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逼视着我。他眼角通红,几乎溢出水气来,我看到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大口喘息着,像窒息的鱼。我知道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鼻子泛酸,喉咙像被撕裂一样疼,他只要一张嘴,眼泪就会掉下来。当年我爸死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我别开眼睛,咬得嘴唇几乎出了血。“肖航,如果你敢耍横,我就报警。你别当我开玩笑”他看着我,那样哀伤,又那样愤怒,他眼睛里几乎要滴下血来,我看着他扬起拳头,用力地砸在冰箱门上。那些便利贴纷纷掉下来,我看清其中一片,是他今年开学时候写给我的。“哥,我去上学了,记得按时吃饭”后面的字看不清了,因为我的眼睛也模糊了。我知道今天之后,我丢了一个弟弟。大概是我做人真的有问题,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一个个离我远去,这世界苦寒至此,我几乎不想再往前走。“如果你听话”我听见我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告诉他:“如果你听话,等你高中毕业,我就去看你。但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见你。”半夜,我听见肖航在客卧哭。原来十七岁的少年哭起来是这样的,像负伤的狼在沙丘上独自对着月亮嚎叫,专属于年轻的情感丰富,痛不欲生。我在送他的包里放了绷带和药,我想他的手应该受伤了。血肉之躯,一拳拳砸墙,也只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才做得出来。等他长大了,他就不会砸墙了,他也不会哭,不会发泄。他会渐渐明白,一切痛苦都会过去。所有让年轻的你觉得痛不欲生觉得永远无法忘记的事,都会在经过时间冲洗之后,成为云淡风轻的记忆。而真正最痛苦的事,不是在你年轻时候,让你半夜醒来,躺在床上嚎哭的人。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你都有很久没有见那个人的时候,你在凌晨三点醒来,想起那个名字,都心脏抽疼,不能言语。睡不着,起来抽烟看文件。找出手机,刚开机,许多条短信和未接电话一齐涌进来,除了媒体的之外,就都是涂遥的了。他威胁我:大叔再不开机的话,我就去参加华视的赛车节目了隔了半小时,他又威胁我:我决定骑车出去找大叔,帽子也不要戴好了最后他直接发了照片过来,上面他顶小光头,得意举着一个游戏机对我笑,上面是新破的记录还是什么。脸上纱布也被他揭了,露一道看不太出来的粉红伤痕。我打了电话过去。只响两三声就被接起来,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半晌,我尴尬问他:“怎么,要冷战”“我在看大叔会不会主动跟我道歉。”他几乎是冷冷地说:“我找了大叔三个小时,还以为大叔是被外星人抓走了”我没说话。“哈哈,大叔被吓到了”涂遥在电话那端大笑,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手舞足蹈样子:“我演技好吧像不像真生气”我还是没有说话。“哎,生气了”涂遥的声音里笑意还没完全褪去:“大叔不是这么容易生气吧”“没有。”“那大叔为什么不说话”他追问:“就算不是生气,也是心情不好吧大叔那么喜欢教训人,今天竟然没有骂我”“你希望我骂你”“如果骂我大叔心情会变好,骂几句也没关系,”他倒是很看得开:“反正我经常都要被骂。”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小屁孩,有时候,却一副懂事的样子。“涂遥。”我叫他名字。“嗯。”“我们以后不要接吻了”我吸了口烟,语气平静告诉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也像是认真起来。我住在三楼,窗外有大棵梧桐树,下过雨,空气湿漉漉,天气好得很,无星无月,一眼看过去,深深浅浅的黑,大团大团的树影子。深夜总让人感觉渺小。“我不想谈恋爱了。”我慢慢告诉他:“我也不想暧昧,我继续当你的经纪人好了,久了就变成老朋友。”变成朋友,就不会顾忌,不会有禁区,不会疏远,不会忽然揭开一切,看见狼狈真相。不会有猜疑,有妒忌,有求不得,有给不起,有那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感情一夕破碎。就当朋友,就很好。涂遥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我:“是什么人让你有这想法齐楚还是肖航”他一直半真半假叫我大叔,我也就半真半假答应,而现在,他对我说“你”。“这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了。”我拿出经纪人的威严来:“你知道就够了。”“你知道吗大叔。”涂遥在电话那端笑:“如果你在感情上有你做事一半厉害的话,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电话原因,看不见他人,只能听见他声音,既然觉得他比平时严肃许多。大概是我自己昏了头。这个晚上,注定不适合处理公事,何况是和一个戴着面具的小屁孩聊天。早上起来,送肖航去学校。他大概以为我会送他到学校,所以我送他下楼,让他上车,跟司机去学校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他,忽然转过头来,眼神用力地看着我。他昨晚哭过,眼角带一点红,背着我给他买的新包,握着拳,手指关节上全是细碎伤口。他就这样看着我。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直到上车,他也没有说过任何字。我站在楼下,看着他上车,鬼天气,又下起雨来,满地黄叶子,我厌恶这场景。看起来简直像矫情文艺片的结局。肖航的一生远不到结局,他才十七岁,他还会有很长的故事,很好的一生。送完肖航,去找尹奚。昨晚本来有个饭局,我教训肖航失约了,先找他道歉,然后告诉他我准备把涂遥去吃饭的名额送给他,他一脸波澜不惊听完,也不矫情,公事公办告诉我:“我让岚代替涂遥去好了,这人情我以后会还你的。”我拿了今年冬季的宣传计划给他看,算是给我接手涂遥那笔宣传费用做个交代,正介绍开支。他忽然来了句:“有个叫charie的歌手拿着我的名片来公司找我,上面写着你的签名。我在考虑要不要安排他去ax补肖航的缺”这老狐狸,早就算好我知道肖航和聂靖的事之后,会把肖航赶回学校读书。“charie嗓子不错,我看是你介绍过来的人,想问问你有什么安排”我抬起头来,眼神澄明看着他。“不过是偶尔遇到的酒吧歌手而已,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他是谁了。”尹奚的算盘打错了。如果全世界每个人都能抓着我在感情上软肋敲诈我的话,那我就不会是今天的肖林了。要想敲诈我,也得经过我批准才行。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有点想念齐楚了。啦啦啦,小红花,我回来了。75 风云尹奚笑了笑。“其实开支表你没必要做这么细,”他细长手指在纸上指给我看:“公司只要知道宣传费用大致用处就行了”据我对华天财务的了解,他们的经纪人报账可比我做的表还细得多。撇开肖航的事不说,charie的事我也只当他是刺探,但是,他三番五次跟我暗示涂遥的特殊化,我可不会想当然地认为他是看在同事份上友情知会我这些消息。都说华天水深,华天的水浑。其实华天的水,一大部分都是他尹奚尹大主管搞浑的。乐综也是大公司,也是一层层阶级分明,但是景天翔喜欢直来直往,所以看起来就干净很多。看来我得找个时间跟他说明白,我是来当经纪人的,不会爬上华天的管理层,更不会抢他位置。司机去送肖航了,我让阿封开着公司的车陪我去接涂遥。匹夫里主要的背景都在北方,南拳北腿,我对功夫之类了解不多,连金庸也没看过,只隐约知道里面谭岱大概是谭腿的后人。涂遥现在学功夫的师父是有真功夫的人,乐盈既然和凌蓝秋是发小,那家境也差不到哪去,门路比我广,当初我替齐楚接了匹夫,到处找师父都找不到。这电影不赶贺岁档,慢慢拍,涂遥可以边拍边学,反正打戏可以后来补拍。我以前一直以为这种世外高人该住在深山老林里,再不济也是住一座老宅子,花木幽深。结果这师父住在一栋现代化写字楼里,我们坐电梯到七楼,推开门,看见空荡荡一个练武室,全景落地窗实木地板,说不出的违和。涂遥剃着小光头,在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对打,打了没两招,一个右勾拳把那人打得栽倒在地,老师父过去厉声训斥他:“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用那些外门外派的招数,去站桩”涂遥装乖,垂着头听完师父训斥,跑到墙角站桩,趁师父看别人的时候朝我做个鬼脸。我从小就怵体育课,跑起步来手脚不协调,打篮球更是想都别想,所以潜意识里总觉得打拳练功夫是世界上最难也最消耗体力的事情。涂遥练了一上午,一副饿得不行的样子,我带他去吃饭,他嚷着要喝汤,不肯在饭店吃。我只好自己做饭,阿封送我们到了楼下,准备走,我说:“反正是添一份碗筷的事,上来一起吃吧。”我在厨房炒菜的时候,涂遥窜了进来,抱着手臂,一脸不爽地看着我。“再等一会儿,炒完青菜就好。”我若无其事炒菜。他幽幽地说:“我不开心。”“吃了饭就开心了。”锅铲被抢走了。“你干什么”我连忙关了火,怕菜炒焦了。他穿着宽松黑t恤,露出白皙脖颈和锁骨,我伸手去抢锅铲,他比我高,手一挥就把锅铲扔到油烟机上。“你又怎么了”“我说了,我不开心。”他一张脸冷得像冰块,狐狸眼眯起来,声音平板地告诉我:“我不许阿封在这吃饭。”“你别闹小孩子脾气,他是你助理,一起吃个饭怎么了”“给钱让他去外面吃,我不要他吃我的菜。”他蛮横得很。我“啪”地一声关了煤气。“你到底在闹什么”我直视他:“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你也不是小孩了,找阿封来挡,有意思吗”他冷冷一句话打断我:“你就这样怕我”“谁怕你”我回他:“我们本来就是共事关系,有单独吃饭的必要你和阿封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他伸手就抓住了我后脑。小混帐,竟然还学会来强的了。他也知道我我会揍他,一手压住我右手,另一手托住我后脑,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地啃住我嘴唇,我抬起左手刚准备推他,被他用力一推,两个人都撞在煤气灶上,打翻了锅,他眼疾手快把我一捞,半锅青菜都倒在了他小腿上。他被烫得闷哼一声,在我嘴唇上狠狠啃了一下,放开我:“现在我和阿封有区别了没”我瞥了一眼他被烫红的小腿。“你的腿被烫伤了,用水冲一下,我去拿药。”他又伸手抓住我肩膀。我猛地甩开了他手臂。“你到底要闹成什么样”我大声吼他:“苦肉计很好用吗我不想谈感情不行吗你演技好就能玩别人吗你有病吗”他站在我面前,高我半个头,皮肤这样白,睫毛墨黑,根根分明,抬起眼睛来看我。他说:“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烫伤”我几乎听得见自己心里叹气的声音。算了。演技也好,情商也好,我斗不过他。我扶他到饭厅坐,去冰箱里倒了冰水,蹲下来,把他腿上红肿的地方冲了一下。他垂下眼睛来,抿着嘴唇,似乎在忍痛。明明也知道,他是故意,他不怕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