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里,看着护士拔掉凌蓝秋身上的维生设备,在她脸上盖上白被单,通知等在外面的小叶和米林。我听见小叶的哭声。她趴在凌蓝秋身上,哭得头发散乱,满脸眼泪。我站在病房里,仪器冰冷,手术室灯光这样亮。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当年我第一次见米林,是在ae的封面上,那时候我还和齐楚在酒吧里打滚,米林拍了春秋,ae请他去,拍了很多硬照,其中一张,是他的侧面,半张脸埋在黑暗里,他眼睛半垂,睫毛那样长。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眼里的东西叫什么。因为那时候,我自己也染上了那样东西。那叫孤独。人活在世上,热闹的时候,那么多朋友,生日聚会一起闹,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笑脸,大家一起说笑,生活多美好。但总有一些时候,你身边的朋友都不能供你倾诉,甚至,你根本就无法倾诉出来。也许是一个人在电脑前面坐到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耳机里的音乐陪着你。也许是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节日,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给他的人。孤独从来不是时刻萦绕你身边的。而是在某个时刻,某个深夜,某次你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万家灯火,自己却连给自己做一顿单人份晚餐的心情都没有。那时候,孤独才会冒出来。无法逃脱,无法倾诉。一箭封喉。陆赫是个养的。米林以前一个人活得好好的,顶多只是性格孤僻,他却硬生生介入米林的生活中,占据米林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位置,舌灿莲花,信誓旦旦,说会和米林过一辈子。凌蓝秋上次和聊天,痛骂陆赫,她说,陆赫竟然有脸跟她说,他从来没想过离开米林。多好的说辞。所有出轨的人都说:我从来不想离婚,我只是一时糊涂。好大一个笑话。所有的不想分手不想离婚都是借口,因为出轨行为本身,就是在逼自己的恋人离开。谁都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被恋人发现之后,对方很可能会离开。他们在出轨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陆赫说得那样好听,抵不过一个事实他明知道米林会和他分手,还是出轨。不管他说得多好听,装得多像情圣,都抵不过这个事实。不管他有多少借口,多少苦衷,只能说明米林在他心目中都比不上那些苦衷和借口重要。这世上的事其实很简单,不要幻想,不要旧情难了,也不要犯贱地为他找借口,最后都只归于一句话:他不够你。就像陆赫的出轨。就像齐楚对我的“喜欢”。说得那样深情,说得那样美好,凌蓝秋说他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说他慎重,说他不敢轻易喜欢人,甚至剖开伤口给我看,说错人的后果有多惨。但是情里,本来就没有“一定”这个字。他齐楚的感情是感情,是一辈子的慎重,是要珍而藏之,轻易不给人的。难道我肖林的感情就不是感情难道我一个人,不是全力以赴,掏心掏肺难道我他的时候,不是一往情深,恨不能挖出心来给他看难道我当年他,是算计好了他一定会回应我,一定不会让我伤心,一定不会七年时间一点情分不念,反而掩护一个想杀了我的人。他说他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我他妈这辈子又能喜欢几个人呢我这辈子还能有几个20岁还能有几个七年我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冲劲,那样热烈的感情,我再也没有那样一腔热血的信任,我再也不会那样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我再也不会那样傻,那样蠢,只得他一个笑容就欢天喜地。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回忆,最痛苦的遭遇,最孤独的夜晚,和最难忘的青春,都给了他。但他仍嫌不够。他攥着他的情,待价而沽,冷眼旁观,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他打转,然后对我评头品足,判断我值不值得他付出感情。蓝秋。你看,这世上的人有多坏。我,凌蓝秋和米林,其实都是一类人。我和凌蓝秋善谈,但其实都要强,不管在感情上付出多少,不轻易拿伤疤示人,米林更是话少。这世上人都说,我世故,所以我不够深情。凌蓝秋精明,所以她不够深情。米林冷漠,所以他不够深情。所以他们都说,齐楚洁身自,景天翔纵容凌蓝秋,陆赫对米林深。所以凌蓝秋到死都不放心米林。然而她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替米林打抱不平,再没有人因为他受了欺负而夜不能寐,气得脸色惨白,恨陆赫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死死忍住不动他一根毫毛。此刻米林就站在凌蓝秋床边。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陷入了积年的噩梦中,死死地盯住凌蓝秋,眼神里满是绝望。他整个人都绷紧了。米林的世界其实很小。他自闭,不轻易放人进他的世界,真正能在他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只有几个。所以失去的时候,才痛得血淋淋。我答应凌蓝秋要照顾他。我让医院给米林注射了安定,他绷得太紧,手掌抽筋,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我怕他伤心过度,把他搬到凌蓝秋的病房里,让他睡觉。凌蓝秋虽然说了凌家人不知道孩子存在,我还是尽责任通知凌家人。她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对这能干的大女儿敬畏多于,我说我是凌蓝秋朋友,她父亲说:“什么事是不是电影的事”我说:“你女儿今天上午在长老教会医院去世了,我是她朋友,她说希望葬礼由我来主办。”她父亲愣了一下。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她怎么怎么死的”她父亲声音沙哑:“天翔他”“心脏病。”我补上一句:“和她母亲一样。”“是啊,她母亲”电话那端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葬礼订在17日,在s城。她说过,她希望葬在她母亲的故乡。”我顿了顿:“对了,景先生那边,由我来通知吧。”我很早就知道。最能干最懂事的小孩,往往不得父母的喜欢。后来才知道,这世上的事其实都是这样。弱者得到怜悯,得到同情,得到大多数人的偏袒。你要当聪明人,你要变强大,你要有能力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就不要指望得到同情,得到体谅,不要奢望有人会觉得你也会脆弱,会说你其实很善良。你只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孤独而骄傲的活着,就算全世界都不喜欢你,也要铁石心肠地一个人活下去。我承凌蓝秋的情,她从发现自己怀孕那天就预见自己死期,所以弄死乐盈之后留下景天翔,然后联手齐楚和景莫延。怀孕和病痛不足以影响她战斗力。我能一步步毁了齐楚,是她给我放了水。她甚至送给我一个涂遥。我知道她计算得很好。她一直希望我弄倒景莫延之后,能回去和齐楚在一起。可惜她有她的算计,我有我的算计,赵易涂遥景莫延,全部有自己的算计。所以谁都不能如愿。我要带凌蓝秋骨灰回国。小叶哭得丧失工作能力,我只好找了个翻译,联系凌蓝秋身后事宜,找了个护工看着米林和小叶,等到事情差不多弄好了,我去婴儿室看凌蓝秋的孩子。隔着玻璃看不清楚,护士告诉我,孩子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脱离保温箱了。凌蓝秋拿命硬撑到八个月,就是希望这小孩身体能够好一点,长大以后能够少点病痛。她能给他的保护,也只到这里而已。我站在婴儿室前看了一会儿。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打电话给附近的华人餐馆订餐,米林离开陆赫之后日子并不好过,比上次在关永平家见到时更瘦一点。我正考虑要不要给他订个汤,记得米林是南方人,应该不会讨厌吃辣这世界就是这样,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小叶能哭成傻逼,我不能。我不能忘记给凌蓝秋的儿子安排疫苗注射,也不能饿死了凌蓝秋托付给我的米林。多亏齐楚,我从当年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中文系变成打不死的小强。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候,为凌蓝秋尽一份力。我沿着医院走廊往电梯走,饿得有点胃疼。后颈上被人重重一击。倒下去之前,我只来得及看见电梯的门打开。117梦想我头很痛。我脑袋里面,有一根筋在跳,每跳一次,都痛得言语不能。眼前是模糊的,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我在车上。柔软的真皮沙发,熟悉的气味,温暖的毯子。有人站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是黄景。“你醒了”他冷冷地看着我。“这是哪”我头痛欲裂,嗓音都是哑的:“你要带我去哪”这是我最熟悉的房车内部,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我付的帐,连黄景递来给我喝水的杯子都不例外。“我们在纽约。”他神色仍然是淡漠的,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你喝点水,我们马上就到了。”“我们要去哪”我用手掌按着头,希望能好受一点。他看我不喝,也不勉强,把杯子放到一边。“到了你就知道了。”直到到达目的地,我的头疼都没有缓和一点。“到了。”黄景冷冷说着,先我一步跳下车,开车的大黄也下了车,扶我出去。大黄沉默地抓着我手臂,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想我后脑那隐隐地疼是拜他所赐。从温暖的车里下来,一步就跨进了纽约的冬季。很漂亮的农场。耐寒的草场仍然一片苍绿,我站在漆得雪白的栅栏边,竟然看不到那些绵延起伏的草丘的边缘。远远地看见河流,农场的马夫牵着马在河边饮水,我们的背后,是一大片晚熟的苹果林,比拳头还大的苹果上带着白霜,高高挂在枝头上。我看见了城堡。远远的,白色的,像中世纪的城堡一样的,伫立在风景最好的那个坡上。“上去吧。”黄景在背后冷冷说。我这才看见有个金发碧眼的马夫一直驾着敞篷的马车等在我们旁边。拉车的是两匹栗色马,有着温驯而清澈的大眼睛,在这冬季里,鼻孔里呼出白气,安静地看着我。“我不懂”我困惑地看着黄景。“把他弄上去。”黄景指挥大黄。大黄把我扔上了马车,马车缓慢地沿着溪边往城堡进发。“我不懂你什么意思,黄景。”我追问黄景:“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你得给我一个解释”“你是会得到一个解释。”黄景冷冷地说:“不过轮不到我来跟你说。”我坐在马车上,冬天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我不知道这地方是在哪,但最起码是远离了纽约市中心,因为天蓝得耀眼,水清澈得让人心惊。最终我们停在了那“城堡”的面前。并不是精致的建筑,但高大简洁,而且漂亮,石头砌的花坛和台阶,原木的栅栏,是和这农场相得益彰的建筑。“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我锲而不舍地问:“如果你是要带我去见齐楚,没必要这样故弄玄虚”黄景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我。“肖林,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