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尤其是他去做手术的那几个月,频频搜索那段时期的新闻,莫名就有些感慨。遇到大的疫情,医生才被叫做白衣天使,等到疫情过去,又成了白衣屠夫天使能救病治人,却最终还是要死于病痛,救不了自己。当晚顾平生没有选择留院,医生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的大堂“现在的医生,名声还不如造地沟油的,”那个医生苦笑摇头,“看看你,再看看我那个同学,真觉得不值。”他站在比白日安静不少的大厅,不知是笑是叹,回了句:“如果不是身体情况不好,我一定会选择回到医院,你那个同学,应该也是这样的回答。”两个人走出大门,童言终于露出了非常担心的表情:“你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住院观察观察”不管是肺部问题引起的心肌缺氧,还是什么,他真的是心绞痛昏倒了。心脏的问题,可大可小她根本没办法当作小事情。顾平生还没有回答,就看向她身后。她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没想到那个小男生还在。“顾老师,”小男生的普通话不是很好,“我从小就听身边人说非典,广东也是重灾区,所以”顾平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脑,说:“快回学校,顾老师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宿舍关门,是不会负责收留你的。”小男生欲言又止,离开的时候,仍旧神情歉疚。到家时已经是十二点多。童言担心他,不肯再分房睡,匆匆洗过澡就进了他的房间。他是不喜欢穿睡衣的,她每次抱着他睡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都比自己低。童言躺了会儿,发现他根本没有睡着,索性扭开了台灯:“这几天都是阴雨天,又热,我只要不在空调房间都会觉得胸闷,你要不要和学校请假,休息几天”顾平生眯起眼睛,逆着灯光看她:“好。”她想了想,问他:“以前你有时候不去学校,总说家里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就是身体不舒服”她说话的时候,把手放到他的胸口上,想要试着感觉他的心跳,却找不到方法。慢慢地试着,竟也觉得自己胸口很不舒服,仿佛感同身受。顾平生左手压在脑后,就这么笑著,看着她。“你教我怎么把脉吧”她忽然说。“等明天你从法院回来,再教你,”他随手拿起床头的表,看着时间,“已经快两点了,要不要先睡觉”他说完,就要去关灯。她拉住他的手,终于说出了整晚的愧疚:“我不是个好老婆,好像什么都不懂,都不会。除了每天给你做饭吃,什么都要你来做。”就连他忽然昏倒,入院检查,也是最后一个到。没有社会阅历,没有过健全的家庭,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才是个好的妻子,不知道每天关上大门后,一个正常家庭的细碎点滴,究竟是如何的。“除了赚钱,我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老公,而且,赚的也不算多,”顾平生攥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很认真地告诉她,“你现在所有的自我否定,和你本身没有太多关系,根源还是因为我。言言,我其实很自私,知道自己身体非常差,还坚持要和你在一起。”第四十七章 我的顾先生2他的话,在她心里沉淀下来。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顾平生的这句话。按他的逻辑,她明知自己家里有很多问题,却还是把他一起拖下水。如果他身体康健,或许还有力气陪着自己承担这些,可让已如此的他,陪自己面对一切,是不是更自私“上午去监狱,感觉如何”另外一个实习生,把微波炉打开,打开饭盒的盖子,放进去,“我第一次去之前,觉得肯定很恐怖,可是真去了,就还好。”“和想象里的不一样,”童言叼住勺子,把热好的饭菜放到餐桌上,含糊说,“我去的是女监,碰到犯人,很多都会对着你叫政府,政府”想象里的监狱,本来该和电视剧相似,有太过寂静的涌道,还有阴沉的气氛。里边的犯人应该也是形形,看着你的眼神,有很多的故事。或许真的背后有很多故事,可是真看到你的时候,都表现的像是小学学生,拼命邀功示好,争取减刑。这是她以前没听人描述过的,学校里毕业的师兄师姐,大多数去了外资律所做法律咨询,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电话会议,邮件和咨询报告。所以讲起工作也是写字楼、加班之类的,和这里天差地别。草草吃过午饭,她下楼去拿律师交的资料,大厅里有两个脸黝黑的老伯跟在律师身后,其中一个正指着余下那个,不停说着都是你的错,闹到两家要打官司童言走过去,说要拿资料,无论是凶神恶煞,还是憋屈不敢回骂的当事人,都马上对她友善笑著。好像只要是从楼里走下来的人,都能为他们做主似的。她不太能适应被人误解身份,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就看到似曾相识的脸。在记忆里搜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近她,笑著招呼:“童小姐,还记得我吗上次机场我去接董主任的代理商。”她噢了声:“记起来了,你是来”“我是来替我朋友送东西,”代理商笑容热络,“你是在这里工作刚毕业”有没有工作过,很容易就能看出端倪,她很快解释:“还没毕业,只是在这里实习。”“好工作,这种地方就适合小女孩,不累,也不用求人,”中年男人很自然把话题转到了董长亭身上,“上次急着接董主任去研讨会,没来得及和你男朋友认识,他也和董主任一样,是医生”童言摇头:“他是大学老师。”“噢,不错啊。他和董主任是亲戚照年纪来看,应该是叔侄关系”童言不想说出他们的关系,可又下意识,不愿意否认他们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明明是正正经经的父子,却不能承认。顾平生不愿接触,是他的选择,可那个男人作为父亲,不该不承担如此的义务。或许做医疗代理的都很会寒暄,她不知不觉就和那个人说了很久。很多闲聊的话拼凑在一起,渐渐勾画出了顾平生父亲的形象,是某个医院肾内科副主任,业内很有些名气,有个同为医生的老婆,是同个医院心内科的主任。除了没有孩子,任何方面都令人羡慕。晚上北三环忽然很堵了一阵子车,她从公交车站走到小区门口,正好看到顾平生边等她,边在鲜果店门口挑水果。鲜果店的老板娘非常喜欢他,每次都会给他捡最新鲜的,却并非那些看起来最光鲜唬人的。她走到他身后的时候,看到鲜果店老板娘在有模有样,教他怎么挑火龙果和山竹。童言拉住他空闲的左手,顾平生知道是她,没回头,继续看老板娘说话。最后老板娘秤好斤两,他终于肯看她了。“我不爱吃火龙果,每次都感觉没味道”童言马上说出中心思想,“买芒果吧”“芒果会上火,”老板娘乐不可支,“刚才我也说你喜欢吃芒果,你老公不让买。”“那就买那种小的”“这星期你吃过芒果了,”顾平生回答的直截了当,“下个星期给你买。”她还想垂死挣扎几句,顾平生已经递出钱,拉着她往小区里走,彻底断了念想。后来,那天她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父亲的事,童言经过再三考虑,也没和他提起。倒是大半个月后,顾平生忽然和她提到了工作的事。他和平凡都是法律出身,自然有很多这个领域的朋友。据他说,当时回国,最好的工作机会就是某个外资所。但因为他选择了大学,自然就拒绝了,而那位对他最有兴趣的artner,更是他同校毕业的校友,自他之后,就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职位终空缺到现在。“你不想在大学了吗”童言拿着电熨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应该还会继续留在大学,”顾平生好像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话,“大学课程并不算太紧张,所以如果有别的机会,还是有时间的。”童言低头,把衬衫铺好,熨烫着衬衫的折痕。处理好两只袖子后,抬头继续问他:“可是我觉得你的身体,肯定受不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体,会量力而行。”他身后是落地玻璃窗,二十楼望出去,万家灯火,已汇成海。童言继续低头,熨烫着他的衬衫。约莫猜到了他一些想法。他工作的时间不长,房子和稍许积蓄,都是曾经过世的母亲所留。如果他身体健康,又是知名的医学院出身,应该会过得轻松惬意。即便是如今不能再拿手术刀,若没有自己和未来不可预估的生活,想要过得舒服,也不算太难。可眼下,这些都是假设。普通的两个人在一起,都要有觉悟,去应付所有未可知的起伏跌宕。而他们本身,就有太多无法解决的麻烦。对于股骨头坏死,他一定还要手术,而那些后遗症也会陆陆续续地显现,还有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这些都需要挨个解决,做好万全准备。上次事情发生后,她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童言余光里看到他始终没动,抬起头,微微皱了下鼻子:“好吧,先放你出去闯荡。等我十年,十年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种草种花。”顾平生讶然而笑,抿起一侧嘴角。童言扬了扬手里的熨斗:“小心烫到你。”他却根本不在乎,脸很快凑近,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倒是把她吓得高举右手,让手里的危险物品避开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很不享受地和他亲吻着。后来她把七八件衬衫都一一挂起,关上衣柜时,模糊地想起了以前。陆北总是不好好读书,留级、打架,叛逆的让人无可奈何。她有时候气急了会指着陆北的鼻子说,你现在不学好,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每到她说这种话,陆北总是笑嘻嘻地低头亲她,说既然这么断定,那你去学法律好了,以后我出事你就替我打官司。她被他说得啼笑皆非,可认真想想,不论陆北如何,她恐怕都会陪到底的那时候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如果真是爱了,那就尽自己所能。顾平生是绝对的行动派。清晨起来,她站在洗手间刷牙,透过半敞开的卧室门,看到他低头,极为专心地系着衬衫左手边的袖扣,看不到脸,却能看到手,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的很好看。衬衫穿完,是西装外套。最后是口袋巾。他从衣柜里的抽屉里,拿出与领带同色的手帕,对角折叠,再错开顶端的尖角,放入外套口袋。平整妥帖。完美的无懈可击。所有这些做完,她甚至有些不认识他。“顾先生,你让我想到一个电影,”童言捧起一把水,将嘴里的泡沫洗干净,继续道,“罗马假日,你让我想起罗马假日,只不过那里混入人间的奥黛丽赫本是个公主,而你是男人。你原来在国王学院毕业后,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当时我留在那里,或是回国后没有进学校,的确应该是这个样子。”他说话的时候,靠在洗手间的门边,伸手,抹去了她嘴角的白色泡沫。顾平生,顾先生,何曾有过如此美色她侧过头,取笑他:“我是不是马上就做阔太太了,最好买五六个大狗,天天遛狗养花什么的”“这种要求,很容易满足,”他若有所思,嘴角压着笑意:“一定程度上,这个职业可以生活的很好。举个简单的例子,我有个同学在08年经济危机时,因为没有项目,被公司强制休了一年带薪长假,休假期间,公司会支付五十万美金的年薪。”童言听得发愣:“没有生意,每年还有五十万美金,如果是正常工作”她想到自己在法院每月一千六百元的实习工资,默默地觉得,相比外资所的法律咨询,自己还真是廉价工种。等他离开家,童言也已经装好中午吃的饭菜,出了家门。外边下着中雨,公交车站的站台下挤了很多人。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地,收起伞,车就开进了站。加长的公交车上也是人挨着人,很多人看到这情景都放弃这辆车,童言却不敢耽搁,怕堵车迟到,硬着头皮就往车门处跑。岂料刚才挤进去,就被人猛地握住手腕,从人群里扯了出来。她惊叫声,吓得回头看时,陆北已经伸出手,用外衣给她挡住了雨:“我有话问你。”第四十八章 我的顾先生3她被他拉出去,措手不及。在很多人拼命前拥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是反向的。“我还要上班,”童言听着身边人嘟囔抱怨,想要挣脱却不能,“有事晚上说好不好”“我开车来的,送你上班,路上说。”他伸出手臂,挡开身侧两个要上车的男人。“诶大早上的碰上神经病了,不上车干什么呢”其中一个被他挡的火大,回头骂了句,堪堪就被他的目光骇住。童言怕他惹事,很快反手扯住他的胳膊:“人家都是上班的,是我们不对。”陆北没吭声,随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他的车停在车站不远处路边,她走出人流,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