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刚刚提出这个想法,我就察觉秦敛握住我的手指微微一捏,然后便听到他镇定地劝阻:“我和阿寂与苏熙一同去就够了,人太多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苏国陛下忙得很,不去也没什么关系。”苏启刚刚冷笑一声,还没说出话来,就又被苏姿拦了下来,苏姿的话很是不客气,比秦敛还要不客气得多:“就是这样。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派几个暗卫跟着就够了。有秦敛和阿寂跟着,就没什么问题。再者说,苏熙如果真的治好了,你自然能见到她;苏熙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幸,你看到那种场面怎么会受得住,还是不要去添乱为好。”我跟着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继而便听到苏启恼怒问苏姿:“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去的话这都城就剩下你一人并且我不在就意味着没什么消息传给你接着你就会感到羡慕和嫉妒我了”他一口气说完都不带磕绊,接着我便听到茶盖一合,苏姿悠然的声音响起来:“没错,你猜对了。就算猜对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而至于可能会在途中性命不保一事,秦楚下意识中这样安慰苏启:“如果公主途中真的遭遇什么不测,南朝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一定会将尸骨完完整整地带回来的。”结果他的话音刚落就被阿寂“砰”地一声重重踢到地上。光阴屈指可数,当天计较好人数后便急急打理包裹,而次日刚过寅时,已经起程。天气并不是很配合,又或者说实在太配合,正点点滴滴下着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我和苏启苏姿辞别完,就又昏沉睡过去。朦胧中听到马蹄声踏过,几乎堪称风驰电掣。然而又并不觉得马车中太颠簸,只知道自己一直被秦敛轻轻抱住,他的睫毛贴住我的脸侧细微地动,发丝钻进脖子里,是微痒而温暖的感受。我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并且先是双手双脚失去了力气,后来连试图转一转脖子都需要一点点挪动。随行的太医每日检查,每次都会叹息摇头。秦敛倒是越来越镇定,有一次我在他的怀中醒来,他低下头亲我的嘴唇,轻柔辗转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我道:“还有什么心愿么”我下意识抬起头。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他此时的神情。我停了一下,才低下头,揪住他的衣袖,越来越紧,小声问他:“你喜欢我哪里呢”他似乎笑了一下,可惜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知晓此时的他笑起来是否也如原来那般,淡色嘴唇会抿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眼眸中温润柔和,眉眼间似有十里春风,足以淹没三千树桃花的灼灼风华。最初在庭院中,我第一次遇到他,便是这点笑意,仿佛如水明玉,恬淡而从容地流转,让我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其他,所余的只剩下了这点笑意。秦敛的声音传进耳间,低而轻,温而缓:“那天你乍然来我庭院,告别后我跟在你后面,看你回去,背对着我,走去池塘旁捞荷花花瓣,池水很幽静,你的手轻轻触上去,碧色的池塘里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很好看。”“那时候我在心里想,”他说,“这个小姑娘虽然有点笨笨的,但相处起来一定很可爱。”我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等了好一会儿耳垂的烫热才慢慢褪下去,我小声反驳他:“我才不笨。”他笑了一声,紧紧回抱住我,一下下轻抚我的头发。第 四十四 章、我们渐渐进了山区,人烟渐少,客栈也就跟着变少,是以夜晚休息时常常需要搭起帐子。而不管我睡与非睡,都能感觉到秦敛在一刻不离地陪着我。这让我安心,所以不管太医又在唠叨些什么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天气不好食宿简陋,都不能使我的心情变得坏一点。只不过睡的时辰越来越长,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有一天已入夜,我在模糊中醒来,发觉本该在帐子中的我此刻的状态是正在颠簸,又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又到了白天大家重新起程,可又觉得隐隐不对,这马车颠簸得实在厉害,而在我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也似乎没有秦敛,费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没想到竟碰到了极尖锐的东西,像是被刀片割到一般的手指一痛,让我不得不下意识收了回来。我尚未出声,有个冰冷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公主终于醒了”这声音十分陌生,相对秦敛来说也有些阴沉,我在记忆中搜了一下,的确没有印象,而他又迟迟不肯做自我介绍,这实在有些诡异。然而如果转念一想,假如我是被绑架了,那么这一切真的是太正常了。虽然想不出我会和谁曾经结过什么怨仇,并且这个仇家还知道我的身份,以及还可以绕过阿寂与暗卫的集体防卫,想来手段着实了得,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我也只能招架:“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我虽然不指望他会回答这两个问题,但按照话本定律,这一定是要问一遍的。未料他居然很诚实,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尚琰。”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于是心中就很无语。很想问他这种只报上姓名就以为人家肯定要知道的自信从何而来,普天之下拥有这种知名度的人只有秦敛和苏启才勉勉强强可以,就算是一国宰相,也不能要求人家就一定要知道。接着思维想到这里稍稍一顿,慢慢想起来似乎阿寂前些天和我提过这个名字,又慢慢想起来他的身份似乎真的就是一国宰相。想到这里我大是汗颜,也随即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不由得心底一沉。基本上,在南朝人的心目中,苏熙这个名字就相当于另外四个字的存在:狐色媚人。若是再换四个字,那便是:祸国殃民。而再换句话说,秦敛在南朝人的心中有多英明神武,苏熙在南朝人的心中就有多恨之入骨。这很可以理解。当一个本来大有可为的君主,被一个怀有异心的他国女子生生绊住手脚,为了这个女子丢掉政事丢掉城池乃至丢掉整个国家时,人们往往不会太去追究这个君主的错误,而会把手指头全部戳到这个女子的脊梁骨上。历史上这样的女子多的是,这便证明这是一条普适的定律。因此南朝也这样想,也就不足以为奇。而另一条普适的定律则是,历史上这样的女子大都没什么好下场,或者被毒死或者被烧死或者被绞死等等,总之没有一个是可以自然老死乃至病死的。假如据此推理,那么我之前的下场简直算得上优渥。苍天大概觉得这样优渥的下场实在不该配在身为祸水的我的身上,便赶在抵达藏郎之前,在我被病痛折磨死之前,及时派了名南朝左相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这样想的话,本来寥寥无几的生存希望就更是一无所剩了。我静了静神,努力把这些不好的念头赶出去,平心气和地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尚琰的声音比之前更冷:“找个合适杀你的地方。”他这样说,其实我也有点怕。只是在怕的时候奇迹般地愈发镇定,脑中飞快想着以前学过的如今已剩的不多的谈判方法,又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话问得多可笑。”尚琰凉凉嗤了一声,“你之前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活过来。如今南朝人个个都恨不得诛你而后快。”我停了停,才问他:“你的左相位子看来是决定不要了对不对”他并不愚笨,想来也是,能坐到南朝左相的位置上,如果性格不那么尽如人意,那就说明有其他胜过他人的地方。我听到他冷笑一声,反问我:“想学你哥哥苏启那般,舌灿莲花让我改变主意么不要做梦了。我既然下定决心杀了你,就没想能活着回去。”停了一下,又警告我道,“也不要尝试耍花样,拖延时间没有用,我走的这条路蹊跷得很,不要指望陛下能在你死之前寻到你。”“秦敛已经同哥哥签了文约,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他也会下去陪我。”我寻找他说话的方向,把视线转过去,试图放平语气,淡然道,“你这些努力就白费了,你有没有想过”然而我仍是失算,尚琰的语气比我的更加淡然:“这不劳公主殿下操心。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原地杀掉你这就是我要把你带走的理由。”我的心跳愈发得快,恐惧的感觉不可遏制地溢上来,尽管语气还很奇怪地平静:“你要把我带去哪里”“这里是山区,再往深处走一走,就是狼群经常出没的地方。” 尚琰的声音森冷得仿佛能够渗出血来,“我希望狼群能在天亮之前把你吃得精光,连点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现在痴迷你,找不到你自然就会一直找下去,假如一直找不到你,就肯定会有找累了的时候。那时候对你的心慢慢淡下来,和你们无耻苏朝签的那些破烂文约自然就作废了。他就仍然还是原先那个冷静自持的君王。”他的语气带着不为所动的坚决,我默然半晌,才又恢复了说话的力气:“要是秦敛一直不肯死心怎么办”尚琰道:“总要试一试才行。照你现在这个样子,没可能活着赶到藏郎国了。与其眼睁睁看着陛下陪你赴死,还不如就试一试。兴许还有希望呢。”“那你有没有想过,上一次我自杀,引起了两国战争。现在我被你杀死,苏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这句话大概触到了尚琰的逆鳞,他的牙齿磨得咯咯响,听动静简直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下去:“上次要不是苏启耍那种无耻手段,南朝怎么会输你还好意思谈这个”我无话可说。又过了没一会儿,马车的奔跑慢了下来,而我隐约听到了狼嚎的声音。我被尚琰拖下了车。因不能走路,很快便不得不跌到了地上。由于双腿不能走路,倒不会感到多痛,只是方才被割伤的手指不慎触到了冰凉而尖锐的石子上,立时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我呼吸急促,听着尚琰踏着石子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便上了车,然而并未立刻动身,仿佛是在打量我,良久叹息一声,同我道:“熙公主,你不要怪我。”他的马车终于远去,而这周围寂静一片,一时间只听得到我的喘息声。又过了片刻,一阵树叶被风沙沙拂动的声音后,我又听到了远处的狼嚎声。我看不见东西,只觉得害怕。第 四十五 章、我握了握脖颈中的玉坠,希望秦敛这一刻可以出现在我面前,却也同时知道,这不可能。而我自己的手边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武器,甚至目不能视身不能移,想来想去,只有等死一途。突然记起似乎苏启以前说过,狼群不吃死物,遇到狼群无法脱身的时候,不妨装死看一看。然而随即又想到方才手指流了血,不知道这样细微的血量会不会更快地引来狼群。我埋首伏在地上,听到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漫天遍地的惶恐,簌簌发抖。现在的我想不到任何对付狼群的良策,不晓得装死的同时是否也意味着等死。我实在害怕,眼眶却莫名干涩,哭不出来,只不由自主低声喃喃:“秦敛。秦敛。”秦敛方才在替我换衣裳时,告诉我今天穿的是淡紫色。而我现在伏在地上,想到地面无论如何也没有淡紫色的时候,不知狼群的眼睛是否也会和人一样,如果是的话,这样打眼的颜色,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我再想不到如今可以激励自己活下去的言语。只觉得害怕难以形容,一遍遍念着秦敛的名字,念了许多遍,听到狼群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我渐渐死心,不想死心也只能死心,只简单地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一定会死,至少要在被狼群咬断喉咙前先杀死自己。只是就算自杀也成了难题。我手无寸物,手边唯一可以杀死自己的东西甚至只有这群狼。不得不作罢。我听到近在耳边的狼啸,绵延不绝,威慑十足。甚至可以感觉到有野畜环伺在指尖流血的地方轻嗅。紧紧闭上眼睛,陷入绝望。然而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喉咙处意料之中的一咬。我恍惚中回神,才想起方才似乎听到有箭矢远远斩破疾风呼啸而来,擦过我的发梢,而后是没入狼身体内那沉闷却干脆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到有狼的尸体侧压在身上,却没有动,不能动。我知道那是秦敛。一瞬间竟失去所有力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一支支箭矢自百步开外穿透而来,没有间隙,每一支都不曾虚发,我听出一匹匹狼次第倒下的声音,听出狼群渐渐生出的焦躁与恐慌,以及听出箭矢没入狼身的果决与从容不迫。等到周围又只剩下风吹动秋叶的沙沙声音,我听到马蹄声起,远远地向我这里奔驰而来。我费力地想要撑起身,还未平展开双臂,已经听到马儿近在咫尺的嘶鸣声,随即那只狼的尸体被移开,我被一把拽进一个人的怀里,紧紧拥住。这个人的怀抱我已经十分熟悉,近来,睡着之前我在这个人的怀中,醒来之后也在这个人的怀中,只是这一次却不复往日轻柔,我被秦敛按在怀中,从发顶向下,没有一丝一毫的间隙。我被抱得有些疼痛,然而没有开口,只默默听到他的呼吸急促,似有冰冷凉意,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良久,他轻轻地说:“吓到你了对不对我们这就回去。”我“嗯”了一声,感觉他将我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