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别拿正眼瞧他,也别和他说话,免得沾上晦气”蔺氏只管叹气,“你和晤歌是上辈子的仇人么说来也怪,真真是八字不合,晤歌和六郎是自小玩大的兄弟,你也拿出点肚量来,瞧着六郎的面子吧”布暖转脸看乳娘,秀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动声色,只是嘴角有些扭曲。她忍不住嗤笑,秀眼里的好女婿人选,到了舅舅未过门的媳妇嘴里就成了那样,可见表面上的东西都作不得准。叶知闲听了蔺氏的话只得作罢,状似幽怨的说,“容与也真是,暖儿昨日就到了,他衙门里再忙也该抽出时间来见一见。这么做舅舅的,把外甥女撂在家里只管忙他的,打发个不相干的人来料理,成个什么话”知闲是闹小姐脾气,蔺氏却能体谅儿子。容与不是沈家长房长子,不能子袭父职,做到今日的上将军,都是拿血肉拼来的。人人褒奖他濯濯如春月柳,连当今圣上都夸他是儒将,没有人知道他俊雅姿仪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为朝廷办事不能有半点疏漏,微末的差迟都足够满门抄斩,他身在重位,除了慎之又慎,还能怎么样第八章孤复蔺氏一头心疼儿子,一头又要顾念知闲的感受,便吩咐边上的仆妇道,“玉娘,你去门上寻管家,打发个小厮到屯营给汀洲传话,让他回禀六公子,瞧今晚上能不能早些回府。大小姐才来,好歹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他近来忒忙了些,铁打的身子又能敲几个钉呢还是歇一歇,睡个囫囵觉才好。”玉娘领命去了,知闲和蔺氏又喋喋说起了庵堂里的事,计划着要抄佛经舍人,要备着钱米布施,还有香油烛火要添。布暖不懂那些,一时听得乏味,转脸看窗檐下的四抄偷心斗拱,还有前院屋脊两端高挑的鸱吻,暗忖着到底上将军府邸,这样规制,恐怕都能和禁苑比肩了。“暖儿在家跟着母亲礼佛么”蔺氏看把她干晾在了一边有点过意不去,找了个话头子搭讪,笑道,“其实我知道,在佛龛前一打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你们姑娘家年轻,压根儿静不下心来。我看知闲也是抓耳挠腮的难受,之所以硬熬着,大抵是为了陪我,迁就我。”叶知闲有些尴尬,笑了笑说没有,一面斜着眼睛看布暖。布暖老老实实端坐好,应道,“母亲礼佛最虔诚,一天三柱香,必定是要亲自敬献的。我跟着敲过木鱼,只是经书上的梵语好些不认识,我不会读。母亲瞧我念得辛苦,便不强求了。”蔺氏料个正着,也不觉得意外,笑道,“是了,我们上了岁数的终日无所事事,拜佛参禅算个寄托。于神佛,有个信字才好入我禅门。既然不信,勉强亦是不敬。与其不敬,不如不拜。”又对知闲道,“如今暖儿来了,你也有了伴,倘或实在不喜欢就罢了,也不用逼着自己,等日后心思定了再说不迟。”布暖看见知闲的嘴角明显一沉,急切道,“我还是跟着姨母礼佛的好,不论怎么总归是赎罪业积德的。姨母这样诚心,才换了容与哥哥仕途顺畅,我随姨母一道,求佛祖保佑容与百样齐全。”布暖叹了口气,这话说的,似乎夏家九郎早逝归咎于她早前没有积德似的。她这样的处境一定吓坏叶小姐了,她上赶着行善保自己幸福无虞呢下头仆妇要绣云头履,端了花样子来给蔺氏挑,她一样一样拿着比,转脸道,“你们姑娘家一处玩吧时候还早,知闲带着暖儿四处逛逛,等吃饭了再过渥丹园来。”知闲起身纳福应个是,牵起布暖手道,“咱们到园中的亭子里坐坐去。”布暖给蔺氏行礼辞了出来,跟在知闲身后往园林里去,一路浓荫相随,有风吹过来,吹散了知闲身上脂粉味,吹动她腰上禁步,金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回头打量布暖,发髻顶上牡丹的花瓣在风里摇曳,勾着唇角道,“你打扮得太素静了,这样的年纪应该涂些胭脂和口脂。”布暖半仰着脸,日影映照下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道,“我是个懒人,白天抹晚上洗,太麻烦了,还是这样好,省了好些事。”知闲深深看她,她的确天生丽质,没有雕琢已经这样显眼,若是再精心打扮,自己未必比得过她去。女孩总有个攀比的心,她对外表不考究似乎也是好事,其实她就这个模样倒另有种独特的味道,淡淡的,虽然漫不经心,也让人无法忽视。“叶姐姐,你和舅舅的好日子订下没有”她随意坐在抱松亭的石凳上,大眼睛灼灼发亮,“喜服都备好了么”知闲颊上泛红,扭捏道,“请钦天监的监判占了日子,十月二十六宜婚嫁,已经定准了那天。喜服我母亲三年前就差人做成了,倒不用现下急着赶出来。”她挨着布暖坐下来,眼神里带了些怜悯,“你遇上这种事,我听了心里不好受。咱们投缘,我也宽慰你几句,事到如今再别去想那些了,安心在这里住下,自家亲戚不帮称,还有谁心疼呢”边上一直缄默的乳娘和香侬对看一眼,顺势道,“知闲小姐真是个好人,我们小姐心里苦,到了舅舅家总怕给人添麻烦,现在有了您这句话,可算是安生了。”布暖发现秀也善于加油添醋,不过她这么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人活着很多时候不得不受外在环境影响,你越显得弱势,别人越有安全感。必要时候的服软装可怜,也是一项重要的生存技巧。叶知闲果然愈发温和,拉着布暖的手道,“真是个傻姑娘容与和老夫人都是好人,你是娘家至亲,怎么会嫌你添麻烦呢夏家公子临成亲殁了,保不定是他无福消受美人恩,你命里注定的良人不是他,也没什么可伤心的,看开些吧”秀应承道,“知闲小姐的话最是在理的,还怕没有良配不成有舅老爷在呢,将来倚仗舅舅舅母做主,要寻个好家世的公子岂是难事”布暖低头不语,算是服了乳娘顺竿爬的本事。叶知闲腼腆一笑,“容与军中多的是良将英才,没有娶亲的也不在少数。他是个有心人,不用我提,他自然会替你留意的。”乳娘忙蹲身给知闲行礼,“奴婢先代小姐谢过知闲小姐了,她面嫩,请知闲小姐多在舅老爷面前照应。”知闲含笑应了,打量了布暖道,“我月头上到妆奁铺子里打首饰,这阵子回鹘的臂钏正有行市,外头大家小姐都有的,我随大溜订了两只,回头让丫头给你送一只过来。纯金的东西旺运道,你别嫌累赘,横竖戴惯了就好了。”布暖抬眼看她,推辞道,“多谢姐姐了,你自己留着添妆吧,我不爱那些东西呢”叶知闲道,“我知道你不短首饰,那是我的意思,算见面礼吧,千万收下。”又捋她鬓角的头发,啧啧道,“哪有女孩儿不爱脂粉头面的,你这样好的颜色,连朵花都不插,白辜负了大好年华。”布暖调笑道,“我有什么颜色倘或有你这等艳丽,不说一朵花,插个满头也使得。”叶知闲掩嘴笑,“又混说烟波楼门前那片红药园你瞧见了么那是蓝笙种的。蓝笙那人虽讨厌,花倒种得不错。我要是你,一天上那儿摘一朵,摘到那片园子秃了为止。”“你一肚子坏水,别带坏了暖儿。”抄手游廊那头一个声音传来,蓝笙摇着扇子站在台阶下,半边眉头挑得老高。走近了先冲布暖温和一笑,然后眼带鄙夷的乜知闲,没好气道,“暖儿喜欢,别说一天一朵,就是立时满园剪下来供在她屋里,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要换了你想都别想”知闲啐了一口,“谁稀罕你的花,白送我我都不要。谁知道有没有毒,万一染上个花啊柳的多不好”蓝笙哼哼冷笑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懂得真不少花柳谁教你的你只知其名,可知道这毛病是怎么来的”叶知闲到底是没出阁的,涨红了脸道,“你这人无药可救,别打量人家不知道,你们狼一群狗一伙的上暗门子寻欢作乐,还要我点破么”蓝笙似乎无限畅快,露出雪白的牙,拿扇子拍着掌心道,“狼一群狗一伙你那容与哥哥也在其列,这么说,仔细他恼你”叶知闲彻底拉下了脸,“你胡说,容与绝不会往那种地方去”布暖在一旁听得头大,看他们要打起来似的,忙去拉知闲画帛,低声道,“姐姐别气,有话好好说吧”“暖儿你别管。”蓝笙是见了知闲分外眼红,绷着面皮对她道,“去又怎么别说容与目下还未和你成亲,就算拜了堂,驸马爷们还偷着去找乐子呢,你的教条竟比大唐公主还严些”知闲气急败坏的瞪着他,颤声道,“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亏你也是朝廷大员,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害臊”蓝笙拱了拱手,“好说我们行端坐正,是你偏要往歪了想。我瞧着容与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倒来劲了”他们那里缠斗得酣畅淋漓,布暖只顾赞叹,男人斗嘴不输女人,这位将军真了得再瞥身后侍立的人,乳娘和香侬完全傻了眼,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挖苦,半张着嘴呆若木鸡。知闲恼火的甩袖,“你怎么这么闲巴巴的跑到别人家里来做什么容与不在,我们一屋子女眷,你读过礼义廉耻么什么叫避嫌知不知道云麾将军”她撇嘴,“统领三军,大约是把脑袋操练坏了。”“自作多情本将军又不是来瞧你的。”蓝笙连正眼都不看她,只对布暖和善道,“你舅舅中晌在陶然酒肆宴请几位外埠节度使,我眼下有空闲,来接你过去,给你洗尘可好”布暖愕然,“舅舅会客,叫我过去做什么”蓝笙说,“不在一处的,那边吃完了酒再过你这边。他昨夜回来你已经歇下了,没见着面心里记挂着,今天怕又要带晚,别回头闹得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他这个舅舅未免失职。他是个揪细人,不愿给人诟病,你还是去一趟,好叫他安心吧”布暖看看叶知闲,“叶姐姐也一同去么”蓝笙立刻丢了个眼锋过去,“我是赶辇车来的,两个座儿,没空余。”叶知闲咬着牙,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底朝天。虽然她也想见容与,却绝不愿意向蓝笙妥协,梗着脖子站起来哂笑,“我就不去了,暖儿你仔细些,有的人道貌岸然,骨子里坏得流脓,你跟他走要留神,别叫他把你卖了。”“这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回去绣你的鸳鸯蝴蝶吧”蓝笙对布暖笑得阳光灿烂,“老夫人那里我差人通禀过了,你可要回去梳妆换衣裳我等得的。”第九章眄睐布暖摇头说不必,她来见老夫人才换的衣裳,脸上没有涂脂抹粉,也不用担心花了妆。这就是素面朝天的好处,大不了洗把脸,上哪儿去都不耽搁功夫。叶知闲怨怼的睨斜蓝笙,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巧言令色,没安好心”蓝笙冷冷看她,“巧言令色也好,口蜜腹剑也好,和你什么相干”顿了顿扯起嘴角干笑,“你莫不是眼红吧真要想去也不是不能够,叶大小姐开开尊口,蓝某大人不计小人过,可以另替你想法子。”知闲啐了一口,“你想得倒美别说本小姐不屑与你同往,就算真的要去,没了你,难道我还到不了陶然酒肆吗”她昂首走出了抱松亭,只道,“本小姐心胸宽广,没那闲情逸致和你一般见识。山水有相逢,你别得意得太早,小心乐极生悲罢了”说着领婢女仆妇逶迤去了。布暖朝她离开的方向看看,喃喃道,“还是等会儿吧万一她另安排了马车和我们同去,等到她也好做伴。”蓝笙不耐瞥了知闲的背影一眼,“她是个骄傲的人,万万拉不下这个脸的。不必等她,咱们这就走吧”布暖垂首跟他到府门口,车辇早在那里等着了,曲柄镂雕支撑的油布车棚,高高的车辕,简单小巧。秀取来帷帽给她带上,别住了皂纱下沿嘱咐,“没有奴婢们陪同前往,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又对蓝笙欠个身道,“我家小姐初来长安,一切劳公子多照应。”蓝笙微颔首,自己先上了车才探身来拉她。布暖犹豫着去搭,他的手掌带着薄薄的茧子,温暖有力的,手指收拢,把她紧紧攥在掌心。布暖头一回和男人这样靠近,红着脸大感不自在,所幸蓝笙看不见,她倒也能装得落落大方。鞭子凌空“啪”地一抽,两匹顶马撒开蹄子奔跑起来,转便眼出了春晖坊。布暖隔着皂纱左右观望,官道两侧是林立的酒肆茶馆,商铺门前挂着流光溢彩的五色灯笼,门廊下盛装妖娆的女子迎来送往。朱红大门里,胡腾舞者戴着缀满珠宝的蕃帽在高台上跳跃旋转,腰间银铃伴着每一个动作飒飒作响。鼎炉里的熏香蒸腾得满室迷蒙,长安处处浮动着繁华和奢靡。她倚着扶手指了指那片欢乐的海洋,“那是什么地方”“那里么”蓝笙淡漠的一瞥,“平康坊里的濯春楼,贵人们寻欢作乐的去处。”“我们是要去那里”布暖笑了笑,“看上去真热闹。”蓝笙摇头,“你还真信知闲的话男人有时应酬,出入于这样场合在所难免,我也不敢说我们洁身自好得柳下惠似的,但也不至于像知闲说得如此不堪。此次宴客也算公务,大白天去那种地方总归不好看,你舅舅是个爱面子的人,不愿背后落人口实,何况还要给你接风。”他转过脸来,看不清皂纱后面的五官,眼神却分外专注,正色告诫她,“好人家的姑娘从来不去那里,那是个堕落的销金窟,会把人带坏。往后就是经过这里,也要绕道而行。”布暖垂下眼说是,他还真是宽以律己,对她谆谆教诲,俨然是个正人君子,对待自己怎么样呢眨眼就变成了“在所难免”。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