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弟,住在京城城中的。不过常青极少自己提起这些事,亦从未从军营帐篷里回去过。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常青的家人联络过他。常青停下脚步,道:“不是前面,得换条路了,前面安排的是女客。”他的话将我的思绪打断,我连忙回过神来。将军不可能跑进女客的圈子里,我们自是不用去那里寻他了。“嗯,那我们走这一边如何”我指指另一条道,它比其他路要窄一些,隐藏在层层树影中。“好。”常青颔首回答。这条小路出乎意料地深,且愈发静谧,仿佛与世隔绝。庞元能在一个院子里如此费功夫,修得错综复杂,确是本事。我和常青牵着的手并未松开,两人一块儿并肩往里走,倒不大在意会通往哪里。忽然,常青皱皱眉头,压低声音道:“阿刃,你仔细听。”“什么”我问。我生性不怎么敏锐,不是在战场的时候,不会太在意细小的风吹草动。常青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向前方指指,我赶紧不说话了,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方向上,仔细地听了听。风中传来了些许清脆的琴音,不过似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听得并不真切,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好像有人在前面。”我道,琴不会自己奏起,定是有人在弹。常青空着的那只手抵着嘴唇,略一思忖,转头对我说:“嗯,若我猜得不错,大约就是任枫。”“是将军在弹琴吗”我略有几分吃惊。将军文武皆通、多才多艺我一贯晓得,只是将军极少在人前展露他的文才音赋,更别说在别人府中抚琴了。常青答道:“若不是他,便是上官云锦。我们过去看看。”我连忙称好。庞元专门设宴,主要还是为了他的孙媳妇人选。男女客虽分堂礼待,不过实际上有男女都可行动之地。例如这一片地方,便是这么一处。若是将军与上官云锦偶遇,倒也无可指责。这条小路显然鲜少被打理,或许是庞元修了一半遗忘了的。我们越往下走,路两边灌木生长得越密,我与常青不得不开始奋力拨开叶子,才能挤出一条路来。不过,愈到深处,琴声便愈清晰。抚琴这类高雅的玩意儿,当然不是我这般俗人能玩的,我听不出好坏,只觉得声音如泉水叮咚,十分顺耳。“应当是将军。”常青道,“这曲子我听他弹过。”常青脸上露出些许伤色,我感觉到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正在收紧。我便将他回握得更紧,轻声问:“这是什么曲子”“我不知道。”常青摇摇头,“他弹给我听的时候,我已没心情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不过,那时将军弹得亦不是今日这个感觉。”我们恰在这时走到尽头,常青没有细说下去。我伸手将最后一片挡住视线的大叶拨开,外面豁然开朗。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两人背对着我们,是一男一女,皆穿一袭白衣,在黑夜里格外灼眼。方才令我们前进困难的繁枝茂叶反倒成了好事,在它们的遮蔽下,我与常青蹲了下来,便不易被察觉。将军的背影我看了这么多年,自然一眼便辨别得出来。常青说得不错,正是将军在弹琴,他席地而坐。从我的位置,只能瞧见琴的一角,将军应是将琴放在了膝上。另一名女子,与将军保持着一定距离,站在一旁。我能依稀辨别出她窈窕的轮廓,看不到脸。我正准备看得仔细些,将军拨完最后一个音,琴声停下了。我怕将军发现了我们,赶紧往后一缩,常青顺势将我按在他怀里。不过,将军并未发现,他站起来,将琴递给上官云锦。“音应当都准了,你可以再试试看。”我又一次见到将军对着“锦”字时露出的那种笑容,甚至于比上次更为温柔,将其余之物衬得黯然失色。我回头去,想和常青说话,却发觉常青一直盯着我,眼神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苦涩与挣扎。我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又记起将军还在附近,他听力灵敏,我一开口恐怕就会被发觉。这时,有一个清婉女声回应将军道:“多谢任将军。方才我自顾自地弹完一曲,竟未察觉一弦错音,污了将军的耳,实在惭愧。”我心知,她便是上官云锦。或许我此刻回头,便能瞧见京城第一美人的芳容。只是,我总觉得若是我移开视线,常青便要难过了。“哪里,上官小姐琴音动人,我私自出声,才是唐突。”将军的声音响起,“此外,我听说小姐棋艺出众,不知可有这个荣幸讨教”“不过略知一二罢了,上不得台面。”上官小姐不卑不亢地答道,“何况此处并无棋盘棋子。”将军说:“我能下盲棋。”上官小姐沉默许久,才再出一语,并非接受或拒绝,而是直接说出了落子之处。将军立刻跟着凭空落下一子。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下着棋。正如我对弹琴作画一窍不通,我也不会下棋。别说没棋盘,便是有棋盘我都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忙着与常青对视,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估摸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上官云锦发出一声叹息,道:“我输了,任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你听说过我”将军话中似带着一分笑意。“自然。过去,听人谈起我时,他们总先夸赞我,却后又道只可惜任隆之子在前。不怕将军笑话,我自幼不愿落人之后。这些话听得多了,久而久之,我便生了与将军一较高下的心思。”上官云锦说道,“如今了却心愿,确实是我败了。”我颇为意外,她竟这般毫不避讳地将话说了出来。将军话中笑意更浓,问:“再来一盘如何”“今日就算了,来日方长。我出来得太久,姐妹们怕是要来寻我了。”“告辞。”“告辞。”一人的脚步走远,之后不久,将军也走远了,他好像并非从这条小路来的。我松了口气,幸好如此。我蹲得小腿麻了,眼睛也和常青对看,以致看得有些酸。我开口道:“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常青沉默了一会儿,反而问我:“阿刃你瞧见将军与上官云锦,心里难受吗”作者有话要说:ot干脆以后都改成8点更好了卡文卡得累爱非常感谢烟消云散妹纸、查无此人030妹纸、沧海月明妹纸各扔了一颗地雷3:3」突然收到这么多地雷有点小意外,么么哒3。、第四十章常青这话在我看来问得没头没脑,我一怔,道:“难受为什么要难受没有啊。”“确实没有”常青向我凑过来,眼睛直逼着我。我眨了眨眼,仔细想了想。原本我的确没什么感觉,他这么反复地问我,我才突然察觉到身上的异样。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我将手臂抬到眼前,袖子撩起来一看,只见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个被蚊子叮出来的肿块,一只身体鼓胀的花腿大蚊子正蹲在我的小臂末端放口大饮,显然它还没喝够。宴会不能穿铠甲,我又图凉快方便随意套了件薄薄的便装,不料竟给了蚊子可乘之机,实在失算。我当下大惊,赶紧抡起巴掌把它拍死了,果然一手血。“喏,这里最难受了。”我举着被叮肿的手臂凑到常青面前,“我们赶紧走吧,别便宜了庞元院里的蚊子。”庞元养得蚊子想来不太可能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秋蚊子一向特别的毒。真的很难受,十分的痒。常青愣愣地盯着那一排包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他倒是常对我笑,但鲜少有开心成这样的,虎牙在黑暗中简直要发亮。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他像是要笑得哭出来。这倒勾起我一些过去的回忆,头一次在军营里见到我,我道我从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将军时,他的表情便如同此时一般。我把蚊子拍死的那个位置,一个新的包缓缓肿起,正正六个包了。常青替我将袖子掩了起来,说:“好,我们回去。不过你还得先忍一忍,等宴席散了回到帐篷,我有油膏。”“我怎么觉得我被咬成这样,你好像挺高兴的”我大皱眉头。“嗯,非常高兴。”常青居然坦率地承认了,“阿刃,我真希望你一直这样。”常青说完,俯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速度极快,我仍然反应不过来这样下去,我恐怕很难生气了。我们没再从小路钻回去,而是走了将军和上官小姐离开的那条道。这条路比我们来时好走多了,宽敞平坦,亦没有恼人的植物枝叶,只是院落布局略有些繁复,我们周折一番才重返宴席之中。与我们离席时不同,桌上的食物已被吃得七七八八,乍一看有几分狼藉。客人也少了许多,只余下零零落落的数人还在往碗里夹菜。将军到得比我们早,他坐在角落里一个还算干净的位置上,没吃东西,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出神。“将军。”我和常青上去抱拳。说实话,我略微担心将军会责怪我们擅离职守。好在他没有,将军被我们喊得回过神,神色仍带着些许迷惘,见是我和常青,才微微弯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我们四处转了转,抱歉。”常青解释道。将军心情似乎不差,他随意地道:“无妨,你确定没问题就行。说起来,你们二人倒是总在一起。”我心头一紧,连忙道:“我们习惯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兄弟。”将军没多在意,颔首道:“嗯,这是好事。”这下我确定不是错觉了,将军今晚确实格外开心。他平时就性格平和,可绝不会如此好说话。而且将军的眉宇格外舒展,神情温柔。结合常青所说,或真是因为他邂逅了上官小姐才会如此。不过,事实如何都与我大不相干。我问道:“将军,我们可是要回去了好像走了不少人了。”“不行,宴席还未散。”将军摇摇头,“庞大人在前院设了场,供众人观月,其余人大多去那里了。何况,我们总要见过主人才能走。”于是,我和常青跟在将军后面,绕去前院。前院是一片空地,不过用石头建了做两层楼的高台,没有栽种高大的树木,因此能望得见星空。这里果然聚集了不少人,看衣着非富即贵,男女皆有,彼此之间还有交谈。我抬头往上望,只见高台之上隐隐露出白衣一角,但我扎眼的功夫,那女子已不见了。我一低头,才察觉将军跟我一般仰脸往上望着,不过他显得比我更为迫切。将军个子比我高,我想他大约视野广些,但具体瞧见了什么,我却不得而知了。常青忽然往我这边走了走,用手肘碰碰我的身侧,压低声音道:“你见过庞元吗”“不曾。”我摇头。我只听过些庞太师的传闻,年幼村里人总是骂他,说这人其丑无比,狗头猪身。但等真的入了京城,遇到些接触过官场的人,听到的关于相貌的形容就大相劲庭了。他们说,庞元是四十年前的金科状元,又生得俊美,称得上是个玉面郎君,因而为当时太师的小女儿相中。真要论起来,庞元还算是接了他岳父的班。当然,庞元即使名声奇臭,仍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得势官员,并非旁人想见便能见到的,何况我区区一介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芝麻武官,相貌如何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常青便对我做了点隐蔽的小动作,指指前方,道:“那人便是。”我赶紧顺着他说得方向看去。果然韶华易逝,岁月无情,无论当年庞太师是否玉树临风过,如今他都更贴近过去村人告诉我的样貌了,至少身材确实如此。我低头走上去,推了推仍望着楼台入神的将军,提醒他庞太师近在眼前。将军这才有所反应。庞太师正巧也瞧见将军,笑呵呵地等着我们走过去。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满是皱褶的脸泛着油泽,看上去红光满面。“我记得你是任隆的儿子吧”庞元挺费劲地举起手臂,拍了拍将军的肩膀,“都这么大了,前途无量啊。唉,不错,我那孙子若是有你一半,就让人安心了。”若是忽略他的官职与风评,庞元乍一看倒还挺像一名和蔼的老人。“哪里的话,庞大人过誉了。”将军客道地回答。庞大人向我们示意了一番他身后的台阶,问:“如何,要不要上我的观月台观赏一番”将军沉默了一瞬。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约莫是在犹豫。从方才的情景来看,我猜,上官小姐正在楼阁之上。将军微微一笑,婉言谢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