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达到地面的台阶和绳索,从外形上来看,这间屋子大概更像一座炼金塔楼。整座建筑从距离地面五米的地方开始膨大,并沿着树干呈螺旋形向上爬升,每隔数米便会出现一个鼓包,大的直径能达到十米以上,小的却不过一两米宽,而每一个鼓包都会有一扇小窗开出,这些鼓包显然就是房间了。大概经历了六七个膨大的鼓包之后,屋顶干脆彻底违背橡树原本张牙舞爪的枝干长势,而是猛然收紧,十几根粗壮的树干硬是被拧成了麻花,盘绕在屋子的最顶端。而在那螺旋状的屋顶上,居然还有疏导雨水的凹槽,顺着树干的螺纹一直延伸到后方的地面上。由于当年艾兰才刚刚学会生命魔法,却勉为其难制作如此大规模的房子,因此整座建筑看上去极为不规则,不仅仅臃肿的房间大小各异,而且整个房屋的走势也是扭曲不堪,好端端的橡树硬是被折腾成怪异的样子。虽然用生命魔法对它进行修改也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艾兰似乎故意保留它原本的模样,于是,这间树屋就一直如此了。作为一个魔法师,艾兰自然不会忘记在树屋上安置各种魔法铭文,以为生活提供便利,比如能够跟随阳光的角度自动移动的天窗,能够过滤雨水的储水箱,能够利用高速的风来风干食物和衣服的风塔,还有各种人力和自然力驱动的纺织机,磨坊以及草药和蔬菜的切割间,甚至把食物残渣转换为可燃物的炼金房。艾兰的很多技术被精灵们用于改造自己的房屋,而精灵们也很乐于和艾兰分享他们使用生命魔法的经验。在菲莉丝的印象中,她的母亲在阿莱朵备受尊敬,那个女人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那般优雅,那般自信,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而现在,看到如今仿佛地狱一般的阿莱朵,以及唯一保留原状的树屋,菲莉丝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似乎能够看到母亲那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胆小者望着她儿时的自己总是会惹出乱子,不是把衣服染上花花绿绿的贵重药剂,就是把某些森林生物玩得奄奄一息,在树精灵叹息的目光中向她的母亲求救。母亲从来不会生气,她总是微笑着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却从不动手,一切任由她自己解决。“只有当你明白需要承担什么后果,才会记得三思而后行。”母亲是这样告诉她的。她有过成功的时候,却也有失败,但是她知道,无论她能把事情解决到什么程度,母亲总会看着她,即便当她医死了村长家的太阳鸟幼崽却无力回天,在神木下偷偷埋葬那可怜的生命,哭得稀里哗啦,母亲也会远远看着她,视线从不曾离开。因此,在树精灵的眼中,艾兰是一个冷漠的人类,但是精灵同样也是冷漠的,因为生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轮回的循环,生固然可贵,死却也不过是回归,他们会为死去的生命唱歌,却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是菲莉丝知道,艾兰不是冷漠的,她常看到母亲站在天窗下,仰望着夜空,默默垂泪。后来,她明白了,那种模样,是思念。“你在想谁”她曾问过。“如果永远无法再见,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艾兰毫不避讳的回答。而最终,她一直没有告诉那个人的姓名。想到这,菲莉丝望着那熟悉的树屋,暗叹时光如梭,岁月无情。和附近停滞时间的“雕塑”先比,树屋窗口外的星落翡翠比过去粗了不止一倍,叶片层层叠叠,已经彻底遮住了树干的斑驳色彩。枝桠间已经有硕大的花骨朵正在冒头,大概十来天后,第一批白色的花朵便将绽放了。而露台边的蜜果也已经成型,绿色的果实由两片翅膀状的部分组成,当它们成熟之后长到苹果那么大,变成亮目的橙黄色,散发出蜂蜜般的甜香过去,每个夏季,阿莱朵都会飘荡着蜜果的芳香。菲莉丝回想起儿时的时光,眼泪,禁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鲜明的反差,每一个细节唤起的甜蜜,此刻都像一根根利刺,刺痛着她的内心,她不禁在心底质问:为什么只有这里的时间在正常流动为什么只有这里菲莉丝不由自主向那座树屋靠近,她站在树屋脚下,仰视着这栋扭曲的建筑。她用风托起身体,飞向最下方的那座木纹平台,平台的尽头是一座木门。她停在了门口,门上依旧保留着熟悉的魔法锁,这是依靠验证魔力而开启的锁。而其中安设的魔力来源于三个人。她,母亲,以及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菲莉丝清楚地记得,母亲曾那样告诉她:“有一个人,我无论如何会为他留一扇门,哪怕他永远不会进来。”当时的她还太年幼,听过便抛弃脑后,根本不知道追问“为什么”,而现在,这一幕却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那第三个人,是谁会是梵吗想起梵的所作所为,菲莉丝现在宁愿那个人不是他。她将手按到门上,门自动开了。塞尔维斯紧张地护卫在她身后。推门而入,看着屋子里和过去一模一样的摆设,没有蒙尘,没有蛛网,仿佛被人收拾过一般,菲莉丝甚至怀疑自己穿梭了时空,也许,她的母亲正在某间房间里看书,等待着贪玩的她归来。菲莉丝发了疯一般从一层跑到二层,再到三层,她穿过了杂物间,储物室,工作间,炼金房,会客厅,属于她的小卧室,熟悉的木质藤索床上,鹅黄色的吊兰爬满了床架子,十二年了,居然什么都没有改变这怎么可能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卧室,一切近在眼前,唯独窗外的景色,依旧一片是死寂,她猛然扭头,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而后,驻足在了上楼的台阶跟前。上面就是母亲的卧室了,母亲会在里面吗她竟不敢上去了。“去吧,如果不前进,你一定会后悔”塞尔维斯鼓励着,但他的语气也格外沉重,他的内心同样充满忐忑。脚步踏在木质台阶上,发出深沉的撞击声,菲莉丝爬的很慢。她的手死死抓住扶栏,仿佛只有碰触到实物的感觉,才能给她一点点支撑,告诉她,这里是无法逃避的现实。随着头顶的地板逐渐逼近,随着屋子里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奏鸣,菲莉丝的脚步禁不住加快了。她一口气爬上了楼,压抑住自己的喘息,快速扫视了整座房间果然,没有人窗口没人,书桌前没人,书架边也是空荡荡,她绕过屏风,背后的更衣柜边也没有人。空的,都是空的,空荡荡如同她的内心。如果没有母亲,这座保留完好的树屋又有什么用菲莉丝一拳砸到屏风框架上,疼的却是她自己。屏风咯吱咯吱摇摇欲坠,菲莉丝却抱住自己的拳头,肩膀颤动着,嘤嘤亚亚抽泣起来。压抑许久的悲伤,一瞬间倾泻而出,而塞尔维斯却只能干看着,不知道要怎么帮她。然后,他看到屏风因为菲莉丝那一拳,最终因为年代久远,向一侧倾斜,挂到了床帘,并把整个床帘全拽了下来,于是那倒塌的屏风后面,占据了房间一角的双人床暴露了出来。塞尔维斯惊讶地看着那之前因为被罩在床帘里面而没有被注意到的大床,那床上居然躺着一个人“菲莉丝,菲莉丝”塞尔维斯叫道,“床上,看床上”菲莉丝抹了抹眼睛,她注意到了塞尔维斯不同寻常的急切呼唤,她抬起头,望向那张属于母亲的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一身树精灵的针织长袍,平静的躺着鲜花组成的“被褥”之中,酒红色长发的热烈气息与周围宁静清醒的风格格格不入。女人金闭着眼,双手自然地搭在胸前,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那甜美的睡颜,似乎正做着好梦。看着这个陌生的漂亮女人,菲莉丝想起了自己在洞察之境中看到的艾兰,她们,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她印象中的母亲和这个女人长着完全不同的脸,为什么她会睡在这里她真的是艾兰艾兰真的是她的母亲这一刻,菲莉丝竟然不敢相信了。“告诉我,她是谁”菲莉丝近乎质问一般看着塞尔维斯。塞尔维斯现在沉浸在震惊之中,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开了口:“艾兰,绝对不会错的就是艾兰,她就是与我缔结契约之人,你的母亲”338你爱她菲莉丝难以置信看着这个女人,这就是她的母亲,这就是艾兰她静静躺在那里,皮肤依旧光洁白皙,发丝柔顺而富有光泽,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嘴唇饱满柔嫩,莹润欲滴一切,都像活着一样。她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吗她真的没有死难道那些年,她面对自己的摸样,都是经过魔法药水改扮的难道自己的母亲,从未给她看过真正的摸样菲莉丝感到不可思议,这里面的疑点重重,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她,这所有的事情,很可能都是真的为了确认这一切,菲莉丝不由自主的靠近那张床,把手伸向那个沉睡的女人,她天真的幻想着,如果那真的是她的母亲,那么她是不是会和过去一样,只要绕一绕她的脚板,便会大笑着骂着“小混蛋”然后坐起来菲莉丝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咚咚”得轰击着耳膜,她紧张得双手颤抖,眼看着就要碰到女人的脚板心,不料,通往上层的木门猛然被撞开了,传来一声暴喝:“不要碰她”菲莉丝吓得手一抖,就那么僵在那里,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佝偻的老者扶着门框站立着,那家伙浑身罩着破败的针织长袍,头上搭拉着兜帽。因为他动作剧烈,黑灰色的头发从帽子里漏了出来,和他那沟壑纵横的皱巴巴的皮肤搭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早该进入棺材的死人。那老头用阴鹜的绿豆小眼紧盯着她,目光杀气腾腾,似乎只要她敢乱动,就会被大卸八块。塞尔维斯当即拦在两人之间,他疑惑地观察着这个老者,明明看上去嬴弱不堪,可他却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难道自己又看走眼了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艾兰的树屋里,他到底是什么人,和艾兰又有什么关系他可能是逃脱了禁锢的树精灵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塞尔维斯,没关系的。”菲莉丝说,“他没有恶意的。”因为这个人,在意艾兰。塞尔维斯稍稍让开,的确这个老头很显然是为了保护艾兰才喝止菲莉丝,自然不是他们的敌人。但即便如此,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老者绝非简单人一般人怎么可能穿过时间禁锢生活在这里“你认得艾兰”菲莉丝问那老人。“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那老头恶狠狠地说,“不准碰她,不要跟来,否则,哪怕你是她的女儿,我也会把你丢出去”老头摇摇晃晃的爬上阶梯,菲莉丝看着他蹒跚的步伐,在后面追问:“等等,你知道我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知道”话未说完,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些什么”菲莉丝怅然若失突出那个还没说完的词汇,盯着那紧闭的门,眼眶再次泛红。她看着眼静静躺着,对什么浑然不觉的艾兰,一咬牙,冲着天花板叫道,“老头,你给我下来,否则我就要碰这个女人了,我不光要碰她,还要带走她,不若装作没听见,我可就真动手了我说得出做得到”果然,她刚喊完,门再次被撞开了,那老头静静站在上头,死死盯着她。那姿势,明摆着在说:我看你敢不敢碰看到对方怒火中烧的摸样,菲莉丝故意抬起两只手,伸到艾兰的身边,而随着她的动作,那老头的眼神也愈发阴冷起来。明明温暖的树屋,顿时仿佛堕入了冰窖。确认这家伙的确很在意艾兰,菲莉丝狡黠地一笑:“现在,最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我可就动手了哦”“如果你想看到她消失,你就碰她吧”那老头丢下句话来,竟然转身上楼,门再次被“砰”的一声带上。菲莉丝愕然看着那家伙的臃肿背影,然后低头看着面前的睡美人,一碰就会消失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她怎么敢冒这个风险菲莉丝愤然跺脚:“算你狠”她“咚咚咚”爬上阶梯,凝视着那道门,愈发的好奇,那老头到底在上面干什么。就在这时候,门后居然有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瓶瓶罐罐摔碎的声响,以及刮蹭地板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哼哼唧唧的,似乎是活物,那声响刚一冒头,就被“砰”一声重击声掩盖,接着,楼上再次寂静无声刚才这动静怎么听都不同寻常。菲莉丝冲着木门叫道:“嘿,你在里面做什么”结果门后只传来一声怒吼:“滚”菲莉丝哑口无言,她撇撇嘴,你叫我滚我就滚那还是她菲莉丝么她探着头从门缝里往里面偷窥,门似乎被什么封住了,居然啥也看不到。她从虚幻之戒里摸出了华瑞哪里缴获的透视望远镜,对着那门左看右看,可只有黑乎乎一片。奇了怪了,这门后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竟然连透视魔法也可以屏蔽菲莉丝皱着眉头,恶狠狠瞪着那道门,仿佛那门跟她又深仇大恨。“是灵魂干扰。”塞尔维斯说,“那个人,不是一般人。”“不就是个天阶么谁也不能阻拦我”菲莉丝喃喃着,对着那木门吟唱起生命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