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直听得人背脊发颤,汗毛直竖禁凌叶闻声抬首望去,就见那些凶恶如豺狼猛虎般的武士在受伤之后,不但不点穴止住从伤口各处泉涌而出的鲜血,反而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上下嘴唇沾染的血渍此举看去不仅诡异至极,并且令人顿从心底里升起阵阵恶浪。禁凌叶强忍住从胃里泛起的欲呕感,怔怔立在原地,仿佛一时间仍旧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尽速离开、还是上前襄助这个于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年轻贵公子。她不能死,她必须拿到琼草返回中陆交给柳先生,弟弟方能获救;然而,罔顾救命之恩,在恩人危难之际,弃恩人而去,又岂是她禁凌叶所为正自徘徊不定之际,就见那个轮椅上的贵公子此际突然转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厉声喝道:“快走”语气已再不似先前的责备与不耐,而明显带了几分严酷的命令意味。他此语一出,更无形地向禁凌叶揭露了:此刻局势的危险,已然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在此多停留一刻,便随时都有可能尸横就地然而,他的语气越是急迫、严厉,禁凌叶的双腿便愈发宛如生了根一般,僵滞在原地,半步也不愿离去。那黑衣女武士此际也转过头来,同样操着中陆话,发音却略显有些生涩,冷冷厉喝道:“这艘海船是嘉仁殿下的,现在嘉仁殿下请你从速离开这里,你这女人耳朵聋了么”嘉仁殿下这四个字在禁凌叶脑际宛如一道惊电般划过她此刻心中的震异,绝不下于适才被那群武士擒获之时嘉仁殿下,莫说在浮国,即便在大海另一头的中陆,也甚少有人会没有听闻过关于此人的事迹。据传,那个生母早丧、幼年时代被一场残酷的宫闱斗争夺去了双腿与健康的浮国四皇子,便名唤嘉仁。醍醐天皇格外珍爱此子,唯恐他日后再度卷入宫中的政治斗争里,故而为其赐姓“宫本”浮国皇室是没有姓氏的、降为臣籍,由贵族宫本家族养育成人,加冠后浮国男子加冠年龄为十三岁即置于身旁、参与朝政。他虽不便于行,然而凭借着惊人的毅力,黾勉苦辛,年仅二十岁,文采武功,便已俱是皇室中第一人。而那个名动浮国坊间与朝野的嘉仁四皇子殿下,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温和而决断的优雅贵公子“不,我不走”禁凌叶轻轻咬了一下唇角,仿佛一瞬间下定了一个什么决意一般,就见她手抚胸口,缓缓向着二人走来。嘉仁皇子见状,清润的眉目间陡然腾起了一丝莫名的怒火。然而,还不待他继续开口责备,便在下一刻,船舱之内,便已起了诡异的变异。准确地说,是敌方那些武士们的身体,陡然起了某种可怕的变异:有些武士趴伏子,姿势看去滑稽已极,宛如蛤蟆一般;有些武士匍匐于地,嘶嘶吞吐着舌头,状若毒蛇;有些身形矮小、骨瘦嶙峋的武士们单足而立,扑动着双臂,仿佛一只只振翅翱翔的兀鹰;有些武士以腕代足,四肢伫立在地,仿佛一匹匹将要恶扑而上的豺狼;有些武士身形微躬,两腿略分,呈“大”字而立,犹似一头头雄踞于深山野林里的猩猩;甚至还有身形倒立的、仰卧的那些姿态各异的武士们,纷纷模仿着毒禽猛兽的日常形态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禁凌叶竟似乎听见整个船舱里充斥了百兽齐啸的可怖声响,仿佛洪荒错乱、光阴于此刻逆转,他们一瞬间竟已置身于一个远古时期荒无人烟的密林里,而眼前所见一切,俱为幻影、虚像这些人,莫非就是传说之中,浮国身负特异忍术的“忍者”吗在禁凌叶脑海中倏然电转过这个念头之际,便听嘉仁皇子清厉的喝声冷冷打断了她短暂的失神:“快走”那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催促,仿佛牵引了他的内伤,便见轮椅上的孱弱皇子猝然以袖掩口,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那样的用力、那样的辛苦,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自己的肺脏咳出来一般。然而,禁凌叶却并未注意到他此刻的失态。她但觉大脑里一片混乱,有嗡嗡的声音持续振荡在耳边,眼前的影像似乎于瞬间错乱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澎湃的碧浪滚滚叠压而来,湮漫过她的头顶;眼前这栋豪华而整洁的船舱突然变成了一片远古时期的密林,无数毒禽猛兽蛰伏在层层碧影之下,危机森然四伏。而一个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那些毒禽猛兽依稀幻作方才那些忍者的形貌,朝她龇牙咧嘴,发出阴邪瘆人的笑声。虚虚实实间,“它们”越逼越近、四周勃漫的杀机亦越来越浓烈百念纷杂之际,禁凌叶莫名胀痛的双眸不自禁地微微闭阖那一霎间,她心中雪亮如镜:她知道,无论眼前这些异类幻化成什么样的形态,只有一点是真实的那就是,他们目下正在遭临的杀机不行,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那个性命垂危一线的弟弟,还在等候她回去救他;还有,眼前这位皇子殿下的相救之恩,有生之年,她定要还报于他“啊啊啊啊”那一刻,仿佛是周围遍伏的危机深深刺激了她的神经,开启了她灵魂深处某种被封印的力量,凄厉的尖叫声中,就见禁凌叶陡然睁开双眼下一霎,她便听见一阵叽咕嘈杂的、更加凄厉的哀鸣“天哪,那是”“破幻之瞳”“天哪真的是破幻之瞳”禁凌叶自然听不懂那些忍者究竟说了些什么,顷刻之间,便已被一阵触目的血色污迷了她的视野。她很快便在极度的惊惧与惶恐之中失去了意识。4646、二 劫后余生浪涛在身下奔涌沉浮,敲击着某样类似船板的物体,那声音听去仿若天籁的流韵,伴合着类似海鸥的鸟类的低吟声。海风清咸的香气沁入喉中,挟来缕缕凉润的湿气睡梦里,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是在随着大海的浪涛声而一下下搏动着整个大海就是那广博无垠的柔软的摇篮,而她,便是一个在大海中初初诞生的懵懂婴孩儿。那一刻,睡梦里的女子恍然间竟有种错觉:仿佛这个水做的摇篮,便是诞育自己的母胎,将她的双眼涤染成海水般的颜色在身下那座巨大的摇篮传来的一阵猛烈的颠簸摇晃之中,禁凌叶蓦然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轻轻呻吟了一声,整个身体却宛如虚脱了一般,全身没有半分力气,甚至连一个起身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姑娘,你终于醒了”视线还未完全清晰,耳旁便响起一个清冷而低沉的男子语音。禁凌叶茫然睁开眼来,一道游离的白光立即耀痛了她的眼睛,迫得她又赶忙将双眼闭起其实,这白光并不算如何耀眼,只是,在那个梦境之中,她仿佛已在暗夜里独行了一整个世纪,此刻猝然看见朝日的曙光,一时间无法适应。待她的双眼适应了光明后,就见头顶天高云净,日色摇曳;海面波涛翻卷,一望无涯。而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船板上是的,这是那艘大船的一片甲板而适才出声唤她的,却是身畔那个正趺跌而坐的贵公子嘉仁殿下“这是”禁凌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坐起身来。环目四顾了一眼后,她来不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装,便焦急地出声问对面男子:“我们方才不是在”“是的,在你失去意识之前,我们一直在我船上的主舱房里。”嘉仁皇子淡淡开口解释,神色间却似乎颇有一些闪烁。他避开禁凌叶的视线,目光眺望着海面,缓缓说道:“而在你失去意识的片刻后,我们的那艘船,便爆炸了。”“爆炸了”禁凌叶惊声脱口,脸色霎然间苍白如雪。“那么”顿了一顿,不待嘉仁皇子回答,禁凌叶便再度问道,“那船上那些忍者呢”不知缘何,她心中突然有种莫名而不安的预感。就见嘉仁皇子眸中神光凛凛,定定看了她半晌。不知道何故,禁凌叶竟觉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有些心虚,略略低下了头去。她仿佛听见对方唇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湮没在周围起伏的浪涛声里。便听嘉仁皇子淡然答道:“那些忍者,全都死了。”“啊”禁凌叶愕然抬起脸来,回想起在昏迷前映入眼里的那一片血色,不知为何,心里登时咯噔一声,煞白了脸色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之际,嘉仁皇子澄如止水的眸子里,那阵一掠而过的悲悯之色。禁凌叶失声道:“怎么会”“是的,全都死了。”仿佛不愿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嘉仁皇子再没有一句多的解释,只是叹息道,“他们的骸骨,都已被他们自己在船上埋下的火药炸得支离破碎,就漂浮在我们失事的那处海面上。”禁凌叶翠眉微颦,颤声脱口道:“那么,你的那个女属下”嘉仁皇子面色微沉,声音里终于兴起了一丝涩意:“大船爆炸的那一刻,她为了护我逃离,自己被一个浪涛冲走至今,生死未卜。”禁凌叶脸色又是一哀,俏容顿时苍白如死,眉间蕴满了歉疚之意,喃喃低声:“对不起,嘉仁殿下,为了我,而连累”“没有关系。”嘉仁皇子却是淡静地一笑,目光眺望远方,声音里却混杂了一丝无奈,“她护主有功,父皇定会好好厚赐她全家。”“啊”禁凌叶愕然脱口,失神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她感觉这个皇子在提及至亲属下的死亡之际,脸上竟然没有太多的悲恸之色。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最东方的岛国,人们的生死观自成一派他们认为,生与死并没有明显的界限,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后、走向下一段旅程。他们确信,自己的祖先乃是天人,每一个逝去的灵魂,最终都将回归于天上,成为天空中那些闪耀的星辰,永远守望他们在世的亲人。禁凌叶待要再说些什么,然而,仿佛终于无法抵受肺里那刺激的寒凛之气,猝然掩口轻咳起来。便在她发出咳声之际,就听对面之人也同时咳了起来。二人喘息良久后,相顾对视一眼,脸上均都现出一阵尴尬之容。禁凌叶随即率先转开了脸,眺首极远的海天交界处、那一丛若隐若现的绿影,讷讷问道:“那,我们现在是”“我们现在正是在去往茕仙岛的海途中。”嘉仁皇子俯身轻轻掬起一抔海水,再缓缓泻入青碧色的浪波之中,目光始终注视前方,轻声解释道:“此刻正吹东南风,由此而去,当可在明日日落之前抵至茕仙岛。”禁凌叶咬唇沉默了一刻,随即讶然问道:“东南风会一直吹下去吹到明日黄昏”嘉仁皇子颔首笑道:“是的。”禁凌叶不禁起疑道:“你肯定”“是的,我肯定。”顿了一顿,嘉仁皇子凝视着对面女子那一脸忐忑的神色,如雪冰寒的脸上渐渐盈起了一丝笑意,仿佛新年第一脉春风吹拂在冰原上、漾开的一缕褶纹。就听他耐心解释道:“我浮国国土四面临海,对于我们这种时常出海的人而言,这些天象气候的知识呵,实在是不得不掌握啊。”一声未毕,便又捂口轻咳起来。禁凌叶微微怔了一刻,随即问道:“殿下您既然是浮国四皇子,理当安养于深宫之内,为何要常常出海呢”那个温和优雅的皇子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问话。就见他沉默了一刻后,忽然抬首眺望远空游离变幻不息的流云,从唇间轻轻呵出一朵白色的汽花,转开了话题:“姑娘,你又是为何,定要犯险来此,去寻那茕仙草呢”“啊”禁凌叶茫然脱口,一时间有些诧异于对方竟会一语道破自己此行的意图。“你飘洋越海而来浮国,又拣选了如此偏僻之地出海东行,倘若不是去茕仙岛,又会是去往何处”嘉仁皇子并没有看她,只是淡然一笑,道,“而茕仙岛除了生长着那种救命的奇草外,便是神魔的居处,飞鸟罕至,人迹绝踪你既飘洋远渡来此,如若不是为了寻获此草,难道是为了去寻访魔神的踪迹不成”“神魔的居处”禁凌叶面色一沉,顿觉身后有冷风簌簌灌衣而入,一时竟连声音都不禁有些变了调,“莫非,那里当真住得有魔物”“呵呵。”嘉仁皇子直至此刻才终于缓缓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底隐约蕴有一丝闪烁的笑意云影浮动在他清明可鉴的眼底,却看不清其间流转过的,究竟是讥嘲、还是赞佩。就听他轻声又问道:“那么,姑娘又是为谁而来呢”“我”禁凌叶微微垂了一下脸,眸子里忽然有了一丝伤寞之意,涩声答道,“是为救家弟。”“为救令弟”嘉仁皇子眉宇间似乎又兴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波澜。他蔼然问道:“你弟弟,是你很重要的亲人”禁凌叶低着头,咬了咬唇,却没有回答他的话。然而,不觉间,一阵海风猝然袭入她眼帘,那双湛蓝色眼瞳中晶澈闪动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是海水的倒影、抑或是这个女子隐忍了多时的泪光。嘉仁皇子默然凝视着这个女子许久,仿佛心中颇有些感触,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