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泛的笑,“前年他一人得了十七个胜会,单看他今年怎么样吧”八水绕长安,其中渭水是最负盛名的。她早就想去瞧竞渡,往年母亲总嫌人多,唯恐她叫人挤着了不让去。父亲是文人,端午自有他的安排,大抵是和同僚们吟诗作赋插艾草,也没时间陪她去洛水观战。那时候她就抱怨着为什么没有兄弟姐妹,她一人闷得出蛆,只有日日困在高楼上。如今一听舅舅说要带她去,她激动得几乎尖叫起来,拉着他的衣袖雀跃,“多好舅舅是菩萨心肠哎呀我真欢喜,谢谢舅舅”她笑得比春光还灿烂三分,容与看着那张脸,突然发现自己的决定竟是这样英明。任由她摇着,调侃道,“才知道舅舅好先前是谁见了我就怕的往后还怕不怕了”布暖脸上一热,忙松开他,把手背到身后去,悻悻笑道,“多年未见总不免生疏,我头里说过,不是怕,是敬畏罢了。”容与也不计较,退到窗前取短叉竿,把棂子撑开一道缝,淡淡道,“教条守成了罪过,倒不如不守的好。你也别被我的名声吓着,家里不比军中,随意些各生自在。”布暖应是,晚风缠绵拂来,吹起了他发冠上的垂缕,一分一毫的流动飘扬。她怔怔望着,猛然想起那日才到长安,在坊间路旁看见的人,正是戴着青玉冠,发针顶端嵌有流苏那人居然就是舅舅这样意外无巧不成书么她隐约还记得那时的心情,惊鸿一瞥,瞬间怦然心动,她甚至想过是否有缘能再见。如今果然再见了,结果他却成了舅舅。她刹时蔫头耷脑,闷坐了半天才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暖儿先回烟波楼去。”她瞧了瞧自己的衣裙,裙摆上点点泥泞,只道,“入了夜有家宴,我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外祖母跟前不能失仪的。”容与颔首,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她嘱咐,“端午的事别同知闲说。”布暖不解的看他,“为什么知闲姐姐想来也是愿意去的。”容与别过脸道,“她和蓝笙总过不去,见了面也没好话。蓝笙要竞渡,弄坏了心情岂不要吃败仗么”布暖琢磨着也是,往廊沿下穿了鞋踏上水榭回廊,走了两步转回身,言笑晏晏道,“舅舅,我以前梦见过你。”他闻言抬起眼,她已经顺着围栏远去了。他长长出了口气,北望碧洗台,高阁上有人冲他挥手,远远传了声“容与哥哥”过来。是知闲。他无奈抬手回礼,以为就此能打发,那边却提了襕裙往抄手游廊奔来。他甚感疲累,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不上岸便会把她引来,只好循水廊朝湖岸上去。知闲时刻都是耀眼夺目的,精致的妆容,富丽的衣着,表情矜持,举止得体所有一切,彰显贵族小姐最良好的教养和气度。她望着容与,秋水盈盈,温声道,“回了府怎么不打发人告诉我我只当你营里事物忙,要天黑了才能脱身呢”他说,“我把军务托了副将,回来歇一阵子。母亲呢”知闲应道,“才刚还叮嘱下面人备宴呢,这会儿大约在佛堂里。”他嗯了声,背着手在前头不紧不慢的走,知闲温顺跟在他身后。他不说话,她料着他在想事情,便也缄默着。他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她从不盼望他能像别的男人那样柔声细语,只要他容许她跟随,单是仰望他的背影,也觉得足够了。“见过布暖了么”容与边走边问,“她还小,又才来长安,你两个年纪相差无几,她缺什么短什么,你多照应她些。”知闲抿嘴笑道,“你不吩咐我也知道。你疼她,我何尝不是她是个乖巧讨人喜欢的,虽说咱们不是同辈,可我拿她当妹妹呢”言罢叹息,“只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遇上这样倒灶的事情”容与拧起了眉,抬头看穹隆尽头的流云,余晖染红了半边天,云层四围镶了金边似的。布暖遭遇的不幸通通都应当留在洛阳,不是已经有人代她进了敬节堂吗这件事就算完结了,知道内情的也该烂在肚子里,何苦再拿出来说他脸上不是颜色起来,回头道,“往后别再提起了,家里人口多,难保哪天不留神走漏了风声,牵连起来大家都得不着好处。她在洛阳的事府里只有管家知道,我也没同旁人说起过,连蓝笙都瞒着的。你既然疼爱她,就替她将来多考虑,横竖洛阳她是回不去的,日后许人家还要这里操持。前头的事情抖露出来,要找好人家就费力了。”知闲怔了怔,见他面色难看,当下打了个寒噤,嗫嚅道,“我省得,不是因为没有旁人吗你放心,以后自然绕开这个说。你别这么板着脸,怪瘆人的”容与被她一说才惊觉自己紧张得有些过头了,背身过去,又恢复到了往常那个气定神闲的模样,迈着方步踱上了紫荆夹道。知闲瞧准了时机,热络道,“算算时候,老夫人晚课还没做完,这会儿进渥丹园也是枯等,还是上抱松亭里坐坐吧”容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并不十分愿意,正犹豫着要点头,看见门上小厮领着蓝笙从廊庑那边过来了。知闲咬牙切齿的想,这个蓝笙真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才遇着容与在家,没说上两句话,这人又不请自来,搅了他们单独相处的好机会。“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瞥见知闲恶狠狠的眼刀扔过来,蓝笙笑得得意非常,“既然不是时候,那在下先回避回避,二位谈情说爱请继续。”容与不接他的话茬,问道,“案子办妥了”“原就不是大事,三言两语问得清,偏要拖到这会子。”蓝笙说着抖了抖衣袖,转脸问小厮,“吃食都给大小姐送去了”小厮缩肚躬腰应是,容与也不理会他无事献殷勤,对知闲道,“上亭子里去吧”蓝笙乜斜知闲,颇鄙夷的牵了牵嘴角,旋即又笑道,“我私下里有话和六郎说,劳烦叶大小姐瞧着待客之道,给我备些茶点过来吧”知闲剜了他一眼,直恨到骨子里去。奈何碍着容与面子不好发作,更不愿意对着他那张可恶的脸,便退后一步道,“你们说话,我上厨里瞧瞧菜色备得怎么样了,开席差人来通禀。”绝口不提茶点,挽着画帛姗姗去了。容与嗤笑着登上了亭子,今儿没摆在明面上斗,不过暗流也甚汹涌,这来回的明枪暗箭,要是长得不结实,早就给射成筛子了。他抱袖坐在石凳上,“我这阵子忙,也没时候过问,陈潜的事怎么样了”蓝笙抚了抚下巴,陈潜说起那小子,真是走背运走到了家大清早匆忙上朝,在街边果子铺买了个油饼边走边吃,结果叫监察御使碰见了,说他吃相不好有辱官体,具了一本参奏上去弹劾他。可怜他一个少府监在羽林卫大牢内关了一夜,第二天一道敕令下来,从三品的衔儿直降成了五品下府折冲都尉。一个油饼毁了小半辈子,实在冤枉第十六章春袷蓝笙说,“所幸还在流内,贬到雍州泾阳府做折冲都尉去了。我代你写了书涵给甘棠,陈潜是到他驻地,请他多看顾,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容与侧目,“代我写怎么不以你的名义修书”蓝笙笑道,“哪天我升了镇军大将军,断不会再顶你的名头了甘棠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归德将军,脾气大,下了酒桌不认人的。这满朝文武几个没和他吃过饭,听过小曲儿他和谁又是走得长远的也只对你俯首贴耳罢了。你一句话,顶得过我说一车不是”容与不置可否,转过脸看亭前老树翳日,几只鸟在枝丫间跳蹿着啾啾鸣叫,隔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你先头打发知闲,说有要紧话和我说,到底是什么”蓝笙反复琢磨,这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他和容与交情向来深,对布暖的那点心思即使不说,日子久了容与也能看出来。与其临了费口舌,不如趁早告诉他,也好请他从中斡旋。布暖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听她口气日后是要靠沈家的,那么婚事也定有老夫人和容与做主。未免到时候出乱子,早点排了队好享有优先权。“怎么积糊起来了”容与这辈子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头好笑一头又好奇,追问着,“出了什么大事了男人家,爽快些个”蓝笙起身在亭子里踱步,咂了咂嘴道,“就是今儿席上和你说过的,求你做媒的事儿。”容与是个机敏人,他认识蓝笙二十多年,对他了解得透透的。他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蹙眉道,“是和暖儿有关”蓝笙“啪”地击了下掌,覥脸挨过去道,“到底没有白结交你这朋友知我者六郎也不瞒你说,我对暖儿是一见钟情,她从马车里下来给我行礼的时候,我就觉得遇对了人。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旁的没什么,瞧女孩儿一瞧一个准我头一眼看见她就料定了她是好姑娘,果不其然”容与乜他一眼,“你仔细了,她和你外头勾搭的那些不同,你这花花太岁,主意敢打到我外甥女的头上来,我非拗断你几根骨头不可”蓝笙推了他一把,“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什么叫打她主意我是真的对她有意思,你找着机会替我探探口风,只要她愿意,我立时回明了我家老太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来迎她过去做正房夫人。”容与探究的审视他,也确实看见了一种叫真挚的东西。不过蓝笙没定性是出了名的,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挚能维持多久。“你不用听两位大人的意思这是一辈子的事,单凭心血来潮要坑死人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琢磨,其实布暖倘或真能嫁给蓝笙,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蓝家的来头很大,坐在小蓝夫人的位置上,一生荣华富贵应当是享之不尽的。可他又操心她的幸福,锦衣玉食不是婚姻的全部,蓝笙虽然是他的好友,他还是忍不住要怀疑布暖前头遇过坎儿,若是再嫁得不好,他没法子向姐姐姐夫交待。一个女孩子后半生如意与否,全在他一念之间,这副重担当真叫他承受不起。他开始踌躇,暖儿才到长安,这么急不可待把她嫁出去成什么话惹人说嘴罢了她名义上投奔舅舅,洛阳那边父母健在,婚姻大事断不是他单方面能决定的。“你可想好,暖儿是我外甥女,你要是同她有后话,那就成了我的晚辈了。”容与哂笑,“你再想想知闲,她过了门,你见了她怎么处”蓝笙倒大度,意态闲闲倚着亭柱道,“又不是一个屋檐下住着,难得见一面,为了暖儿,我勉为其难叫上声舅母也使得”容与调开视线,他壮士断腕的表情惹人发笑,掩嘴咳了声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瞧暖儿意思。她待见你,便是你两个有缘。若是不待见你,你一个大男人,提得起放得下才好。”蓝笙眉梢飞扬,自信满满道,“这世上还有姑娘家不待见我长安城多少大家闺秀哭着喊着要嫁我,上将军难道不知道我今儿邀她端午出游,你道她乐意不乐意”容与太阳穴一跳,“我同她说过了,那天要带她去瞧你竞渡。你好歹拿些本事出来,得个胜会状元给她瞧瞧。”“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蓝笙说着,朝碧洗台方向努嘴,“你别捎带上那位,她和我八字不合,别到那天冲克了我的好运道。”容与原就没打算约知闲,顺水推舟道,“到时候你打发身边的人来接暖儿,知闲知道有你在,花钱买她她都不来。”“如此甚好。”蓝笙懒散一笑,转过身站到台阶前远眺,半晌摇着扇子道,“我打量你同知闲貌和神离,这么下去了不得。你何苦为难自己这会子张不了嘴,等拜了堂入了洞房再说就晚了。”容与的手指轻抚膝头的竹纹,平金绣缎面璀然生彩。蓝笙回头看他,他眉眼低垂,平静得一波止水似的,沉声道,“管好你自己就是了,别人的事胡操心,吃饱了撑的么”蓝笙讪讪点头,“算我多管闲事吧,大都督英雄一世,胡寇都叫您逐出了玉门关,自己的婚事还没有主张么”容与睨他,听得出话里的嘲讽,并不去计较。叶家的婚书纳徴时已经递过了,就算眼下退婚,该走的步骤一样也少不了,冗长繁杂。况且知闲没有错处,又是自己娘家亲戚,自小一道长大的。姨父姨母待他也像亲生的一样,他拿什么来反悔他生出倦怠来,靠着亭柱不言声。蓝笙凝望他,晚风从身旁流过,他的眼里雾霭重重看不到底。自醒的人出尘入世做得到收放自如,他生来笃定沉稳,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漫漫流年里,情感上亦不会留下太多痕迹。他和容与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他即便是在最薄弱的光亮里也要高举辉煌,如果沉没,便情愿在黑夜里燃烧;容与呢,心里自有明月三分,静到深处,苒苒开出莲花来。蓝笙浓眉紧蹙,容与看了一味笑,“你在悟道吗这点道理悟不出来,白长了一颗人脑袋活着总有沟壑难填,如花美眷谁不盼望我遇不上那个能叫我不顾一切的人,千山万水独自行走不难,难就难在母亲那关难过。老夫人天天絮叨承宗庙,开枝散叶,你当我日子好过的么”这个问题普遍存在,蓝笙太能够体会了。他如今二十四岁,家里都急得要赶鸭子上架,要是到了容与这个年纪还没动静,只怕郡主千岁杀了他的心都有。两个男人相视苦笑,蓝笙咧着嘴说,“告诉你一桩新鲜事,我家老夫人昨日往我房里塞了个小厮,那小厮眉清目秀,天生媚骨,想来是老夫人担心我断袖,特意指派来试探的。”容与笑道,“令堂有胆色,真叫沈某佩服她倒不怕弄巧成拙,万一中了你的下怀,那可怎么好”“郡主千岁有的是法子,我要是有半点不轨,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