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离开慈宁宫,便折回去暖阁,福康安已经离开了。晴儿也不介意,自去把那只小叶紫檀匣子收起,她要留着做嫁妆的。她用指尖摸着匣子上的牛毛纹,心内暗笑,“买椟还珠”的勾当,今日倒可以做做。这个匣子内的所有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及这个匣子本身值钱。太后正与几个老太妃抹骨牌,晴儿可以偷个空闲。她要到外面去散散步,也不要丫头跟着。晴儿走到养心殿附近的小道,便远远望到她刚刚结识的小燕子。另外还有一个女子,个儿不高,腰肢细软,正被小燕子攥着胳膊朝一边猛扯。晴儿在脑内细想了一下,那个女子正是她之前见过的,名为从和亲王府中收养的侄女,实际却是乾隆亲生女的和安公主。晴儿一看她们这架势不对,她绝对不想掺和进人家的私事里,忙一闪身,朝自己身侧的宫门后躲。这时又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口口声声叫“紫薇”。晴儿并不知道“紫薇”是谁的闺名,但一想也就明白了。一共两个女孩儿,还珠格格叫小燕子,和安公主自然就是那个“紫薇”了。那个“紫薇”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小燕子发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去死”,然后便听到花盆底敲击青石板所发出的清脆铿锵的响声越去越远。晴儿不想管闲事,却忍不住去猜测他们三人之间发生的事情。眨眼间,便在脑中编织出一个有趣的情节,禁不住嫣然一笑。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狭长的黑影朝她这边走来,她怕那个人发现自己,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缩到门洞里。但是那个人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没有察觉到门内有人。晴儿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正是尔康。晴儿待尔康转过一个弯后,方从门后出来。她停下漫无目的地散步,马上走回慈宁宫。太后还在抹骨牌。晴儿看了一眼屋角的座钟,发出一个无声的嗤笑。从她离开慈宁宫算起,到她回来,竟然还不到半个时辰,她还以为已经过了一个白天。晴儿回到自己的房间,让服侍她宫女们支上刺绣用的站架,再把她为老佛爷绣了一半的八仙贺寿图的绷框放好。接着她便命所有人都出去,不许进来打扰,免得让她分神。宫女们都知道晴儿有独自做针黹的习惯,便都退出去了。晴儿在架子后面坐下,一个人拿起针,端详着已经打好的绣花样子,找到上次未完成的地方,一针一针的刺进去。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她的手渐渐开始机械动作,随着她的情绪恢复平稳,她的头脑也开始清晰。晴儿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愉亲王和嫡福晋也就是她的阿玛和额娘,就相继去世了。她变成一个孤女,这原是最凄惨的厄运。可是这件事在别人眼中,却是塞翁失马:她被太后抱去,养在慈宁宫。她去慈宁宫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一个男孩子在了。当日孝贤皇后还在世,那个男孩子,据说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已被称作傅相的傅恒的嫡次子,福康安。晴儿和福康安虽然一样名为跟着太后,实则福康安跟着乾隆去的时间,远远多过留在慈宁宫。纵然这样,晴儿和福康安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晴儿是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养在慈宁宫的呢这件事情也从未有过明确的答案。但大概是在给孝贤皇后办理丧事的时候,晴儿对这件事情有了最初的觉悟。关于孝贤皇后的记忆,由于当日年龄太小,晴儿并未留下太多。她连孝贤皇后的长相都记不清了。但她却记得,孝贤皇后在时,后宫清净,绝没有哪个妃嫔能有如今日令妃一般的地位和权势。当日太后所居的慈宁宫,也是终日无事,更不曾像如今这样,被后宫嫔妃与内外命妇踏破了门槛。孝贤皇后在时,太后万事不插言。也没有插言的必要,因为孝贤皇后早将一切料理的井井有条。后宫之中,嫔妃们雨露均沾;外朝之上,不仅富察家的傅恒文武皆来得,连汉臣如刘统勋亦对母仪天下的中宫佩服之至。内外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波纹也无。当时太后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享清福”。孝贤皇后去世,乾隆痛苦不堪。又为着皇后的国丧,处罚了一批官员。太后只顾着悲痛儿媳妇的去世,由着乾隆去折腾,并不加劝阻。只有一次,晴儿晚上起夜,忽然见旁边太后的卧房,烛光还亮着。她当年还小,只顾着玩笑,便偷偷摸过去,只听见桂嬷嬷对太后道:“大行皇后这些年也劳苦的够了。”太后道:“是啊。”桂嬷嬷也笑道:“太后的耐性,奴婢佩服之至。”太后道:“皇后的娘家不仅仅是勋贵这样简单,祖辈和父辈都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到了这一辈,竟然能出现傅恒这样的人物。可惜傅恒不像高恒一般争气,否则哀家也不会忍气吞声,由着那女人摆布这么多年。又,她对皇上,对妃嫔,对外臣,样样周全,一万件事情里也挑不出一个错处,逼的哀家每每都要拿出笑脸来对着她,人前人后讲不出她一个不字。她这样的早逝,焉知不是因她平日劳心太过,硬生生将自己累死了。”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下,一晌,方继续说到:“是哀家没用,连自己娘家的讷亲也保不住。”桂嬷嬷道:“老佛爷慈悲,可何需再为以前的事情伤怀。不如看着些日后。以后万事都有老佛爷拿主意,不仅皇上和后宫,连我们这些奴才,心上也有个依傍。”太后道:“前朝之事怕是不行了,皇帝的拳头紧的很。”说到此处,太后笑道:“幸而在孝贤皇后那阵儿,愉亲王留下个女儿给哀家。不然,慈宁宫内的漫漫长日,哀家要如何打发”又续道:“可是,清福也不是什么好享的。那种滋味,哀家再也不想试了。”晴儿当时躲在外头,听得懵懵懂懂,却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想忘也忘不掉。及至晴儿的年龄渐长,她跟随太后身边,见惯了宫内的妃嫔,宫外的贵妇。她冷眼看着一桩桩婚事在太后的唇齿间蹦出。她渐渐的明白了宫中女人命运的轮廓。就在这段时间,傅恒出兵回来,就一病不起。福康安也不再住在宫里。他搬回傅府,日夜陪侍在他的阿玛身边,舍不得离开。再后来,不知怎的,福康安一声不吭的去了青藏,傅夫人也离开了傅府,去了远郊养静。自那个时候,晴儿开始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慈宁宫这个充斥着前朝太妃的地方徘徊。晴儿成长的经历,是太后常常引以为傲的。知礼自持,长于针黹,颇通诗书。口齿伶俐而绝不妄言。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却又非常懂得看颜色。最重要的是,晴儿从来没有那些女孩子在某一个特定年龄会出现的“淘气”和“胡思乱想”。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会是,晴儿没有叛逆期。看起来,晴儿从一个懵懂的小儿,直接变作成熟的大人。中间似乎没有经历过痛楚。这怎么可能。每个生命都有它特有的告别童稚的方式。可能是由于某一惨痛事故引起的一瞬间的骤变,也可能是悄无声息的渐变。晴儿看到福康安再次回京,脸上多了晒伤的疤痕,手腕上多了一串珠子大到夸张的佛珠。她心内明白,这是福康安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那个让他无法承受的骤变,然后再跟过去的自己告别。人的成长,始于自己的内心开始争斗的那日。他斗得只剩下灰烬,零星才有几粒漏掉的火光。晴儿知道福康安极宠爱自家的老幺,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因为福长安拥有他再也不可能会有的东西。至于晴儿自己,她就似一块枯木,还未来得及燃烧,已经被浸透了水。她不在乎马上成灰。她也不在乎跟她成亲的人心里有谁。那根本与她婚后的生活无关。她只盼他们莫要扰了她的婚礼。命运不得自主,生活不得超脱。她亦不可能逃离。幸运的是,她从未喜欢过谁。跟谁成亲都是一样的。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富富足足的,每日都在自己温暖的家中,平静地养育自己的儿女。甜美生活,白头到老。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十九章小燕子站在养心殿的书案前替乾隆磨墨,认真的看着乾隆画水墨山水。乾隆画画的时候专注的很,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一声不言语,好像外间的声音全听不见。忽然又有朝臣递牌子求见,小福子传了两次,乾隆方回过神来。他作画的兴致正高,连话都没空闲说,本不欲谈正事,又听小福子说,是阿桂。乾隆这才放下笔,让叫进。小燕子见状,便行礼告辞。乾隆笑着一挥手,道:“玩去吧。”小燕子一出养心殿门,就看到紫薇笑着跟她招手。小燕子忙跑过去,问紫薇道:“你怎么走这么远的路头晕不晕”紫薇笑道:“全好了。”小燕子见她脸色还好,便放了心。小燕子又问紫薇道:“你怎么不进去”紫薇道:“我现在脑筋不太清楚,万一跟皇阿玛说话时转不过弯儿来,可怎么好”小燕子笑道:“哪里就这样怕出错了。又不是去慈宁宫。”紫薇忙拧她的手,道:“你这嘴”正闹着,尔康走了过来,要跟紫薇“借一步说话”。小燕子先看了一看,四下无人。虽然小燕子觉得这是紫薇和尔康的私事,她最好回避。可是她却更怕运势不饶人,若两人分手以后,反被拆穿,可怎么好。小燕子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闪开。紫薇的事情,只能交给紫薇自己。紫薇见小燕子要走,忙紧紧攥住小燕子的手,她的喉头却似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小燕子见状,也就不走了,她扭头向外,一副人肉布景的样子。尔康后来说的话,令小燕子觉得,当初不看他的脸,真的太对了。尔康说这个世界上不只他和紫薇两个人,他和紫薇的分手,是他们做出的痛苦的牺牲,是舍己为人之举。他虽然不能娶紫薇为妻,却一生一世也不会忘掉她。在他心里,无论自己的妻子是谁,紫薇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人。小燕子听到尔康的话,眼睛一翻就想晕过去。尔康说这样的话,想要紫薇给他什么回应难道要紫薇也向他承诺,虽然日后各自成亲,但仍会在心里替他守节尔康从头至尾都在自说自话,口口声声的牺牲奉献,却自私到只考虑自己的立场,丝毫不顾及紫薇的感情。一个字,贱自从尔康出现以来,一直不吐一字的紫薇终于开口了。紫薇只说道:“你如今爱不敢爱,日后要恨亦无从恨。我与你再无瓜葛。”说毕,紫薇合上嘴巴,再不开口。尔康原本满心的抱负,满脑的说辞,可当他听了紫薇的话,就似被人当胸擂了一锤,顿时两耳充血,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在大宴阿里和卓的那个晚上,只来得及对紫薇讲出自己的意思,并未等到紫薇的回应,就被小燕子打断。虽然他心里认为,紫薇爱他爱到不顾一切,一定会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的。但在那个晚上之后的几日,尔康却始终不甘心,他一日没有亲耳听到紫薇的回应,一日不承认这段感情已经有了个了局。如今他终于听到紫薇的回答。他不相信紫薇会这样决绝。因为,先转身的那个,应该是他才对。他大脑一片空茫,似个木偶般,伸开手臂,想再一次把紫薇拥入怀,就像他们以前做过的那样。可是今日的紫薇却躲着他。小燕子见尔康如此,赶紧过去把紫薇拽过来,又气得骂了一句什么,尔康也听不到,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呼唤着紫薇的名字。他空着两臂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紫薇和小燕子扭头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尔康也转过身去,朝相反的方向走了。福伦福晋来到延禧宫看望令妃。她很高兴的看到,令妃的腰身已经出来了。令妃却不是很兴奋,但也不是忧虑的模样。福晋见状,不禁担心。她细细一问,方才知道,乾隆最近几日,晚晚都留宿在新册封的容嫔那里。容嫔福晋尚未明白过来是哪位主儿。令妃道:“就是那个含香。”福晋才恍然大悟,又宽慰令妃道:“娘娘这几日身子不便,万岁爷就是有想留宿的心,也是不能了。再说,前些年不也是如此,哪回宫里来了新人,皇上都有那么几日的热乎劲儿,可过了也就过了,最后还是会比较出来,总是娘娘这儿最舒坦。”说毕,她又看着令妃的肚子笑道:“我们这次的小阿哥,可是千金不换的。那些宫中的妃嫔们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娘娘快别为那些个事情伤神。”令妃听了福晋的话,也舒了口气,又无奈的笑着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是真到了这个份儿上,总是唉,不说也罢了。”令妃又正色对福晋道:“五阿哥大婚的对象已经定下来了。是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父亲是四川总督鄂弼。”福晋倒抽一口气,道:“上回听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