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动。晚风徐徐吹来。这时的晚风,吹到脸上已臊意渐消,凉意大生。卫洛抬头望着天空中闪亮的群星,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半晌,她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管如何,今天她赢了现在她不再是奴,也不会给泾陵公子暖被。她今天晚上还可以安眠。马车支格支格地滚动声,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很刺耳。不一会,马车便驶入了泾陵公子府。恢复了愉快心情的卫洛,高高兴兴,屁颠颠地抱着自己的一些物事,回到了原来的居处。现在,她又是贤士了,在泾陵府的贤士,可以不穿麻衣的,因此,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麻衣脱下,这麻衣太硬太粗,刺得肌肤又痒又疼。她换上一身由厚锦织成的贤士裳服。黑暗中,她拿出木剑,开始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房中黑沉沉的,只有星光透过纱窗洒入淡淡的光芒。饶是如此,卫洛也闭上了双眼。她开始用耳朵来倾听,来感受。她聆听着风的呼吸,感受着树叶的拂动,虫的爬行。渐渐的,远处传来的笙乐,府中偶尔的人声,院外剑客们的脚步声,隔壁所睡之人的呼吸,她都已听不到了。她只能听到飘然而来的风,它无迹可寻,无处不在却温和之极。卫洛缓缓站了起来,她闭着双眼,手中木剑轻轻挥出。这一下动作,轻飘舒缓,若进若退,若疾若缓。此时的卫洛,应和着风声,木剑轻挥。每一下挥出,便如风之疾进,每一下转折,又如风之无常,每一下回退,便如风之暂息。这时刻,天地是安静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外面的风声,还有手中的木剑。随着时间流逝,卫洛胸腹处热烘烘的,暖洋洋的,舒服之极,通泰之至。这种仿佛回到母体的感觉,令得她烦恼尽去,所有隐藏的不安和恐慌都已消失,所有的不甘和爱恋也已不在。在的,只有她的剑这一晚,卫洛一直练到鸡鸣时才稍作休息。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弄了一点井水,她开始清洗起来。泾陵公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后,最大的好处便是,他允许她独自住一偏远的房间。有了独自的空间,她便可以洗澡,可以安睡。清洗完后,卫洛大步向泾陵公子的书房走去。昨天,她得以恢复她的贤士身份,然而,泾陵公子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事务,她得去找他。这里的消息,是传的最快的,前几天对她虎视眈眈,还没有来得及伸手的人,此时又恭敬了,见到她走过时,又得微笑以对。卫洛来到书房外。泾陵公子正在与食客议事,卫洛瞅了一下,里面的食客一二等的都有。再一瞅,这些食客都是平素以狡而不正出名的。卫洛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是个狡而不正的人。于是,她便悄然提步而上,来到众食客身后,在最后面的塌几上跪坐下。泾陵公子跪坐在塌上,他脸带温和的笑容,徐徐说道:“秦太子索归一事,诸位如何看来”一个高瘦的食客站了起来,双手一叉,向泾陵公子朗声说道:“秦乃强邻,上次他虽算计于我,然则,现在楚国势大,秦与晋合力方能抗之。不如公子送他归国,他日太子衍继位,秦晋也可联手相抗强楚。”泾陵公子闻言沉吟起来。这时,另一个长相端正,脸孔白皙的食客站了起来,他叉手大声说道:“太子衍之所以为质,乃因公子之故。如此大恨,怎能一朝得消他若归国,必深恨公子。依我之见,不若斩之”这人声音沉沉,语气中杀气毕露。卫洛向他看了一眼,暗暗忖道:这人看起来斯文,杀气居然这么重。这两食客所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意思却完全相反。泾陵公子眼一转,看向一个消瘦如柴的老头。这老头脸孔枯瘦,配上那一身显得无比单薄的青袍,再配上他头上高高的竹冠,其形状不知为啥,竟让卫洛想到了枯竹。这人就是一根枯竹。泾陵公子看向那老头,恭敬地问道:“南公以为如何”南公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两三根稀疏的胡须,皱眉说道:“以臣之见。此事当观秦。”“哦”泾陵公子双手扶膝,身子前倾,一脸期待地等着他说下去。南公向他叉手一礼,说道:“若秦侯中意之公子强过太子衍,那太子衍可归也。若秦侯身边尽酒色之子,可宰也”“善”泾陵公子双手一合,大声赞叹了一句后。朗朗地说道:“南公之意,正是我意。如今秦侯病重,所余四子,除少子和太子衍外,二子勇,三子仁,皆得民心。太子衍虽有小才,然其性疏懒,实不堪也。我欲归之。”他说到这里,众食客纷纷议论起来。这时,泾陵公子轻轻一笑,抬眉说道:“然,秦人为他刺杀于我,此事不能善罢。我欲令他当众监刑,亲斩众人方放他归国。”众食客都是一怔。不过一转眼,便有人明白过来了,那南公枯瘦的脸上笑容满溢,连声赞美道:“善大善如此一来,太子衍失人心矣。既失人心,便不足为惧。他太子名份犹在,公子略一助力,便可使他登秦侯之位。如此之人为秦侯,秦不足惧矣”卫洛也连连点头,暗暗想道:那些秦人为了太子衍而刺杀泾陵公子。如果太子衍为了归国,竟然真的亲自斩杀了那些秦人,是会令人心寒的。泾陵公子在令他失去人心后,再送他回国,助他得王位,秦上下不一心,自然不足为虑。他这心思真是很毒了。第一百二十一章 泾陵要放手泾陵公子又就秦太子衍的事上,与众食客商量了半个时辰。待大局细节都敲定得差不多了,他便眉目微敛。微露疲色。众人一看到他这模样,纷纷告辞离开。卫洛本来便坐在最后面,这些人一动,她便也猫着腰向后退去。她刚走了一步,泾陵公子便瞟了她一眼,说道:“卫洛且留。”“诺。”卫洛行了一礼,慢慢向他蹭去。当她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泾陵公子右手朝旁边塌上一指,“谢公子。”卫洛行了一礼,转身跪坐好。泾陵公子抬起眼眸,淡淡地盯着她,说道:“有一礼物送你”礼物卫洛大惊,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泾陵公子。她一抬头,便对上他格外冷漠的面容。那般的冷,那般的漠视,也那般的深不可测。泾陵公子双手一合,轻轻地啪了一下,喝道:“拿上来。”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剑客走了进来,他们每个端着一个木盒,大步来到泾陵公子面前。泾陵公子转头看向卫洛,面无表情地说道:“且过目。”卫洛更好奇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看着那木盒。两剑客并排走到卫洛身前,同时把木盒朝她面前一递。然后,一人伸出一只右手,把盖在木盒上的红锦一掀“砰”地一声卫洛身子一滑,向后猛然跌出,硬生生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她狼狈不堪地伏在地上,嘴一张,便是一连几个空呕呕了几下后,卫洛已经小脸惨白如纸,她也不爬起来,只是急急地伸袖挡着眼睛,慌乱地叫道:“拿开”两个剑客没有动,泾陵公子依然面无表情这时,卫洛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把挡着眼睛的衣袖放下。现在,她的脸色依然发白,却已无慌乱。卫洛转过头,看向木盒。每一个剑客所捧的木盒上,都盛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头血淋淋的人头这两颗人头显然刚刚斩下,都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样。那秀丽的面容上,还可以看到生前的稚气和纯真这是两个侍婢的人头她们便是守在寒苑的两侍婢卫洛忍着呕吐地冲动,一手按在胸口,垂下眼敛,低低地求道:“请拿开。”泾陵公子这时才挥了挥手,两剑客把红锦再次盖上血淋淋的人头,转身退出。他们一走,卫洛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持斟抿了一口酒水,又挥了挥手,“全部退下”“诺”不过片刻,房中众人走得一干二净,连隐隐的呼吸声都已不在。似乎方圆几十米,只有卫洛和泾陵公子两人了。这时,泾陵公子冷冷的喝道:“卫洛”他这一喝很平和,可是,卫洛却如触了电一般从塌上一弹而起。她踉跄地向前冲出一步才站稳。连忙转过身来,向着泾陵公子一揖到底,颤声应道:“然。”她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慌。泾陵公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天下间,知你为妇人者,你也,我也然否”卫洛一怔瞬时,她明白了,这两侍婢之所以被杀,便是因为她们知道了自己乃是女子身是了,身为奴者,本来便不应该偷听主人的谈话。可是她们不但听了自己与泾陵公子的谈话,还出言相讽。以泾陵公子的耳目灵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卫洛明白了这一点后,心中反而一静,她再次深深一揖,应道:“然。”泾陵公子抬眸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平和无波,“卫洛,你实有才。”他说到这里,声音微顿。微一迟疑后,他徐徐地开了口,“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为我之姬”卫洛怔怔地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依然平淡,平淡而冷漠,深如子夜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卫洛瞄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向后退出一步,再次深深一揖,低低地说道:“卫洛不愿”她这话说得很干脆,也很平静。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心酸,一股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酸楚。卫洛的回答,显然在泾陵公子的意料当中。他慢慢地抿着酒水,眉目微敛,半晌后,才徐徐说道:“善。”他说了善卫洛心砰地一跳,百般滋味在一瞬间涌出心头。泾陵公子淡淡的,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卫洛,你虽是妇人,却实有才。我怜你之才,甘愿冒险护你,你可知也”卫洛慢慢跪下,向前一趴,已头点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后,沉声应道:“卫洛知也。”“善。”泾陵公子淡淡一笑,只是这笑意不曾到达眼底。他盯向卫洛,徐徐地说道:“你不愿意为我之姬,我堂堂公子,自是不会强求。”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沉,“世之妇人多矣,然,有识之士却不多。今番,我欲大用于你,可否愿意”卫洛自是愿意,她以头点地,脆声应道:“卫洛愿意”泾陵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善自明日起,你便以你的小人之臣的狡诈,周游在列国使者贤士之间吧方才我们所说秦太子之事,你可听全”卫洛点了点头,又应道:“已听全。”“善你便由此着手”沉沉地说到这里后,泾陵公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卫洛身前,裳服都触到了她的脸。静静地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的后脑壳,泾陵公子轻声说道:“可起。”“然。”卫洛应了一声,慢慢站起。她这一站起,与泾陵公子之间,便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了。卫洛低着头,悄悄地向后退去。她的右脚刚刚提起,刚刚准备后移。泾陵公子已是伸出手,锢制住她的下巴处。他强行使得卫洛抬头看向自己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寒,盯着卫洛,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森冷可怕,“卫洛,你乃妇人”他的手涅得卫洛的下巴生疼,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卫洛感觉不到疼了,有的,只是那继续翻搅的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