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么她痴痴的想,他果然是喜欢男人的,好好的一个翩翩郎君,做什么要断袖呢可惜了儿的她谓叹的当口容与已至眼前,还是贺兰先回过神来,拱着手热络道,“真巧,咱们正要走,前后脚的,差一点儿就错过了。暖儿说热,我才想着到前面金井里给她打些水盥洗盥洗。你瞧瞧,脖子上都有汗呢这丫头,果然是深闺里的小姐。案后坐上三五个时辰就不成了,要人捏手捏腿的。胃口又不好,我怕她身子顶不住,正想往北衙找上将军,问问她平素爱吃什么,我好打发家里人开小灶给她带进来。这会子遇上了倒好,也省得跑一趟。”布暖在边上听得寒毛直竖,暗忖着贺兰口才真好,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分明日日压榨她,让她伺候茶水伺候巾栉,到这时候全反过来了。眼下他说什么都不好反驳,她把头闷得更低,死盯着容与的皂靴,然后看见另一双描龙镂金的高头履踏进视线。“我早就听闻兰台新进的女官是六郎家的小姐,想必这位就是吧”那金石之音像珠玉落在琴弦上,清透得淙然有声。尊崇的着装,无可比拟的风仪,这才是真正的天皇贵胄布暖愈发卑微的垂首,听见容与说,“回殿下,正是家下外甥。景升豚犬,诠才末学之辈,叫殿下见笑了。”沉声对布暖道,“还不来见过太子殿下”布暖叫他一喝吓了一跳,忙敛袍伏地行稽首礼。这会子只暗暗吐舌头,贺兰是该苦恼,恋上谁不好,偏是当今太子李弘。这隔山隔海的距离真不比自己好多少,这么一来也觉他可怜,生出了点儿惺惺相惜的味道来。李弘弯腰虚扶道,“快免礼,我和你舅舅是至交,私下里不必拘礼。”布暖起身打拱,“殿下宽宏,奴不胜惶恐。”李弘闻言笑起来,“我才说什么来着,好好的姑娘家入了官场,也学得男人家行礼说话,真难为她了。”毕竟那是太子,太子面前总不免处处留神。容与有火气不好发作出来,只淡淡望着贺兰道,“叫监史费心了,她有痓夏的毛病,隔着灶头只怕吃不惯。若监史能行方便,在下自然吩咐府里置办吃食,不劳监史大驾。”空气中有静静的杀机,不习武的人感受不到。贺兰飞眼乜李弘,转而挑着唇角道,“上将军何须见外,我同冬司簿交好,她如今在我门下任职,对她起居一应照料,常住义不容辞。”言罢为表亲近伸手环她的腰,温言嗔道,“在我跟前能言善辩,见了舅舅,竟成了锯嘴的葫芦么”容与怒火直拱起来,他恨贺兰的明目张胆,更恨布暖模棱两可的温吞态度。他花了多大的气力去克制,才不至于把贺兰搭在她腰上的手臂缷下来。他不求她回应他的爱,因为不能够,世俗不容许这样的感情。可她不能自尊自爱些么云英未嫁的姑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男人举止暧昧勾缠不清。那么背着人又是怎么样一副光景,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他忍得人打颤,这炎炎烈日照不亮他心底的阴霾。他用力握着腰刀的刀柄,凸起的缠丝纹路深深烙进掌心里。他眯着眼凝视她湖兰缎面襕袍、周周正正的皂纱展角襥头,眉若远山,面若琼玉多美好的纤丽的人他在脑子里描绘了千遍万遍的轮廓,正脆弱的倚在别人身旁。他觉得心脏被人下死手捏了一记,钝钝的、浑浊的、血肉模糊的痛起来。布暖还是木讷样子,贺兰的戏演得是不是过了点难道也有试探李弘的用意么她假作不经意的扫视李弘的脸,李弘的笑靥更深了,他看着贺兰,忖了忖启唇道,“表兄好事将近了么前日太液池晚宴上,敏月还抱怨哥哥怎么到如今都不见有动静呢”布暖头皮一凛,这是什么情况弄巧成拙了么她错愕的看容与,他别过脸去,半晌才道,“殿下误会了,容与的外甥女早就同晤歌有了婚约,只怕监史是白费心思了。”布暖垂着眼,心杳杳往下飘坠。舅舅对贺兰有偏见,于是很顺当的把她归到蓝笙名下。她悲哀的想,她多像个马球,被他抛过来又扔过去。因为他是长辈,手里掌握着绝对的权威。他要把她配给谁,甚至不需要询问她的意思。前一刻还板着脸拒绝蓝笙,回过头想想改了主意,重又调转过枪头来。横竖小辈的婚姻,就是长辈一句话的事儿。李弘似乎怅然,点了点头道,“原来许了晤歌,也好,还是一家子”贺兰也不顺着话茬强调什么,在他看来这样已经够了,沈容与连气息都乱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嫉妒和愤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有时候会混为一谈,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能够分辨的。让他看不透的还是弘,永远的若即若离,像钝刀子杀人。跳跃的金落在他的发冠上,他疏淡的一点笑,成为点燃他的导火索。他望着他,“听说太子妃人选订下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呢卫司少卿杨思俭之女么常听闻这位娘子才貌无双,殿下艳福不浅呐”李弘脸上的笑容渐渐隐退,然后重又缓慢的爬上来,“这样算来我还快了表兄一步呢”贺兰阴恻恻拉伸嘴角,表情看来有些狰狞。他抽了汗巾出来,握在手里变成柔软的扭曲的一团。踅过身对布暖道,“你不是热么,我替你绞帕子去。你同舅舅说说体己话,我过会儿来寻你。”李弘接口道,“我恰巧要往史馆办事去,顺路一道走吧”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逶迤去了,布暖感叹着这是何等暗潮汹涌的对决啊最后不是贺兰和容与,倒换成了贺兰和李弘。果然世事难料,他也没想到李弘和容与会一起来,弄来弄去战火蔓延,真正烧到了自己身上。“我瞧了这半日,你眼里可曾有我”她的视线还在追随着别人,容与所有的隐忍几乎丧失殆尽。他拧着眉,厉声道,“你脑子里可还有祖宗王法”布暖怯怯一缩,才意识到自己处境堪忧。她想开口问安,却被他拉了手肘往恭礼门上拖。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简直不顾她死活似的。她越挣他钳制得越紧,她痛极,央求着,“我错了,没给舅舅行礼,下次再不敢了。舅舅快放开我,我好疼”好疼吗再疼疼得过他他对她的悲鸣充耳不闻,他恨她,恨不得掐死她为什么她不自爱为什么要和贺兰敏之亲热得那样大庭广众下啊,那条路有多少人往来走动他们这等失体统的举动若是被有心之人呈报上去,惊动了尚宫局,进而报内官直至天后,那时要怎么料理他怒不可遏,恭礼门上有个夹道,长不过十余丈,是早前屯放史馆书架子用的。后来史馆扩大,这地方就废弃了,如今正好借来一用。他把她拉过去,守门禁军忙迎上来,叉手道,“末将听候大都督调遣。”说着斜眼打量布暖,踯躅着,“这”容与道,“你们别管,给我退远一些。”两个禁军会意道是,躬身打揖直退到三丈开外。他见人走远了方奋力把她推进夹道,砰地关上了腰门。布暖真有些怕了,边揉着腕子边曲腿纳福,“暖儿错了,请舅舅息怒”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不对一切都不对计较她没有及时行礼只是借题发挥的由头,他在意的是她的态度。她明明说过她不爱贺兰,为什么又和他纠缠在一起叫他如何信任她叫他如何宽慰自己是,她大了,总归会有自己的感情。她有权选择喜欢的人,可为什么偏偏是贺兰她不知道他有个骄奢淫逸的恶名么她瞧上他什么一副空空的皮囊,还有满口的花言巧语他对她太过失望,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一直以为她有思想有见地,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悟性都要高。可到头来他高估了她,坠入情网便无可救药。如果遇上了对的人,她可以全心全意。但现在她要和贺兰那样的人一起堕落,他无法容忍布暖倚墙望着他,她从没见过他有这样可怕的神情,脸青了,嘴唇也白了。这么大热的天啊,他居然瑟瑟发颤。她应该高兴吗他那么气愤是在意她吗是在吃醋吗“你”他几乎说不出话来,调整了半天才道,“到底为什么你说过不爱他的,刚刚我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心底有小小的火花迸发出来,她想他也许真的是爱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对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第九十四章徘徊她迟疑的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了。他咬着牙说,“别碰我我怕你在兰台吃亏,想法子买通了尚宫局的人,要把你调到中书省去,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在贺兰的庇佑下过得很好是么我一直以为你至少是有些喜欢蓝笙的,可他那日来说你不爱他,你心里有所想。我问你,这个人是贺兰,是不是”她低下头去,突然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在情上头是木讷的,就像贺兰说的,她不主动些,恐怕这件事一辈子都要蒙着窗户纸。可她又怯懦,万一冒犯了他,恐怕他会看不起她,以后永远都会避开她。“怎么不说话”他见她缄默,越发的怒急攻心,“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她的脸上恍惚有一点笑意,“舅舅要我说什么我爱谁同舅舅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母舅,管得忒多了要遭人质疑的。贺兰对我很好,我同兰台的人也相处甚欢。横竖我是扎根在那里,哪儿都不去了。”对她很好有目的的好她是倔脾气,为官了又不像在府里那会儿能严加管束。她在外头胡天胡地他是有心无力,若是出了什么大事,真真后悔也晚了。亏她还有脸说贺兰待她好,贺兰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她这么死心塌地的“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他气极,“疯得连是非都不分了你这样,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你是姑娘家,被人传出去好看相么”她一脸无所谓,“我的根底又没人知道,名声再坏也连累不到布家。”她抬起眼含笑望着他,“还是舅舅担心我连累你上将军的脸面才是最要紧的吧”他只觉苦,心里苦透了她怎么成了这样变了个人似的,像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意孤行,什么都说不通。他背过身去叹息,怒到了极处反倒能够冷静下来。他说,“暖,你能不能再想想你还年轻,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别一时草率,把自己一辈子葬送了。”她垮着肩别过脸去,“你只会说我,你自己又是怎么样呢”他没想到她会牵扯到他身上来,愠怒道,“我怎么难道我也像你这样同别人夹缠不清了么你不要牵五跘六,进宫几日连规矩都忘了,愈发蹬鼻子上脸,还驳起我的不是来了,谁给你的胆子可见近墨者黑,一点不假”他越生气便越贴近贺兰的猜测,布暖是头一次觉得触怒他是件好事。看见一向四平八稳的人乱了方寸,简直让她觉得有成就感。她侧过身去,胸口怦怦的跳。这会子要沉住气,也许他自己渐渐就明白了。毕竟让她当着他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实在是没有这勇气。“你先处置好了自己再来说我。”她说,绷直了脖子,“你和知闲的婚事你是愿意的么你爱她么自己的感情一团糟,偏来教训我,岂不好笑”终于还是谈及了他和知闲的关系。知闲是个巨大的阻碍,容与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布暖是个简单的人,在她看来没有知闲,舅舅就是自由之身。或者是她自私,她认定了容与一天不成亲,她就可以陪着他一天。她这样的身份不能去求什么名分,只要他也爱她,两个人永远不婚不嫁,如此天长地久下去也是圆满的。这已是消极的最好的打算了,到了白发苍苍仍旧不离不弃,多么奇异的胜利容与果然有了片刻的失神,对于知闲他的确有愧,可是怎么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反对过,无奈老夫人极中意,前几项礼是母亲操持的,他连面都没露过。后来时候久了,他不忍心让母亲这么劳累下去,到头来只有妥协。若是谁都不爱,他反倒还坦然些。走到现在这步田地,他空前发现自己的不堪。他的人格一定是有缺陷的,老天给了他顺遂的仕途,感情上却要捉弄她。要娶的他不爱,他爱的又不能娶,这是怎样一种混乱破败的现状她眼光灼灼的凝视他,他难堪的说,“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他低垂下头,明光甲的护领竖着,热辣的太阳光照进颈窝里,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无奈,“男人挑妻房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再说你焉知我不爱知闲呢”她苦笑,“爱不爱的你自己知道,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她么婚姻和爱情无关,只要不是盲婚,你便可以接受。舅舅的处世不过如此,还来斥责我你能将就,我为什么不能既然和自己爱的人结不成连理,那么随便找个人共度余生,有什么不好么”容与赫然警醒,心里仿佛拢了一盆火,炽炽燃烧起来。“你爱的是谁你为什么不说”他靠近她,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墙皮上。他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半带彷徨又半带恐惧。他只是想知道,至于得到答案后要怎么处理,他脑子里一片荒芜,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仰起脸,纯净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舅舅也有深爱的人吧咱们做个买卖,把你心里那个人的名字拿来做交换。只要你说,我就告诉你。”他冷冷看着她,“没学着好的,奸邪之道学了个十成十”她慵懒一笑,“其实跟了自己不爱的人,对女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我不及知闲走运,起码她爱你,嫁给你就是幸福的。我喜欢一个人,不敢说出口,你能体会么”这样惊人的相似度天下的苦情大约都是一样的。他抬头看,天高云淡,青灰的墙头高高矗立着,直指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