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她们走的大门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后,坐着两个看似帐房先生的男人。旁边又立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着自大门处进来的抬着大箱小笼的小厮,唱和着递到他手上来的礼单上的每一样礼物。随着唱和,又有小厮细细对点着礼物,而那两个帐房先生便运笔如飞,飞快地记着管家唱和出的名单。不过胭脂要她看的却不是这些在门口的人,而是那一列正抬着礼担穿过甬道的下人。虽未到正午,可阳光却是极好。笔直地射下,正好罩住那礼盒上那座足出三尺高的艳红珊瑚上。让人恍惚觉得那珊瑚也似在射出万道金光般耀目。榴红记得去年在京里表演,曾见着某位大官家里也有一座珊瑚,不到二尺,颜色也没这个这样好看,却已经让旁人称为珍品。虽然不知道那些合着盖子的箱子里都装得是什么东西,可单只这一座珊瑚,却已经让众人目眩神迷。偏偏就在这时,却突听那抬着珊瑚的两个下人轻语低笑:“这杨家出手未免太小气,三尺高的珊瑚也好意思送过来,不说咱们家大官人一惯讲个排场,就是李娘子家那小宅院里也要不好意思摆出来叫人看了”榴红正暗自咋舌,另一人已经笑说:“这你就说左了不是咱们大官人那是做哪一行的杨家又是做哪一行的同是海商,这些海上来的东西自然不当稀罕物了,可若是单拿出来同旁人送的礼比,却是比哪家送的礼都重。”声音一顿,他又低声道:“老实同你说,我听我叔叔说,杨家那头最近可是巴结着咱们大官人呢要不,不过是个满月,又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呢”“你又卖弄你那叔叔也不过是在商行里做个帐房,哪儿就知道那么多了”离得渐远,榴红便听不太清另一个又说了些什么,想来总是在辩解之类的。其实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听那些人说了什么,在身边胭脂和其他师妹们兴奋的讨论着那座珊瑚,猜测着礼箱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宝贝时,她越发的心烦气躁。同人不同命,就是生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就是幽幽一叹,目光抬起看到那对着她笑的少年,榴红不禁皱了下眉,竟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便立刻往为他们准备的屋子里走去。虽是这时候便来了,可离表演还有些时候。一众女伎便在屋里说说笑笑,又是重整妆容,整理衣裳,榴红却是懒懒地靠在窗前,望着墙角那一株不知是不是枯死了竟在这早春未露半片新叶的老藤,呆呆地出神。“姐姐,便是这里了。”外面隐约传来一声低语,可外面院里并没有人,可榴红自来耳目机灵,在众女喧闹玩笑时也能听得清门外的声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她却是立刻便站起身来。又脆声唤了众姐妹一声。不过是刚推开要出去,便已经有人自外面走进院子里。细看,却是几个穿红着绿,戴着金银的妇人。她只道是这家府上的主母,忙俯身施礼,又吩咐师妹去唤师傅过来。却不想那打头的妇人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姑娘也不用这么多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管事,受不起你的大礼。”榴红一惊,这才知道来者竟不过是许府的一个有些身份的管事。既惊这妇人的通体气派,又悔自己施礼太过隆重,脸上便有些不自在。跟在那妇人身后的一个绿衣婢女便笑:“花叶姐姐何必自谦呢谁不知你是王娘子身边的红人,最是能干若不然,我家娘子怎么会让我跟在你身边学着呢”“小红妹妹莫要拿我取笑,我哪里能干了就我这么点小聪明,在你家娘子面前,算得什么”那小红闻言却是一笑,竟未如榴红所想一般谦上两句,竟似她家娘子真是那么厉害一般。榴红看着她眉间那股得意,倒一时好奇起来。恰在此时,几个伎班的班主都已经过来了。榴红等人忙抽身后退, 远远地看着那花叶与小红或问或听,面对几个男子时全无半分怯意,甚至对那些站在门前偷看他们的男人也似未瞧见。反倒是面带不冷不热的笑意,对几个班主的讨好也未露欢喜之色。不禁更在心里把这两人的主人看高几分。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小红姐姐她们就是往这里走了,想来一定那些伎班就是这里了。”一个清朗的女声笑声未息,便有一个淡然的女声道:“嫣然,你真要进去不成我听说不全是女子的”“男子又怎样难道还能吃了人不成”那嫣然便低笑出声:“白受教于李娘子了,几个男人便让你怕了”另一个女子还未说话,小红已经笑了,“既是来了,要进便进,还在外面呆着做什么”说着,已反身迎上前去。自门外进来的却是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小红拉着穿了黄裳的大眼少女颇为亲热,却对另一个多少带了些恭敬之意,虽是浮于外的恭敬,却显然这清秀的绿衣少女应该是位大家娘子。“小红姐姐,李娘子还说也要见见一会要表演的姐姐呢”曲嫣然还未说完,小红已经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是你要见还是我家娘子要见啊”被她说得脸一红,曲嫣然也不否认自己的私心。那头花叶却是笑着冲榴红和胭脂招了招手,“我看,便让这两位姑娘去回话吧”又转头看向班主道:“您看可使得。”班主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又暗里拉着榴红叮嘱她一定要看好小师妹。虽然自觉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可被班主这样叮嘱,榴红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一路跟着进了二门,低眉顺目地答着几个女子的问话,又要防着胭脂说错话,委实觉得心累。待被带到一间极大的花厅后,看着上面坐的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妇时,更是觉得恍惚。深深一礼,她还未抬起头便听到一个女人在笑:“瞧瞧你们小红多会办差,这人还没来齐呢,便先带着人来给咱们献艺了。”抬起头来,才知这说话的是个艳丽的女子,通体的气派更胜刚才所见的花叶十倍。“王娘子快莫笑小的了,不过是怕几位娘子气闷,才带着她们来说说闲话罢了。”小红嘻笑着,又极柔顺地走到主位坐着,刚招了曲嫣然两人坐下的年轻妇人身后,笑着道:“娘子可莫恼了咱们擅作主张,也是这两个姑娘生得可人,叫小的也觉得喜欢才叫来给娘子们看看的”那坐在主位上的妇人便笑了,因着脸上露出笑来,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上便显出几分柔媚。榴红偷眼瞧着,只觉这妇人虽比不上那位王娘子的气派,衣着也不显华丽,可却另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自信气质。而主位另一张座位上坐的女子眉锋似剑,三分姿容却有七分明朗,显然是个性子颇直的人。榴红虽觉自己也算是见多了人物,可此刻见着的三个女子,竟都有让她觉得倾慕艳羡的风范。又一时有些猜不出哪个是许家的主母,便不太敢多嘴。胭脂却是胆大,也不细想,便笑着道:“几位娘子才真是叫人看着喜欢呢”那坐在主位上的妇人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竟是睨着那王娘子笑道:“瞧瞧,这丫头的嘴利得和某人竟似一模一样。”“可不是,竟和玉娘是一个模样。”那王娘子反唇相笑,几人竟是笑闹起来。榴红看着几个妇人笑,心里却似烧了一般,忍不住瞪了胭脂一眼。多年姐妹,她却是最知胭脂底细的。这话虽说得看似称赞,可大概心里不知有多少嘲弄之意呢正在心里掏空心思地想着要如何掩饰过去,花厅外却有人快步跑了进来急声道:“娘子,李娘子,大门外传来消息,说是孟孺人的车已经到了。”“果然是你们自家人”王香萃一声低笑,看着李玉娘,虽没有明说,却也透出一股子刻意的亲近。李玉娘一笑,回身吩咐着小红招呼两位姑娘,便与王香萃、沈三娘两人起身往二门处相迎了。榴红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胭脂笑吟吟地道:“小红姐姐,咱们是外来的,却不知刚才哪位是许家娘子你们刚才说的那李娘子又是”“你竟连李娘子都不认得吗”曲嫣然扬起眉,竟似颇有不满一样,也不待小红说话,她便快言快语地把刚才那三位都是哪个介绍了一遍,又特特地把李玉娘的事迹详说了一通。小红一旁听着,虽觉得她说的和自家娘子曾经说过的颇多不符,却也不曾多嘴去反驳,乐得看见两个外地来的姑娘瞪大了眼一脸惊讶之色。且不提榴红与胭脂两个女子在许府后宅所见所闻,也不表李玉娘等人在二门迎客,单只说前宅的许山,眼看着时辰将至,又一次整理仪容后才迈着方步走到大门外恭迎贵客。起先来的不过是些生意场上往来的朋友,多是以他的名义请了来的。虽是客套,神情却是轻松。再来,便是那些知名的文人雅士,许山便带上三分敬意。虽然心里多少觉得这些文人有些傲了,神情间对他这个主人有些怠慢,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的。“这么傲有什么,还不是穷酸一堆”肚里暗笑着,在听到“金同仁”名字时,他忙笑着又往外迎了数步,正迎上迈进门来的金同仁。“金兄,可是来得晚了叫兄弟好等”金同仁哈哈一笑,把着许山的手臂笑道:“我家娘子不是早就来叨扰嫂子了吗我只怕再来早了要让许兄厌烦了。”“怎么会呢”许山笑着,看金同仁目光四转,竟似在找什么人似的,虽未明问,可目光却是已经透出询问之意。金同仁却只是笑着打了个哈哈,也未说话。正往门里走,却听到门外有人唱和道:“朱大官人送上”那管事竟是一张嘴唱出数样价值不菲的礼物来。听起来一点都不比金家送的礼轻。停下脚步,金同仁淡淡笑道:“许兄和朱大哥关系也不错嘛”许山目光一瞬,只是笑。其实心里也是在奇怪。他和朱子钰别说交情,就是生意上也几乎是没有来往的。就不知怎么竟会送了这么大的礼呢看金同仁神色淡淡的,他却又不好多做解释。不是不知道金、朱两家暗里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他竟不知这会朱家来送这样的厚礼是好是坏了。还好这时候门外有人急急来通报有余杭知县到,许山忙告了声罪,快步迎出。正自寒喧,又陆续有各处官员到场。竟似这些客人都事先商量好了何时到场一样,聚在一起正做寒喧之时,最尊贵的客人知府大人和学监解大人终于到了。许山抖了抖衣摆,忙垂手恭迎上前。那些一直不敢往门里去的各路官员也都肃容相迎。其实,这些人都是心里明镜似的,来赴一个商人之宴,还不都是看在知府大人的面上。只不知这许山到底与知府大人有什么关系一个暴发户一样的海商,竟连一个满月酒都能请到这一府大员出席第一卷宅院 第二十一章 盛大的宴会第二十一章 盛大的宴会上前一步,候在车门前,许山心中颇有些忐忑。其实,历朝历代中,大宋的官员已经算是最随和的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全民爱文,识字者众多。就是奴婢、老农、博士中也多有博学多识之人,甚至有某位大儒,也是师从一位扫地杂役而成才。所以大宋的官员们也大多谦逊有礼,少摆官架子。可即使如此,官就是官,大多平民百姓仍是畏怯敬怕,不敢稍有半分忤逆。许山之前曾经见过几次知府付大人。一次是他初上任,杭州诸乡绅宴请款待付大人,另外几次却是为着商税事宜。不过几次都不是单独近前,所以这会儿心里既觉兴奋又觉惶恐。杭州城里富商虽然多,可象这样能请到知府大人登门作客的毕竟还是少数。听到车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立刻半垂了头伸出手去,如同一个贴身小厮一样带着恭敬与顺从,“大人”抬起头,他的神情略有些发僵。只因为从车里下来的并不是他所想的付大人,而是杭州府学监解大人。虽然学监一样很受人尊重,可是到底品级低些。许山便迟疑了半秒,只是这一犹疑,在他身后的金同仁便已经越过他,伸手扶住解大人,恭声唤了一声“老师”。动作自然,神情真挚。就是后面那些晚了一步上前的众人也没用刚才看许山时明显带出“马屁精”一样的眼神看他。到底是进士出身的人许山心神恍惚了下,多少是有几分嫉妒,但立刻便笑着躬身迎下知府付大人。虽然是官身,可这位留着长须面容白皙的付大人象书生更多过官员。知府大人一现身,那些等候的各路小官立刻涌过来,纷纷见礼。抢着说恭维客套话,身为主人的许山竟是一时也插不上话。还是解学官,轻咳了一声笑着说了两句,又顺便把许山介绍给付知府。付知府一笑,虽然看似随和实则矜持。好在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