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看去,却是自外归来的顾洪,在他身后跟着一脸怯怯的可儿。想是刚才顾洪敲门,院里众人竟都没听到,只有可儿一个跑去开了门。抬眼看了眼顾洪,张惠娘并未停手,放过了兰香,反身一脚踢倒了小英,竟是故意当着顾洪的面下他的颜面。适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姜淑云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在旁的姜伯华也皱了下眉。突然一声大喝:“够了”他这么一喝,张惠娘的动作一顿,到底还是收了手。气喘吁吁,却是又反手掐了兰香一下这才作罢。回身瞥了眼沉着脸的姜伯华,却突然抬手抚额,轻呼道:“啊,气死我了被一个小小婢女这般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郎君,咱们家去吧不是自己家,就连婢女都敢小瞧咱们”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原本还有些怨气的顾家夫妇倒真是不好说话了。看着兄长冷沉的脸,姜淑云只能轻声道歉,又过去亲自从兰香手中接过嫂子扶着,“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淑云家和嫂嫂家又有什么区别呢”顾洪对这些事原本就是口笨舌拙,也不好插嘴。只走上前对着大舅哥施了一礼,寒喧几句,却只得到姜伯华的一声低哼做回应。心里有些窝火,目光一转,看到儿子和妻侄两个小家伙脸上有些青肿,便猜中这一场闹剧的原由,心里更有些恼火。既觉得妻侄无礼,又觉得儿子枉读了圣贤书,便冷哼了一声。冲着李玉娘喊了一声,吩咐把两个孩子带下去擦药。李玉娘虽然看院中闹剧看得津津有味,可到底却也有些后怕。尤其是听到姜淑云在说什么“我家奴婢你还不一样使唤”时更有些心慌。听到顾洪吩咐,立刻过去拉了两个孩子回到顾昱房里。也不理姜崇一个劲地想往外挣,闪过飞来的一脚,她把小家伙按在椅子上 “崇哥儿,你若是想出去看热闹,就乖乖擦好了药,要不然你母亲恼了还是要给你擦药的。”想是有些惧了,又听着院外的声响渐息,姜崇也不闹了。等李玉娘给他擦了药油。他立刻跳起来,看看一旁坐着的顾昱,哼了一声便跑出门去。也不去理他,李玉娘转过身唤了一声顾昱,见他仰着头只若未闻,不禁笑了。走过去,捏着顾昱的下巴细看他脸上的蹭伤。却不想顾昱一抬手打落她的手,恨声道:“现在才想起我吗你和我娘一样,明明就是姜崇先找茬的,为什么都先去关心他”知道小顾在闹别扭,可真听到他闹别扭的理由时,李玉娘还是笑场了。“你是主,他是客,客人在主人家受了伤,就是出于情面,主人也要道歉的啊何况你舅舅和舅妈都在旁边看着,难道你母亲还能扑过来搂着你哭”看顾昱仍是撅着嘴,她又笑道:“说不定你母亲现在心里都在流泪,担心得连坐都坐不稳了呢”顾昱口齿微动,想了想,还是不满地道:“亏娘说你对我好,是个忠诚之人,可真有事还不是小英姐过来帮我”李玉娘闻言一愕。刚才劝两句不过是人之常情,可现在听到顾昱居然和她说什么忠诚不忠诚的事,却是有些恼了。感情你们顾家还真把我当什么忠仆之类的来使唤啊这样一想,语气便不那么柔和。“小孩子打架,哪儿有大人帮手的事儿小郎君,你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人。和人打架,被打疼了打回去就是,怎么可以还想着让大人帮你呢”被她这么一训,顾昱却是有些愣住,半晌才喃喃道:“娘不让打架的。再说了,我是读圣贤书的人,动手有辱斯文。”啧啧,这话,还真是和他老爹说得一模一样。李玉娘哼了一声。“有辱斯文那你刚才干嘛还和表弟打架呢由着他动手打得你变成猪头就是了”“你这女人”顾昱恼起来,可还没等他骂出来,就被李玉娘碰到青肿处,不禁咧了下嘴,轻呼一声。李玉娘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不想被人欺负,就要拳头硬。又不是诸葛亮舌战群儒,还等着能有人能赞你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吗”被她说得有些发晕,顾昱眨了眨眼,奇怪地问道:“诸葛亮说是的是三国时的孔明,乡武候是吧舌战群儒又是什么故事呢”“咦”李玉娘瞪大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可没三国演义,难道三国演义里的故事真有很多都是假的吗她可一直都当成是真人真事呢摸摸头,呵呵傻笑了两声。她伸出手抓着顾昱的衣襟,“小郎君,还是脱了衣服让我看看身上可还有没有伤吧”被她这么一闹,顾昱也忘了刚才的问题。腾地一下跳起身来,脸上红了一大片,几步就窜了出去。李玉娘掩嘴偷笑,突然想起从前因为被人骂没人管的野孩子而和邻居小孩打架被姥姥揪着耳朵一顿好打的事情。那时候,姥姥心里也是很疼的吧可哪怕心里再痛,也是板着脸,直到她认错百般讨好才肯原谅她的错。无论古今,为人亲长者,都是一样的心情吧低头一叹,她收拾好药油,往外走去。经过厨房,正好听见里面小英的哭声:“一样是为了小郎,凭什么她李玉娘就能得赏,我就得被人打呢娘子处事不公”脚步一顿,李玉娘没有再往里面走。抬起头看看渐沉的天色,默默地笑了出来。虽然是殷勤待客,可是这一顿丰盛的酒宴上却不只一个人心不在焉。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得到张惠娘的高谈阔论,就连姜淑云也不过是笑着应和几声罢了。宴罢,也没有再坐下喝茶闲聊,而是早早就安歇了。亲自送了兄嫂往客房安歇,姜淑云转过卧房。顾洪正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唤他,姜淑云自后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半天也未翻页,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在顾洪转头看她时,柔声道:“郎君,今日家嫂行事太过霸道,可是惹你不开心了”顾洪一笑,摇了摇头道:“娘子何出此言,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我又怎么会生他们的气呢”顿了下,他又道:“我只恨自己没用,竟让你受这样的气”姜淑云目光一瞬,垂下头去。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也是有几分酸楚。夫家弱势,出嫁女想在娘家强势也强势不起来啊顾洪一叹,轻轻把她拥在怀中,虽然没再说什么劝慰的话,可姜淑云的心却是立刻暖了起来。便柔声道:“兄嫂此去泉州,怕是一两年都不会回来。祖宅里便只留了老管家和几个小厮,爹留给我的地”她还未说完,顾洪已经截住她的话道:“岳父大人不是说过那地由兄长代管吗便是他去得远了,交给老管家便是。”姜淑云抬眼看他,略带犹豫地问道:“那地是落在哥哥名下的,郎君可觉得”“觉得什么”顾洪一笑,“既然是岳父的安排,必有深意。你我又何必多心呢再说了,那是娘子的家产,为夫又不通经济学问,帮不上忙已经于心不安,又怎么会多心呢”伸手掩住他的嘴,姜淑云柔声道:“什么叫是我的家产难道为妻的就不是郎君你的吗”“是,如何不是就连娘子整个人不都是我的吗”顾洪笑着打趣。夫妻二人俱是开颜,又说笑几句,这才梳洗睡下。可不知怎的,虽是合上了眼,可顾洪却是一直都睡不着。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痛着,听到背靠背的妻子轻微的鼻息,似乎是已经熟睡了。他忍不住翻了下身,轻轻一叹。不知道他这一声低叹,让闭目而眠的姜淑云轻颤了下睫毛且不说顾氏夫妻各怀心事,这一夜竟睡得不甚安稳。只说兰香夜宿于李玉娘房中,却是相对和睦。虽是初见,可因之前就听过兰香的名字,李玉娘倒也不觉陌生。再加上这半日所见所闻,心里对这位姜氏的陪嫁婢女充满了同情。把手里的药油放在桌上,李玉娘回过头看着面带犹豫的兰香。笑着道:“同是女人,姐姐又怕什么呢还是脱了衣服睡得舒服些。再说,姐姐被打伤的地方也该上些药才是。”兰香勉强笑了下,有心拒绝,可被李玉娘又劝了几句,便站起身,缓缓褪下了中衣。虽然灯光昏暗,可李玉娘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兰香的皮肤很白,可就因为白,才越发显得身上那些青肿更为明显。手臂上,腰上尤其多的淤青,有些是新的发青,有些却已经呈暗棕色,显然是旧伤。突然之间有些明白兰香为什么那么怕张惠娘。经常被人打骂,时间长了,难免会心生惧意。只是这样的恐惧埋在心里久了,又会化为怎样的恨呢抬手把药油递过去,李玉娘低下头去,只装着没有留意。因她不再注视,兰香也自在了些。匆匆用药油擦了身上的新伤,又急急地穿上了中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劳烦玉娘妹妹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呢”李玉娘笑笑,拉着她坐在了床沿边。“正好,姐姐与我同床共枕,倒可以说说娘子的事情,妹妹我也好更用心服侍娘子。”脸上的笑意微敛,兰香抿了抿唇,半天只是道:“娘子是个好人”这话说得却是言不由衷了,李玉娘说什么也不信兰香对姜淑云真没半分怨念,可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当下,也不再说这个话题,只转而说些闲话,又说在市井所见所闻,还讲了中元节上的繁华热闹。兰香脸上的笑便也多了些,神情也更为自然。在李玉娘刻意奉承了姜淑云几句后幽幽一叹。“妹妹,你到了顾家也算是你的造化。这世上让人活不下去的地方儿多了”原还有些不以为然,可看着兰香郁郁的神情,李玉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算好命的,至少姜淑云总还要面子,再怎样也不至于象张惠娘一样作出泼妇的举动。见李玉娘点头,兰香便漫声道:“总是我们女人命不好。不论家世出身,凡是女子,也无非是三种出路。或为母;或为人妾婢;或孤苦终老,长伴青灯。且不说后两种出路何其之苦,便是上好的出路,又谈何容易呢”她幽幽叹着,眉眼间俱是认命似的无力之感。“总是命啊”“命什么是命”李玉娘挑起眉来,看着兰香一脸哀容,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对一个已经认命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可,若女子真只能似兰香所言只有三种出路,那她,是说什么也不想认命的。哪怕再难,她总也要走出新的出路。何为天命我心所思,我足所行,便是天命第一卷宅院 第五十章 下乡第五十章 下乡第二天,姜家人便告辞而去。临走时张惠娘还咕囔着顾家客房又狭又小。连个值夜的婢女都没处睡,害她晚上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又斜睨着兰香,笑问“昨个夜里可是睡得安好”眼看着兰香一脸怯弱,垂首唯唯喏喏的样子,李玉娘心里说不清的酸。在兰香侍候了姜氏夫妇上车最后登上那辆小车时,李玉娘上前拉了她的手,低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姐姐多保重。”微微一笑,兰香点了点头,在俯身之时突然在李玉娘耳边轻语:“切记,若要活得安乐,莫认错了主人”李玉娘一愣,抬眼看去,兰香却已缩身回了车内,半撩着车帘,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去,却似乎并没有焦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看仍站在门前的顾氏夫妇,李玉娘的心微微一动。刚才兰香辞行时特意向姜淑云磕了头,虽是什么也没说。可看两人目光相视,默默无语的情形,却让人隐约有丝怅然。这对曾经相伴十数年的旧日主仆,不管昔日曾有过怎样的恩怨情仇,今日这一拜,就算是真的了断了前缘吧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出巷子,李玉娘转身扶了姜淑云,柔声道:“娘子现在身子不便,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刚才兰香说的话虽然没头没尾,可她却是一听就明白了。的确,剩下的几个月里,她要想过好,就绝不能忘了谁才是顾家当家作主掌管她命运的人。扶在门上的手动了下,姜淑云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李玉娘脸上,脸上的忧愁之色渐渐散去。扶着她转了身,李玉娘抬眼看了眼沉默的顾洪,轻声唤了一声,顾洪这才似突然被惊醒一般动了起来。李玉娘想想听过的秘事,忍不住胡乱猜测,可既然身为妻子的正主都面色如常,她一个名义上的妾就更不必摆出吃醋的嘴脸了。总算是送走了客人,顾家上下都是松了口气,就是男主人有小小的失态,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日子过得平常,只是心思全在男女主人情绪上打转的李玉娘却总觉得顾氏夫妇之间隐约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知道,对男人来说。更温柔体贴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异样几天后的某日,姜淑云翻着皇历幽幽低喃:“今天,果然是利于远行的日子。”才让人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