是解封之前明白此人对自己有如此心意,在明知自己逝去后此人会有如此下场,自己是否还能淡然无畏的去解开封印然时光不可逆,答案与否,皆为泡影。他甩了甩尾巴尖,合上眼,睡去了。梦中一蓝色身影,或跑或站,聒噪的紧,他一直在喊:木头脸,木头脸你莫要走丢,跟我的灯,千万,莫要走丢跟着我的灯。真真是痴儿。不知是否受心情波动影响,他渐渐的发现,自己于这具躯体的控制力弱了很多。这小蛇躯体毕竟肉体凡胎,他强加魂魄于它之上,虽有二还丹支持却不能真正将两颗珠子合二为一,时间长了定然是撑不住的。他神智清醒,躯壳却每每欲睡,他看着方兰生阿翔着急上火,却无法告知他们自己情况,心下着急。方兰生不知身上带着二还丹,将他放于家中自己离开,更无疑于雪上加霜,没了二还丹日日补充苏醒时间越来越短,竟然是一刻也不行了。阿翔慌张急了,因太担心自己连五花肉都吃不下,他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却不想暴躁的阿翔抓伤了方兰生,看着阿翔狠狠一抓之后方兰生便无力的后退数步,手上血痕看着十分骇人。方家要捉了阿翔出去打死,仍旧是方兰生,拖着还未包扎好的手出来救阿翔。只因阿翔是自己养的,方兰生原谅了阿翔许多次:欺负他啄他损毁他的河灯,甚至威胁到他的生命,他虽叫着闹着却还是次次容忍。只为他。只为阿翔是他唯一亲人。百里屠苏看着他狰狞翻开的伤口,心中某一处狠狠的痛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想问方兰生,很想问问方兰生,为了一个不在的人做这些事情可值得不论怎么做他也瞧不见了不是么不论怎么做他也回不来了不是吗回来了也不会于他在一起的不是吗为了一段未开花未结果连种子都未播下的情又何至于此何苦,何必。没想到,如梦二还丹是真的,百里屠苏反复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中思绪万千。再看方兰生那可怜兮兮的手,不由自主的举起放至嘴巴,轻轻的吹了吹。小时候,虎子每日受了伤便去找自己的娘,他娘就会对着伤口吹吹气,吹完了虎子就笑了直说不疼了不疼了。他见了也学,却被娘责骂,只觉伤口更疼,只是不知是心疼多些还是伤痛多些。方兰生这细皮嫩肉,伤的如此深,想必比他来得痛吧。他死而复生,一般人见了怕是要落荒而逃的,这人却扑上来紧紧抱着自己不放,一丝害怕也无。只担心自己是否不舒服,担心自己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挣裂了手上伤口也不肯放手。失而复得,死而复生,百里屠苏分明感受得到手中方兰生的体温,却觉飘渺。阿翔醒了,见他坐起便飞到他肩头,叫了一声,百里屠苏想制止已来不及。方兰生犹如惊弓之鸟自地上弹起,不顾手上伤口贸然发力,死死的捏着百里屠苏的手,力度之大连百里屠苏都觉得疼痛。“木头脸”方兰生瞧着他,眼神迷茫的小心抬手摸摸他的手,又抬手摸摸他的脸:“真的是木头脸天亮了木头脸还在是真的木头脸”百里屠苏点头:“是我。”“活的木头脸木头脸活了嘿嘿,木头脸活了”方兰生傻傻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是百里屠苏以后才算是回神,瞧见自己把他的手牢牢攥住,立刻松开手后退数步。“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木头脸你、你怎么活过来的”百里屠苏瞧着他手上又渗出新血的绷带,起身下床,好在脚踏实地,拿了他放在小柜中的药箱转身对他说道:“此事慢慢说与你听,且坐下,我帮你把绷带重新绑了。”方兰生抓抓头:“哦。”伤口于绷带牢牢黏合在了一起,百里屠苏万般小心还是连着那一点点可怜的痂一起撕下,顿时又是血流如注。方兰生想是怕在他面前丢脸,没喊叫出声,却也白了脸。伤的深又几次开裂,怕是要留疤了,百里屠苏仔细将金疮药敷上,取了干净绷带小心绑好:“莫要沾水莫要用力。”“谢谢。”方兰生傻眼,木头脸活了,而且木头脸会给他包伤口这该不会是什么妖物附了身的木头脸吧阿翔飞到他身边想啄他,百里屠苏出言喝止:“阿翔”大鸟委屈,拍拍翅膀自窗口飞了,百里屠苏知方兰生心急想知道发什么了何事,便耐着性子,一点点的将事情讲了,独独隐去他已知他心意的事情。方兰生一时惭愧非常:“对不起对不起木头脸我不知不知那里有你魂魄我不该随意捡了它去更、更不该将你独自留在家中”竟然是他,竟然是他他险些害的百里屠苏再次魂飞魄散他竟然没有发现小蛇就是百里屠苏竟然没有想到那珠子里面有百里屠苏一魂一魄风晴雪说,都是你害的,果然不错,自己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百里屠苏知他又将一切错揽上了自己的身,怕是又想多了,道:“此事不能怪你,你若不将它捡回,珠子此时早已和蓬莱废墟一同崩塌了去,想找也是找不到了。反而是你捡了我才活了,我有今日,全靠有你。”方兰生这才释怀了一些,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便是说,你体内现只有一魂两魄寻常人定要三魂七魄才好活,少了一魄身体都要不好的,木头脸你只靠一魂两魄如何如何能”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如梦二还丹是师兄偷偷取来,具体如何我和他都不得而知。”“嗯,这样如何,未免你师兄担心,我以自己名义写一封信于你师兄,偷偷告知他你的消息。你刚刚恢复,还不知以后如何,便、便暂且住在我这里,看看可否有不适的地方当、当然了,我可不是、可不是希望你住下的,我只是顾及咱们当年好歹也一同旅行了些日子,顾及此才、才赏你一间房子住的你莫要误会千万莫要误会”方兰生脸憋得通红,却不知自己心意早已给对方知晓,一个劲的死鸭子嘴硬。“如此,多谢兰生了。”“不谢不谢木头脸你谢我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我去打水,我们梳洗一下,我带你去见我三姐。就说你是我朋友,来此处看我,暂且在方家逗留一下,顺便办事儿。”方家见方兰生有朋自远方来自然高兴,立刻整理客房邀请百里屠苏住下。“百里公子这边请莫要客气,需要什么短了什么只管和我说的。”红儿把床铺铺铺好,脸有一些红的说。这个百里公子长的可真是俊俏没想到公子竟也会结识如此人物,哎呀哎呀,羞死人。“多谢红儿。”百里屠苏道。红儿一愣:“我未和公子说我的名字,公子如何得知我叫红儿”“兰生说与我知的。”“少爷真讨厌”红儿捂着脸跑了,百里屠苏摇了摇头,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喝。作者有话要说:、第 22 章修第二十二章这方家他已住了几月,有几间厢房多少人口他自然熟悉,只是不能说与她听,若是给她晓得当初捧在手中小蛇儿就是自己,胆子都是要吓破的。只是死而复生之事本就荒谬,逆天之行又怎可如此轻易当初自己死而复生,是因娘将那剑灵封印在他身体之中,虽复生却日日饱受煞气之苦。这如梦二还丹,只取一魂两魄便可重塑肉身,总觉不妥。违背天命,自己现在是人是鬼抑或是个怪物这手这脚又是否能够经得起时光摧残是否第二日醒来便不复存在若是叫师尊知晓师兄擅自启用禁物,即便有心袒护也终究抵不过其他长老责怪,为他一个不该存活于世之人倒牵连了师兄。活了,又有何意义行尸走肉,漫无目的,无处可去,无人可念,身边牵挂之人皆已亡故,又有何人可信这世间不如自己之人良多,他们却可安然度日尽享天伦,自己当日却又为何要救助他们百里屠苏想,倒不如“木头脸给你师兄的信已写好了,你是否要看看若是可以我今日便托人给你师兄送过去。”方兰生琢磨了半天写了一封信,兴冲冲的拿来给百里屠苏瞧。百里屠苏猛然回神,他方才竟想看来这如梦二还丹果有弊端,怕是要勾起心中所有隐晦凝聚心魔,便是还阳也要生生被这心魔纠缠至死。更甚者要这死而复生之人成魔成害,祸害苍生。难怪师尊说不得启用此物,怕是早知会有此后果,若不是方兰生及时唤回他的神智,现在怕已被心魔所控。“木头脸木头脸屠苏百里屠苏”方兰生见他入老僧入定,不论怎么叫都没有回应,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吼完倒是把自己给呛了一下。“无事,信写好便托人捎给师兄吧,莫要他忧心于我。”方兰生挠了挠头发:“那个,我没敢写的太细,不过我想他是能够看得懂的,我怕这信给别人瞧见倒害了他。那个,木头脸,若是你师尊知道你师兄拿了那个什么丹给你,他会被怎么样啊”百里屠苏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沉默一会道:“师尊仁慈,师兄这些年为天庸城立下汗马功劳,将功抵过,多是废去一身修为,逐出师门吧。”“这也太狠了吧我看你师尊也没有那么仁慈”方兰生嘀咕了一下,明明知道此丹可保百里屠苏却要藏着掖着不给用,若不是木头脸的师兄胆子大,百里屠苏现在倒是真真散在这世间了。他何尝不知此丹重塑肉身太过轻松必有蹊跷,怕是时日多了弊端凸显不可避免。只是、只是,若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又为何要放弃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他本以为此生能在梦中再见百里屠苏一面已是满足,然人性贪婪,有一便想着有二。只希望上天垂怜,让百里屠苏不必再受苦难,能平安度过余下时光,莫要再折磨于他。百里屠苏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问:“你刚才说甚么”“没没没,我说那我赶紧找人把信给你师兄送去哈,你才刚刚重塑肉身,莫要劳累,这几日便呆在家中休息吧,有事叫红儿她们便可。”“我想出去走走。”不亲自出去走走,看看熟悉的街道,总觉心中不安。方兰生想了想:“我刚好要去驿站,那你陪我一起吧”“可。”琴川之祸已过,剩下的人也逐渐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走出,街头早已恢复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人浮于世,谋生不易,过去之事不可留恋,还要往前走才好。这街道自己随方兰生走过无数次,今日再走,心态已大有不同。恍如隔世。当年之事已无人还记得,琴川街头的百里屠苏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外乡来的陌生人罢了。翻云寨,青云坛,蓬莱之祸,于他们而言只是遥不可及的传说,谁也不知其中心酸。百里屠苏与方兰生路过一茶楼小馆,恰好听到说书之人在说太子长琴的故事,说的倒是顺溜却无感情。时光荏苒,当年之人早已化为尘土,惊心动魄也好,满腹柔情也罢,早已淹没在这寂寥红尘化为一缕传说,做人们茶余饭后消磨时光之用。谈笑间,谁人也不会去细想这故事中的撕心裂肺,说完了笑完了评头论足完了,打个哈欠回家睡觉,第二日早起还要上工挣钱给家里婆娘买簪子。不甘又如何,天地万物皆有灭亡之时,峥嵘岁月稍纵即逝已是沧海化桑田。最怕莫过英雄迟暮美人容老,却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方兰生看了看百里屠苏,百里屠苏道:“无妨,世间早已无太子长琴,亦无韩云溪,如今的我,只是百里屠苏。”只是百里屠苏,然,百里屠苏又是何人他此时竟无任何的身份了,空有一个名字罢了。方兰生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木头脸一个。”韩云溪也好,太子长琴也好,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认得一个人,那个人便是百里屠苏。百里屠苏瞧着方兰生,方兰生回了他一个灿烂微笑,拿着信跑进了驿站。是啊,还是木头脸,做百里屠苏也不错,有师尊师兄师妹,有红玉,有襄铃,有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