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你开始吧。”不过事实是,他虽然这么说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前退场,工作不好找,只要还开得出工资一天,员工们就不会主动辞职,至于经理们当初如果有一个人有“提前退场”这样的决断和真知灼见,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最长的一个会开完了,魏谦和老熊是最后剩下的。魏谦站起来在老熊面前站定,老熊闭上了眼。“你闭眼干什么”魏谦没好气地说,“你不会以为自己长成这幅熊样,我也有胃口亲得下去吧”老熊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动手打我。”魏谦往四周扫了一眼:“在这那不能,我起码也会等下班,等你走到没人的地方,先给你套个麻袋再打。”老熊低低地笑了出来:“真是个流氓。”随后,他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把头往后仰起,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好一会,老熊才呓语一样地说:“我有时候奇怪,我还在这干什么呢我难道不应该带着陈露远走高飞,周游世界,或者陪她一起静静地等着最后一刻吗”魏谦悄无声息地在老熊旁边坐下,面前是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透亮冰冷的石面长桌,表面上映出自己光怪陆离的影子,看起来好像是某种神秘寓言的开场白。“可是我明明知道,到了这地步,见一面少一面了,我却还是不想多见她。我半夜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替她死了,醒过来却不敢侧头去看她的脸,你说我是不是有病”老熊下巴上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好像一万年没睡过觉一样抬头看着魏谦,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灰烬般的、沉寂的坦然,他说,“谦儿,你还让我去c市项目那边吧,有任何需要我跑腿的,随时待命。”魏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连恋爱都没谈过一场,怎么知道人家夫妻又是怎么回事呢“行啊,随便你吧。”魏谦说完,站起来走了。也许有一天陈露死了,老熊就解脱了。可是真有那么一天,老熊还是老熊吗岁月会把沙烁凝结成石头,会把最早的、最青涩的爱情凝结成什么呢魏谦突然有些后悔那天对魏之远发火的事了。魏谦借着卫生间的水池洗了把脸,用最快的速度把后悔与疑惑全都丢在了一边,他知道自己当务之急是有两件事要做:怎么稳住他的债权人,怎么让洽谈延期的问题,以及怎么去补上资金缺口,c市的项目究竟是想办法盘活,还是想办法撤退。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魏谦一直不想回头看。从前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在家里跟宋老太为了百八十块钱掐指头算来算去,感受到的多半是生存的压力,他的责任是一个家,是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让妹妹来要零用钱的时候,不至于因为没有而临时想什么借口躲出去。现在,他算是这个城市里的有产阶级了,谁也不会再认为他是个穷人。尽管这年头出去广告牌子掉下来砸死仨人,有俩都是什么总,但也没人会否认他确实混得人模狗样。而他承受的压力,也从一家老小,变成了全公司上下几十、乃至上百个人下个月的工资和数亿的债务。三胖偷偷跟他说:“谦儿,我不瞒你说,我是真睡不着觉,天天晚上起床在屋里瞎溜达,我爸妈一开始还以为我是撒癔症呢,他们俩就快把我送精神病院了。我爸说让我辞职别干了,前两年买了个小铺面还租着给别人呢,拿回来自己开个火锅店算了,只能混个温饱就先混个温饱,温饱也挺好的。”三胖说的是真话,他现在整天愁眉苦脸,连和心爱的女神谈恋爱的没精神了更是忘了提醒魏谦,关于他们家小远那一路狼狗望骨头一样觊觎的眼神的事。魏谦评价他说:“瞧你这点出息。”三胖一瞪眼:“难道你睡得着我怎么不相信”魏谦斜斜地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睡不着觉的吗”三胖一看,他精神果然是不错,说不上容光焕发吧,起码头面都干干净净,脸色也不难看,眼睛里没有血丝,也没有黑眼圈,说话的时候思路清晰,连驴脾气和棺材脸都发挥正常,没有任何异状。三胖就服了,心说人和人果然是有差别的。以前魏谦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他还觉得是这小子艰苦奋斗热爱学习,现在三胖发现,他和魏谦之间的差距果然如同天堑,不说别的,就他老人家这心理素质,活能赶上当年丧权辱国也吃得饱睡得着的慈禧太后,简直没治了。慈禧太后已经作古多年,那卖国老娘们儿的精神世界至今早已经无从考证,魏谦不知道她是怎么个情况,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是始终摇摇晃晃、临到崩溃的。“睡得着”根本是他吹牛糊弄不,适当包装稳定军心的。那年魏谦开始失眠,在这以前,他从没想过这种毛病会落在自己身上,他曾经偏见地认为都是那些有钱有闲的大爷们,才会没事捂个胸口失个眠什么的。前二十多年,他也确实是能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现在,他终于不敢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也不知道他这是算生理性的还是心因性的,魏谦一开头是经常忙到后半夜,生活没规律,过了一两点也就不怎么困了,快要破晓的时候才能眯上一会,久而久之,他就发现自己哪怕是按时躺下也睡不着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死狗,魏谦开始少量地服用安眠药。这件事本来一直是个秘密,直到被魏之远发现。那天魏谦出门去见了个咨询公司的人,回来得挺早,魏之远最近一直都在带着自己的团队对程序做最后的调试,每天都弄到很晚,回家一看魏谦的鞋在,卧室门关着,还以为他睡了。由于第二天基本没什么活了,此时又正值寒假不用上课,魏之远没有很着急休息,他简单洗漱后,就坐下来开始研究起下一步的计划和大概思路。临近一两点钟的时候,魏之远忽然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他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觉得有些不对起来那似乎是在翻找什么的动静。魏谦的安眠药吃完了,他一时忙忘了,没想起来去买,到了半夜一如既往的睡不着,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了一阵以后,他福至心灵地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很多感冒药里有安眠成分,他决定临时凑合一天,用感冒药代替安眠药。是药三分毒,魏谦心知肚明,他还知道,这玩意没病找病地吃多了会伤害脏器和脑神经。可失眠的痛苦放在一边,这个不是不能忍,但魏谦第二天要去洽谈债务延期问题,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种时候怎么能睡不着觉呢魏谦越想越焦虑,越焦虑越睡不着,到最后,他几乎觉得哪怕是耗子药能让他躺下睡一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干上一碗了。魏之远观察了他一阵,奇怪地问:“你感冒了吗”在他的印象里,魏谦的体质不属于那种容易感冒的他要病就是大病,平时一般没事。魏谦吓了一跳,手里的感冒药“啪嗒”一下掉回了抽屉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魏之远,怨念地想,这小子长大以后那黄鼠狼一样走路悄无声息的本事竟然没有退步。魏谦懒得和他解释,只是搪塞了一句:“哦,有点。”魏之远才不相信,魏谦说话又没有不正常的鼻音,看起来也不像发烧,而且以他哥的尿性,一点小灾小病别说主动吃药,他可能连察觉都察觉不到。“有点你就大半夜找感冒药吃”魏之远走过去,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他拿过的药,一目十行地扫过效果和副作用,突然抬起头问,“哥,你不会是睡不着觉吧”魏谦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街:“怎么这王八蛋连这都能看出来”同时,他淡定无比地冲魏之远伸出手,仍用他那若无其事的语气敷衍说:“嗯,有点给我吧,你也早点休息。”魏之远一缩手:“感冒药不能这么吃。”魏谦:“没事,不经常。”魏之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还想经常你唉,你等等。”他从冰箱里翻出一袋牛奶,倒进一个很小的锅里,放在火上煮,又在里面加了一勺糖。这东西喝完管饱不管用,魏谦早就试过,不过他也没拒绝魏之远的好意,只是在旁边说:“放微波炉里转一圈不就得了”“那不一样。”魏之远说。怎么热不是热魏谦没想出来,不过喝起来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他猜可能是因为魏之远那一勺额外的糖的缘故。喝完他就回屋了,打算等这小崽子睡着了再出来寻觅一圈。谁知刚躺下,魏之远却抱着被子跟进来了,魏谦扭开床头灯,默默地看着魏之远把被子扔在自己的床上,中间夹杂着某个重物扒开一看,是一个卷在被子里的特别厚的笔记本。魏谦:“你干嘛”魏之远挤到他床上:“看着你睡。”魏谦觉得自己虽然是睡不着,但是也不能说是特别清醒,一定要描述的话,就是他整个人的神经处于一个睡眠和清醒之间的麻木的状态,他木然地企图思索这是怎么个情况,片刻后放弃了,问他的宝贝弟弟:“你是打算用这个把我打晕吗”魏之远说:“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可以给你讲讲,中间有很枯燥的算法,看看能不能把你讲睡着。”他话没说完,魏谦已经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嗯,好,来吧,给我拿根笔。”“”魏之远顿了顿,无奈地说,“就是想给你助眠,哥,你别总这么严肃认真好不好”魏谦单手按了按有点酸胀的太阳穴,苦笑说:“这要是也能把我讲睡着,那我不是每天开会不是都要睡好几圈”魏之远想了想,忽然把他的笔记本丢在一边,然后笑了起来。魏谦惊奇地发现,魏之远的眼睛平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弯,笑起来却是正宗的笑眼,两头微翘,像一对漂亮的月牙。“我明白了。”魏之远说完,把床头灯拧到最暗,让灯下的一切只剩下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然后他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一大股寒气立刻汹涌地向着温暖的室内扑了进来。魏谦立刻钻进了被子:“你他妈开窗户干嘛都把我彻底冻醒了,小远同学,能劳驾您老人家移驾自己屋,别在这祸祸我了行吗”魏之远:“你看,下雪了。”寒冬的窗户上总凝结着冰花或者白雾,很难看清外面有什么。魏之远一说,魏谦才看见漫天的鹅毛大雪,有几片还随着寒风飘进了屋,转眼就化了。魏之远重新关上窗户,却把窗帘留了一条缝。他把那一小块的玻璃上的白气擦干净,让屋里的人能看清外面窗台上越压越厚的雪。然后把魏谦桌上的资料全部收拾干净扔到了桌子下面,把角落里扔着的魏谦的一张毕业照拉过来摆在了正中间,又坐回床上,把枕头和被子拉起来拍松软,拉到魏谦的下巴上。魏谦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挺会照顾人。”魏之远说:“等你老了,我还会这么照顾你。”魏谦没能从中听出他“白头偕老”的隐喻:“等我老了,难道你会很年轻你又不是我儿子。”这一次,魏之远没有回答,他窸窸窣窣地在魏谦身边躺下来,抬手关上灯,俯身轻轻地在魏谦耳边说:“睡吧,等天气好,被子要晒一晒了。”魏谦的耳朵非常敏感,忍不住想躲开,可是魏之远一触即放,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弯弯的笑眼,魏谦脑子里突然闪现了那么一副画面,而后魏之远在他耳边的话好像生成了某种魔咒,他恍惚间就觉得被拍得松软的被子里有一股刚晒过的、阳光的香味。人躺在床上,抬起的目光刚好能透过魏之远留下的窗帘的缝隙看到那一小片被擦干净的窗户,再透过窗户看见漫天的大雪,裹在身上的被子于是显得格外温暖了。室内外的温差让清透的玻璃很快又染上了朦胧的白霜,冰天雪地一点一点地被隔绝在窗外,很快看不清了,方才喝下的甜牛奶从胃里氤氲到四肢百骸,发挥了微妙的安神作用。小火上加热出来的牛奶,和微波里草草转一圈出来的,确实是不一样的。身边的人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极舒服的喟叹,朦胧间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这并没有触动魏谦衰弱而敏感的神经,他睡着了。关于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魏之远没听他透露过只言片语,他当然是关心的,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在这个时间和场合里只字未提、分毫不问因为魏谦的焦虑并不会因为倾诉而减少一分。魏之远只是非常巧妙地搭配了视觉、听觉、触觉、味觉甚至是可以暗示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