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晏晏。他突然觉得无力,有种绷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的空洞。他尽量忽视他们站在一起有多般配,蓝笙那张神憎鬼恶的脸此时是稳当可靠的。布暖换了身衣裳,轻淼淼像破晓的云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惶骇得有多可笑,原来是虚惊一场,什么事都没有。她远远立着,平和的一张清水脸,油盐不进的态度,还和早上一样距人千里之外。到底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他忖量着,昨天雨后就变得反常,之前使性儿还会故意找碴,怎么现在成了这样边上蓝笙还在喋喋不休,“叶蔚兮是正经主人反而躲着不露面,门上就你和怀止,攸宁呢九成又找乐子去了。”容与心里正烦闷,只道,“天晓得怎么摊了这么个苦差使,热得险些发痧。”蓝笙啃啃的笑,“大都督长袖善舞万方景仰,一个女婿半个儿,叶公大抵就指望你了。”他皱了皱眉头,“我是应酬不起的,昨儿在街市上听见风声,说贺兰敏之到了源头驿,原想先会一会他,谁知竟没有来,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顿了顿道,“先头你们去哪里了我来找过,怎么没瞧见人”蓝笙花摇柳颤起来,瞟了布暖一眼道,“没去哪儿呀哦,可能才刚在假山后头逛来着,背过你去了。”容与听了他的语气惟觉鄙弃,仿佛他和布暖熟稔到了某种地步,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还有现在,公然在他面前眉来眼去,更令他大大的不快。脑子里线轴子一样的转,难道是因为蓝笙她才远着他他和蓝笙不能共存越想越叫他拱火,谁准许她和蓝笙来往了他嘴角微沉,对她冷声道,“你躲得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她分明一凛,他越发心寒。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蓝笙一来她就成了这副模样是做了亏心事心虚,还是蓝笙在侧,她的小女儿情态便能施展得无所顾忌了“你粗声粗气看吓着她。”蓝笙感觉有些异样,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容与今天很不好应付,倒像要拉脸训斥她。自己皮厚耐摔打是不要紧的,暖儿姑娘家,他这个做娘舅的总要留些面子方好。谁知容与并不搭理他,布暖渐行渐近,他拧眉看了半天,猛回身过来冲他怒目而视。蓝笙料着是他看见了那串璎珞,要上纲上线计较了。这样也好,横竖他的心思早就和他交过底了,他往没往心里去是他的事,自己是十二万分认真的。看看,这样极具代表性的东西都送了,还能是假的么容与气得简直要失控,他的确看见了那样繁复的饰物,红得鲜辣,红得无比可憎。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揪下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掼他个四分五裂。他甚至想给蓝笙一拳头,再指着布暖的鼻子问她知不知道羞耻。无媒无聘,戴着人家私授的首饰招摇过市,她还想不想安然的出嫁还想不想有一个风光平顺的将来他背过身去抚额,明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触手所及的是淋漓的汗,冷冷的,像他心脏的温度。他大概真的给气疯了,连当初在幽州军营遭人陷害都没这么愤怒过。来来回回踱了几步,再回身看她,她眼巴巴的征询蓝笙,脸上有怯意。蓝笙给她个安抚的笑,她一低头,浮起种温柔托赖的神色,很是楚楚动人。他慢慢冷静下来,攥紧的拳头颓然松开。他说,“把璎珞摘了。”蓝笙意外的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很通融了,没有一气儿拽下来劈头给他砸过去,他居然好意思问他为什么他怒极反笑,“你说为什么这里头缘故要我细说吗”蓝笙显然很意外,他没想到容与是这样的态度。原以为他们交好,他应该最信得过他的。除了那莫须有的辈分,自己找不出他反对的理由。可他投来的目光清冷,没有责难,毫无感情。他一时犹疑,真有些看不清了。布暖面红耳赤,手忙脚乱把东西取下来。项圈太大只得抓在手里。因为紧张无意识的握紧,一再的揉捏着,珊瑚珠子扭动着互相磨擦,发出细碎的咯咯声。他打量她裸露的颈项,还好,打扫清爽就干净了。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对她说,“你喜欢什么首饰直接告诉我,自然有人带着样子上府里来紧你挑。别人的东西不要随意接受,你不小了,这点应该知道。”他没有疾颜厉色,但话里的挑剔几乎让她哭出来。舅舅看轻了她,不需要别的,这种淡淡最伤人。他清正平和的世界不允许有伤筋动骨的大震动,她不奢求他能爱她,但至少不要厌弃她,否则她就会沦为宋小姐一样的可怜,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布暖听见自己抽泣的声音,但却没有眼泪。这个环境里容不得她哭,因为无处可以疗伤,没有乳娘的怀抱供她栖息。蓝笙见状颇为抵触,在他看来沈容与简直是莫名其妙。外甥女而已,需要管得这么严厉么她到了年纪,早晚是要许人家的,莫非他这个舅舅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他把她挡到身后,“你有气冲我撒,别难为她。不就是个项圈么,值当你这么吆五喝六的”容与不理睬蓝笙,环顾一周没见到布暖的贴身婢女,表情更加狠戾,“你下头的人呢太过体念就成了管教不严,手下人纵得没了边。我瞧着回长安要重给你安排人伺候,那两个打发到下房里去。”这下子她真要哭了,“我的人我自己做主,不必舅舅操心。”他立起两个眉毛低斥,“你还顶嘴”蓝笙急赤白咧的要跳起来,她的模样叫他看着心疼,上将军怎样治军他见过,但也犯不上把那套搬到家里来用吧他刚想开口就让容与喝退了,“蓝笙,我的家事,不劳你过问。”他指了指她的手,“你看看成什么体统下头人死绝了,东西要自己拿着。”蓝笙无可奈何,他没想到容与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原先还颇得意,预备和他炫耀炫耀,好叫他促成这事,如今看来成了空谈。他自认长得不赖,出身也有根底,怎么就让容与一气儿否决了眼泪在瞳仁上结成一个水的壳,布暖不敢眨眼,怕它破了会流下来。她张张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更后悔来了高陵,也后悔当初选了长安,生出这段啼笑皆非的情,令自己受够苦。“罢了,交给我,我去找人收起来。”蓝笙自她手里接过来,对容与道,“都是我的不是,你好好说话成不成她戴这个是婢女为了配衣裳选的,并不是她的意思。才刚我还挺失望,她怎么就忘了这是我赠她的。你这样子,不是冤枉好人么”容与听了气稍平,只是仍不受用。不管是不是她的意思,她戴了,别人也瞧见了。蓝笙那日在盐角坊的言论还不够可信,今天另需要添些佐证么蓝笙好言安慰布暖,“你别哭,且在这里等我,我过会儿就回来。”嘱咐完了,这才越过垂花门往游廊那头去。这里人不多,但总还有几个往来侧目。容与看她委屈的样儿站在路口上白丢人,因扯了她往假山后头去,大有新账老账一气儿清的打算。第六十四章供恨假山后面有个狭长的过道,平常不用,几乎是半弃的。他拉她到那里是为避人耳目,也不觉哪里不妥。孤男寡女是针对外人说的,自己家里人,血脉相通的,没有那个顾忌。她在闹别扭,挣了又挣,边挣边哭,“你撒开手,男女授受不清的”他直把她拖到隐匿的地方,这才松手。冷冷看着她道,“原来你也知道这句话你这是什么样子哭我说错你了”她倔强的屹然立着,显出种凛凛的美。脸上还挂着泪,也不搽,几乎流淌成河。一只手去抚另一只手的腕子,眉头微微颦着,似不耐又似伤痛。他想大概是刚才太用力气,弄疼了她。她本来就是极薄嫩的皮肤,稍一使劲便会留下红红的印子。这一路扭来,少不得要浮起五道杠。他不去看,心里乱得很,单觉得元气大伤,到眼下胸口还憋得泛疼。他不能像女人似的拿手去捶胸,唯有背过身去深深吐呐。老天爷,他真是气坏了,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现在想想,是叫几件事叠加在一起,才会变得这样狂躁。来来回回寻不着他们是起因,她和蓝笙在一起也无妨,可为什么连个婢女都不带瓜田李下更要仔细她不知道么好容易找到了,颈上竟然挂着大明宫里出来的首饰。那串络子但凡是朝中官员都见过的,皇亲国戚独得的赏赐,间接给订了亲的姑娘的。她这么一戴,名节怎么料理以后还有谁会来提亲真正着了蓝笙的道,要误妾百年身了。他长长的叹,命运的高墙翻不过去。没有人提亲还则罢了,非要和蓝笙困扎在一根绳上吗二十年的好友,仿佛突然陌生起来。张了个网子让他往里跳,不是在谋划布暖,分明是在算计他至于布暖,他刚才也连带着恨,恨她粗心大意不知规避。这么大的姑娘没心眼儿,对谁都不戒备。套句辞,叫疏影梗斜水清浅。一眼看上去孤高坚韧,其实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心上没装门袢子,所以落不了锁,让人有机可乘。他虽盛怒,蓝笙临走那几句话倒也给他提了醒。布暖这人有时候糊涂,但绝对是知情识趣的,不会明知那璎珞意味着什么还有意到处显摆。看来他是气昏了头,这通火发得有点不着调。“过来我瞧瞧。”他伸出手招了招。她别过身去,“不要你管。”照理说一个懂规矩的小辈绝不会这么和长辈说话,但他容忍惯了,反而觉得她这种态度才正常。尽管不生气,谱还是要摆一摆的,于是他嘀咕了声“没规矩”,直接过去拽她腕子。果然红得挺厉害,还有些肿似的。他在那片皮肤上揉了揉,“这么不顶用”她有赌气的成分,使劲往回缩手。他抬眼看看,脸上甚是不快。她迎上他的目光,浑然视死如归的精神,“以前女人叫男人碰了手是要剁掉的,你这样逾矩不好吧”这话矫情,容与腹诽着,又不是第一次,前两回泰然得很,这回就要死要活的了他打开腰上的砺石袋,从里头倒出个掐丝盒子,揭开盖子沾了点药膏出来抹在她腕上,边推边道,“这样算算要剁的地方还真不少,两之手除外还有脖子。昨儿又叫我背了,整个身子都是,全要剁下来不成那不是成了死路一条么”她脸红起来,为什么听这话觉得有些暧昧呢又是脖子又是身子的她偷偷的想,其实也不是死路一条,还可以嫁他呀可惜,只是想想罢了,他是舅舅,这辈子绝无可能了。武将随身都有金创药,褐黄的膏体,没什么特殊气味,抹在皮肤上凉飕飕,止痛还真立竿见影。容与很有耐心,下手不算重,一遍遍的按揉,直到药都渗透进肌理。布暖恍惚觉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蹿出来,蹿出来就是火样的一团。她悄悄觑他,浓眉入鬓,这是美男子最标准的眉形。还有漂亮的眼睛,看你的时候是一抹动人的亮,垂下眼变得温和谦逊,没有棱角,甚至有种别致的羞怯的情调。嗳,她仔细琢磨一下,这世上只有她眼光独到,能看出上将军还有这种不可言传的美。貌柔心壮的她突然感到沉重的悲伤,她到哪里去寻和他同样的人来填补心里缺失的那块呢“以后少和蓝笙见面。”他替她放下纱袖,转身到池边掬水洗手,“他和我情同手足不假,但和你终归隔了一层,你要避嫌。就像你刚才说的,男女授受不清,知道么”她脸上有灰白的消沉,“蓝家舅舅是好人,做什么少见若是男女要避嫌,舅舅也不该和我走得太近。”他拉着脸道,“你懂不懂得什么是远近亲疏拿我同他比什么”顿了顿似乎也认同她的话,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我日后也当注意。你不是小孩子了,的确应该循旧理远着些才好。”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想象着以后他同她只能遥遥相望,见着了也不说话,一个纳福请安,一个微点下头,然后各自走开,越走越远,再没有交集她本意不是这样的,只不过下意识的要反驳,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不平的抗争是为了引起大人的关注。但似乎弄巧成拙,他竟附议了。她仰着脸边哭边说,“舅舅恕暖儿无礼,我想不明白,蓝家舅舅好意儿送我东西,别说是底下人疏忽配错了,就是认准了戴又怎么了舅舅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要借题发挥”他抿唇看着她,简直给气得肺都疼。什么叫借题发挥她根本没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用不着等到明天,来赴喜宴的人都会知道她是名花有主的。将来嫁的若不是蓝笙,哪里还有脸外头走去他乏得厉害,顺势靠到山石上去。假山一半建在水上,山洞一头封了,空出个宽绰的亭子间。外面流水淙淙,里面很凉爽,只是泛着水气,颇为潮湿。他背抵着石壁,很快水雾渗透过衣料氤氲开,也懒得理会,只那么靠着。她的眼泪没完没了,怎么都流不完似的。他皱眉道,“你觉得委屈么我告诉你,那个项圈不仅不准戴,回头还要还给他。你说我专横也好,独断也好,决计留不得。除非你打定了主意要嫁给他。”布暖方觉事情远不是表面这样浅显,容与一向老成持重,会突然变得不可理喻,横竖是有缘故的。她怔怔瞪着大眼睛,“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好叫我知道。”他转过脸看对面雪白的女墙,告诉她也无妨,让她留个心眼,至少了解了蓝笙的用意。“他给你的项圈是宫廷赏赐,他虽是外戚,实际和圣上并不十分远。李家宗族里太多贵胄一味的游荡不知成婚,往年圣上赐飞白折扇,这趟换了宫衣首饰,大有催婚的意思。”他调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