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交代个平安,三言两语就挂了,每次留下的信息都少得可怜。魏之远只好拿出明信片给女警看,女警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邮戳和日期,摇摇头:“弟弟,我们可以受理,也可以按着这上面记录的行程和日期帮你查查他当时所在的位置,但是他很可能只是路过,不是在这里失踪的,你明白吧你连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失踪的都不知道,我们能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有那么一瞬间,魏之远看着她的表情显得茫然而不知所措,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然而只是一小会,他就克制住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女警透过他的反应观察出了什么,于是轻轻地问:“你家里还有大人吗”“只有个奶奶,年纪很大了。”魏之远回过神来,垂下眼,而后顿了顿,“谢谢姐姐。”说完,魏之远站起来离开了,他已经做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事。再无计可施了。魏之远以匀速骑车回家,到了半路上一个没人的地方,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伸脚踩地刹住车,然后缓缓地弯下腰,趴在了车把上,把脸埋在了胳膊中间。少年急剧生长而显得削瘦的后背弯成了一个绷紧的弓,魏之远终于牵不住心里那块石头,任由它笔直地掉了下去,砸得他从肝胆肺腑一直痛彻了心扉。“我该怎么办”茫茫然间,他心里似乎从十方呼喊乱作一团,逐渐转为渺无声息的万籁俱寂,而后只剩下了这么一句没有答案的问话。大哥走得那么远。如果他真的就这么就这么再也不会来了呢旷达无边的远方,与萤火如豆的希望。自他出生到现在,“无能为力”似乎要贯穿他生活的每一天。那天晚上直到新闻联播,魏之远才推门回家,小宝和宋老太忙一起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宋老太问:“怎么样”魏之远神色木然地走到客厅中间,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他逻辑清晰地叙说了整个一下午的所做所闻,而后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目光在奶奶和小宝的脸上扫过。魏之远轻而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后续决定:“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消息,如果我哥那以后就是我来退学养家。”宋老太猛地跳起来,急赤白脸地用脚跺地:“呸呸呸反话反话,童言无忌小崽子胡咧咧些什么”“奶奶。”魏之远脊背挺直,静静地看着她,“我听说我哥的父母没了的时候,他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从今往后,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他能背动的家,我也背得动,你放心。”宋老太愣愣地看着他。小宝的眼圈却忽然红了,一眨巴眼,眼泪“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她轻轻地拉着魏之远说:“二哥,反正我学习也不好,让我退学得了,我还能当自己是耗子掉进米缸里了。”魏之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他似乎是学着记忆里某人的动作,有些别扭的、不熟练地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小宝的头顶上。他说:“你能干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小一点,又没有力气,离开学校会被人欺负的。”小宝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哭得更凶了。“我哥是拼了命才走到今天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在开学报到前回来别哭了,没事的。”魏之远不慌不忙地说完这句话,而后挤出了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转向奶奶,“以后要是天黑或者刮风下雨,我骑车接送你。”魏之远竭尽所能地调节家里的气氛、竭尽所能地想要成为一根新的支柱。然而当夜深人静到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后面,却想不出大哥当年是怎么把小宝带大,撑起这么一个四处漏风的家的。他年幼的时候经常常口出狂言,动辄放出“养家糊口”的厥词来,而今他终于远近无依,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惶恐却几乎要把他压垮。比幼年时期懵懵懂懂、仅凭着天生一点机灵和运气四处流浪的时候惶恐,比拿着钢管面对变态的时候惶恐,甚至比跟着大哥谨小慎微地逃命时还要惶恐。因为他不能懵懂,不能攥着心口一点热血冲动做事,也没有了那么一个让他翘首企盼的人。上有奶奶,下有小宝,他得照顾他们,还有对面矮平房里蜗居的麻子哥他妈,大哥不会允许自己扔下她不管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几乎暗无天日的压力。魏之远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哥会怎么做呢”他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起伏不休的心绪,开始了对魏谦一切的漫长的回忆。魏之远就像在认真仔细地审一道数学题一样,一丝不苟地推敲着生活中所有的点滴需要,一件一件地思考该怎么解决。而尽管他做着最坏的准备,魏之远心里却依然不肯承认魏谦是无故失踪了,他始终坚定地认为,即使这个夏天他不会来,下一个秋天到来之前,大哥也一定会回来。这仿佛成了他心里最后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转眼临近了期末考试,魏之远依然每天会往派出所跑,可他偶尔会得到一饭盒饺子或者馅饼,却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大哥的消息。每一次失望而归的时候,魏之远就会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临近崩溃的边缘。回程正好要经过一段靠近小学校的偏僻路段,这一天天色已经很晚了,魏之远猝不及防地又看见那个变态由于家里的事,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精力再去跟踪了。只见那变态手里拿着几根路边买的棒棒糖,正弯着腰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说话。那小男孩看起来呆呆的,可能智力上有点慢,男人的语速对他而言太快了,他有些半懂不懂,却本能地感觉到对方有点不怀好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变态伸出咸猪手去抓小孩的肩膀,就在这时,他突然从身后被人重重地撞了。魏之远装作刹不住车的样子把他撞到一边,冷冷地说:“好狗不挡路。”他已经长大太多,加上黑灯瞎火,对方根本没有认出他,只是突然被撞破,有些慌乱地往旁边缩了一下,魏之远弯下腰拎起小男孩,扔在车的横梁上,不耐烦地说:“坐好了变乱动。”然后径直把他载了出去。小男孩果然是反应迟钝,骑出了老远,他才呆呆地看着魏之远说:“大哥哥,我不认识你。”魏之远:“我也不认识你。”这种对话超出了小家伙的智力范围,他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魏之远一直骑出了窄小的胡同,才把他放在了闹市区的路口:“走吧。”找不到大哥的焦躁而绝望的心,与即将面对的家里人带给他的压力两相作用,终于点燃了魏之远心里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而这天晚上的事,让魏之远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他决定要弄死那个男人。好像非要这样,他才能找回一点他无能为力的手对生活的控制力。33、第三十三章转眼,一个学期就到了头,期末考试了。考完试那天,学校里的学生们一窝蜂地涌而出,宋小宝的裙子不小心被一个撒欢叫喊着跑过去的小男孩挂住了,书包拉链正好卡在了镂空的花边上,一下就撕了一条长长的大口子。小宝狠狠地皱了皱眉,可是毫不知情的小肇事者早跑没影了,她也没办法。魏之远到家的时候,宋老太还没回来,他看见宋小宝坐在沙发上,腿边放着宋老太平时用的针线盒,把裙子底下烂了一部分的花边全部撕了下来,低垂着头,仔仔细细地把裙边往上折起,笨拙地拿着针线锁一条针脚弯弯扭扭的边。魏之远问:“你干什么呢”他突然出声,宋小宝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说:“哎哟哥,你吓我一跳,我这个裙边扯了,缝不上,只能全撕下来重新缝一个边。”她话音顿了顿,歪头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点歪了。”小宝同志的手工能力难以企及劳苦大众的基本水准,从来是手比脚还笨的,也从来没有自己缝过衣服,以他们家眼下的经济条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给小姑娘买一件新衣服还是不算什么的。可宋小宝这个“有条件要撒娇,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撒娇”的大娇气包却连提都没提。魏之远才知道,大哥不见了,不止给他一个人造成了压力。小宝缝歪了,只好用小剪子把线剪断,拆下来重新弄,可惜没过多久又歪了。她难以忍受地叹了口气,把针线摔回了针线盒里,大概心里也很委屈,抽了抽鼻子,可是她抬眼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和魏之远在家,于是又把眼泪忍回去了她只是看起来小,其实并不小了,在她心里,魏之远和大哥奶奶他们不一样,大哥更像一个强大但是代沟深邃的父亲,魏之远是平辈的小哥哥,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也表现得那么不懂事。过了一会,小宝走过来,拿走了魏之远尺子:“二哥你这把长尺子借我使使。”说完,她弯着腰,趴在桌子上,用尺子压着边,艰难地走针,避免再次缝歪。魏之远低着头,好像在看书,可面前的书却一页没翻,有好几次,他都想抬头对小宝说,别缝了,明天再给你买一条新的。但他不敢。家里纵然眼下宽裕,可是失去大哥就等于几乎失去经济来源,没有来源的钱,总有一天要花完的。他们俩心里都怀揣着同一种恐惧,互相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不捅破。就在这时,三胖来了。三胖总是显得喜气洋洋的,这家伙能日复一日的穷开心,好像有高兴不完的事,用魏谦的话说,就是他“脸上时刻泛着刚喝完喜酒的红光”。三胖探头往屋里看一圈,疑惑地问:“哎,你哥那倒霉孩子还没回来他是在哪被人抢去做上门姑爷,打算乐不思蜀了吗”魏谦他们一行人失去联系的事,在魏之远的要求下,谁也没有告诉三胖,三胖至今还被乐观地蒙在鼓里。魏之远说:“差不多就是这一两个礼拜了吧,昨天听说往回走了。”“哦,”三胖见他脸色坦然,也没往心里去,低头看了看小宝手里的活计,“宝儿,你这是要当裁缝啊”小宝抬起头,视线撞上魏之远,她打小不会看人脸色,此时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平台能看懂别人的眼神了,小宝配合着扯了个不甚高明的谎:“我不喜欢这个花边了,想弄掉。”三胖理所当然地说:“不喜欢让你哥给你买条新的去,费这劲干什么”宋小宝是个实诚孩子,从来不怎么编瞎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连忙低下头,怀疑自己很快就要露馅。好一会,她才抿了抿嘴,憋出了一句:“我我想省着点。”三胖吃了一惊,没心没肺地说:“瞧咱这妹妹,忒懂事,你哥那孙子要是听见,可真能瞑目啦。”他是开玩笑,三胖本来就是个没烟儿的大嘴炮,跟魏谦也是生冷不忌,什么“咸话淡话”都满嘴跑,百无禁忌,可是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小远和小宝突然一起抬起头来看向他,俩孩子的脸色都极其难看,只是难看,却谁都不吱声。三胖反应非常快,一愣之后,立刻在自己嘴边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呸,看三哥这张臭嘴,这胡说八道劲儿的,没事啊,都别往心里去。”好一会,魏之远才冲他挤出一个笑容,小宝却没那个城府,完全笑不出,她抓起衣服和针线盒,低声撂下一句:“这看不见,我回屋做去了。”而后转身就走了。至此,三胖再瞎也明白了有什么不对劲。可他冲着魏之远张张嘴,正打算询问时,一看那小孩隐隐含着某种倔强的眼神,就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三胖算是看明白了,这俩孩子心里都不好受,只是碍于自己在场,都使劲忍着不露出来。“得,”三胖心说,“我还是走吧,再在这待着,非把俩小崽憋坏了不可。”他和魏之远告别离开,决定晚上去堵宋老太,问个清楚。而魏之远始终记得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完。第二天,他选了一个静悄悄的午后出了门,临走的时候,魏之远拿出了魏谦给他夏令营用的钱,看了看,连信封一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这是哥哥留给自己的东西,魏之远想随身带着,这样他心里踏实。等做完那件事,魏之远决定用这个钱去给小宝买一件新的衣服,反正要是他哥真的不回来,他也就不去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