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再度迫近卡索尔要害,台下诸人莫不暗暗凝神屏紧了呼吸。卡索尔心下大骇,额上已沁出点滴冷汗,抬眸看去,却见七步开外,封无痕仗剑而立,眸色冷冽如霜,正转首朝自己望来那目光里透着一股超脱红尘、睥睨一切的傲然与不羁,仿佛视天地众生如无物。卡索尔又惊又怒,正待挥剑反击,封无痕已先一步挺剑蹂身刺来“殿下”生死顷俄之际,南边席上,古月灵纱蓦地失声惊呼,从座中长身而起,意欲拔剑然而此时此刻,在如此遥远的距离里,她却已连拔剑的时间都不够三寸、两寸、一寸凌厉的剑气瞬间即已飙至卡索尔眉间,他此刻被逼退至比武台边缘,已再退无可退。然而此际,那个执剑者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混血少年恍惚之中,只觉他的容貌竟是从未有过的熟悉他在那张闪过惊骇神色的脸上,依稀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用那双苍白枯瘦的手,紧握着他的小手,目光中写满了飘忽的忧伤,虚弱而断续地对他叮嘱:“无痕,请好好照顾你那对弟弟啊”彼时的他,才不过七岁稚龄,连拔出祭雩剑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却答应了她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许下诺言、也是他活了二十个年头以来,唯一一次如此郑重地付出自己的承诺。在母亲的床边,七岁的他一字一句、虔诚而肃重地对那个濒死的女人做出承诺:“放心,母亲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准任何人伤害他们”往事如电光般划过心头,只在一个交睫之际,却令封无痕顿时如受雷亟,刹那自幻觉中惊醒过来,手中长剑猛然停滞,剑锋上的光芒瞬息殄灭。那一刻,不止场下诸人,连封无痕自己的脸上也写满了惊异之色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手中那柄气势汹汹的长剑,竟会就这样生生凝顿在了虚空。虽然师父在授业之时便曾告诉过他,天玄门门下的剑都是可以随心运转、收放自如的,然而他心里却不相信,以为剑招只要发出了,便如逝水东流,再也收之不回。未想到原来,剑,真的是顺从主人的心走。他额上渐渐沁出薄汗,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长剑那剑尖,此时已然触到了卡索尔的眉心他的手臂骤然发麻,顿了片刻后,方才缓缓撤回长剑然而,未接踵,他余光便瞥见那紫袍少年英俊绝美的脸上陡然露出某种诡异瘆人的笑容封无痕心中一凛,暗生警觉,慌忙按剑疾退然而,尚未等他动作,那金发王者便已欺身而上,以鬼魅般的速度一掌直轰向封无痕心口这一掌来得太迅、太猛,也太令人猝不及防仓促之下,封无痕慌忙挺剑格挡,然而衣袖甫触上那霸悍而绵柔的掌力,十指间即有鲜血渗涌而出,迅速濡湿了他手中那柄神剑。胸口蓦然吃了重重的一掌,封无痕急刹住脚,才不致令自己栽倒,然而白衣上刹那间便已绽开朵朵嫣红。见此情状,那负责击锣的司礼官似乎惊呆了,怔了片刻后,方见他讷讷地抬起手,敲响那面锣鼓。沉沉的铿然声响中,那司礼官高声宣布道:“第三局彝国国主卡索尔获胜”台下诸人尽皆震惊不已地望着比武场上、那临风傲然而立的新一任获胜者,发出嘈杂的议论声潮。喧哗的人声里,北靖国世子与姐姐安静地独坐于诸国来客中不起眼的38、十四 风云际会上一隅。但见他此刻轻轻蹙起了纤秀的眉,脸上写满了不悦之色,“姐姐,那位彝国国主好卑鄙。”提起那位彝国的少年国主,他脑海里却不由闪过那抹明丽的绯色身影,心顿时便是一涩。禁凌叶闻言,连忙一扯弟弟的衣袖,小声叮嘱道:“阿雪,此回皇上帖邀各路高手、以武力竞夺修罗令一事,诸国执政者都未必尽信;何况关于那个得修罗令者可得天下的传言,也未必尽然属实。所以今趟诸国派出的人,也未必都是国中绝顶的高手。你封大哥在前两次对决中一直有所保留自己真正的实力,那位彝国国主恐怕也正是因为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决定亲自上场的。所以,阿雪”她面色沉了沉,低声劝告着,“你在姐姐面前说话素来随意,以前便也罢了,可是眼下这地方人多耳杂,小心惹麻烦上身,我们只需留神看着便是了”顿了顿,她又柔声补充了一句,“放心吧,傻弟弟有柳先生在此,你封大哥不会有事的。”禁凌雪安静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此刻正从北面一张席案后长身站起、徐步走向东方天子御案前的那个中年男子,脸上有种迷惘飘忽的神色,仿佛想起了什么,目光忽地变得有些奇特,喃喃问:“姐姐,那个人,好像是我们北靖国的”禁凌叶闻言,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盯着弟弟的眼睛,假装生气地警告道,“不准再说话了”而此刻来至胤天子所坐的九龙御案前、那位年约五旬的北靖国官员,正是素为禁凌宏德重用的大将军赵晋已。此人一脸儒雅温文之相,怎生看去,都不像是个黩武之人。而他开口道出的第一句话,也恰恰验证了在座众人的想法。赵晋已面相温雅,然而说话之时脸皮却不见半分动容,仿佛是一张面糊黏贴起的假皮,生生粘在了脸上。就听他不疾不徐地缓声言道:“北靖国自问国力尚浅,并无意争夺修罗令。今趟鄙国国主派臣下前来,一是为了前次平野大战、鄙国未能及时派出援军之事,向皇上请罪非是鄙国国主不愿,而是以北靖国当下之国力,实在无力出兵援助;二是鄙国国主几个月前,曾无意间觅得传闻中被称为奇物的天山千玉璧,此玉玉质非凡、触手生温,置于席下,有强身辟邪之效,鄙国今日特献上此物,向皇上赔罪。”说话之间,他身后两名侍从已抬着一顶紫檀百宝嵌大箱上前,箱盖上填嵌入宝石、象牙、珊瑚及玉石诸类宝物,大箱四侧斑洒金纹,端的是宝相庄严、奢华无比。开盖之后,只见那箱内用红绒毡呈托着一块足有一人高的青绿色玉石,那玉石色泽苍翠欲滴,在寒冷的天气下,隐隐有寒烟萦绕、薄雾升腾。澹台澈只望了那玉一眼,便淡然笑道:“朕尝闻,北靖国国主素有藏玉之雅癖,这块天山奇玉怕便是他心中至宝了,朕倘若收下,岂非夺人心头所爱”“皇上多虑了。国主心中至宝,绝非一块石头所能比拟。”便见赵晋已一拂衣摆,长跪道:“世子离家之时,尚自年幼,而今已是双九少年,虽生性愚钝,却仍是国主心上挚爱。还乞皇上能悯顾鄙国国主年事已高、企盼天伦之宿愿,赦放世子归国,鄙国上下,将永感皇上洪恩”3939、十四 风云际会下禁凌雪怔怔听着赵晋已的那番话,神色虽依旧痴懵,然而大抵意思却是听得明白了。他突觉手背微湿,低头一看,便见有晶莹的水珠溅落在他手背上,被风吹得生冷。“姐姐”他一惊之下,慌忙抬起手,轻轻为禁凌叶拭去眼角残泪。他忽然间发觉,自己竟已长得比姐姐还高了。少年心中不禁一阵动容,缓缓揽住姐姐的双肩,在她耳旁轻声安慰道:“姐姐不哭,阿雪以后一定乖乖听姐姐和父王的话、好好照顾姐姐,不会再让姐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他声音虽低柔,然而一字一句,都似烙刻在灵魂里的誓言,永生永世,难以忘却、更无法磨灭。禁凌叶闻言欣慰地反握住他的手,眼底却已是清泪泉涌。良久后,她终于发出哽咽的声音、拭泪道:“姐姐知道阿雪乖姐姐不哭。”便听御案后的帝王沉吟良久后,这时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慈声答道:“禁凌父子分隔已有十年之久,倘若朕今日还不同意送世子归国,岂非显得朕太不近人情了”一想起那个有些痴懵呆愚的大孩子,他便无奈地苦笑起来。此刻的胤天子,大概怎生也不会料到,正是这个现下被他看轻的“大孩子”,在几年之后,成为了颠覆胤王朝的中坚力量。********************待澹台澈命人将那块天山千玉璧抬下藏入金库后,偌大一个天仪台上,一时间四下俱寂,再无人声。坐于御案后的胤天子游目环扫四方,目光最终凝顿在柳千寒身上。他故意轻咳一声,提高了音量,朗朗说道:“倘若今日,在座再无人敢挑战彝国国主,那么,这枚修罗令就”“皇上,臣愿请战,代表皇上和帝都,与卡索尔殿下一会。”帝王华话音未落,即听场下响起一个清冷的男子语音。诸人循声望去,但见从东首那张九龙御案坐席旁侧里站起一人,青衫宽缓,绝世温雅,正是新晋国师柳千寒。见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国师终于请命出战,澹台澈唇角不觉微微上扬起一个踌躇满志的笑容,嘴里却淡然道:“素闻国师天人之姿,法力无穷,朕今日有幸亲身观赏到诸国高手台前英姿,实乃为天下第一幸事。然而,彝国国主虽英武了得,但毕竟是凡人之身,还请国师出手之时千万留情,免伤我宗主国与诸侯国间的和气啊”便见柳千寒稽首答道:“臣,自会留意。”比武场中的卡索尔闻声却是长笑道:“小王虽不才,但自问绝非气狭量窄之辈。柳国师大可无需顾忌,尽管放开一斗,否则这场比试有欠公平,小王于心难安啊”说话之际,他已拱手示请柳千寒上台。柳千寒默然凝视了卡索尔一刻,旋即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一振衣袖瞬息之间,他的身形便已离开了那张坐席,飘至比武场地中央,在卡索尔对面立定,眸色温润如初,定定望着卡索尔。场下诸人俱皆发出一阵惊叹:不愧是神人一般的天下第一先知无怪乎,竟连胤天子,也对他尊崇至此了在柳千寒清寒的目光注视下,卡索尔眼神阴晴变幻,背脊已微泛出薄汗:果然不愧是灵纱的师父,这般移形化影之术竟已能使得如此高明,这一局,自己当真能够战胜吗此刻,不光是卡索尔,即便连坐在南面末席上的古月灵纱,也不禁暗自为他捏了一把汗。冷汐昀声色不动,只凝眸静静注视场中,眼底却已有波澜暗涌。“殿下,接剑”随着黄衣少女一声清叱,便见一道青光从她袖底疾掠而出,卡索尔飞身纵起,凌空接住,那道青光瞬时在他掌中凝化为一柄淡青色长剑,其上脉脉青晕流转,犹如水纹般明灭变幻。这柄,才是他真正擅使、从不轻易示人的宝剑当年从大光明宫里带出的、镇教三大宝物之一的“千劫”。“殿下,请。”柳千寒见状只是微微一笑,静容拱手道。卡索尔眸光莫测地闪烁了一下,却也不多加礼让,足尖一点,身子已然再度擎空飞起。半空中,那柄长剑千劫犹若长龙折动,隐隐裹挟着风雷之声,无边剑气,啸风轰至这一式看似平凡,实则诡化千变;他的动作似乎极缓,缓到在座诸人几乎都能看清楚他的每一个动作,然而这些动作却又连贯得如此绵密流畅,沉如夜幕,沉如天命足令任何人都无法抗拒、也无力抗拒。当浩瀚无边的剑气怒闸而下之际,整个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时光犹如瞬息凝定,正月的天空被撕裂开一线,然后一粒飞雪,带着纯净而冰寒的气息,从这时空的罅缝中,轻盈地坠落下来。飞雪越聚越多,飘落到每个人的脸上。然而众人却仿佛被这一霎间的奇景吸引住了所有视线,只静静屏息凝视着此刻身在比武场中央决斗中的二人。那霸悍凌厉的剑气犹如狂涛卷涌般浩荡而来,此际已迫至柳千寒眉睫柳千寒依旧微阖双目,沉静微笑。这一招完成,似乎只在一个弹指之间,迅速得令人无从抗拒。然而漠漠光阴,仿佛已在众人身畔无声流走了几千亿年。这招出自大光明宫的绝技“千劫问”,被卡索尔修炼了整整七年,配以他手中这柄名为“千劫”的长剑使出,或许纵便是那个至高无上的教主,也未必便能接下方才万里无云的晴空,遽然间便飘起了大雪。一朵冰凉晶莹的雪花,盈盈坠落在柳千寒清俊轩挺的眉宇间。望着这骤然迫至的危机、这足以撼动神威的一剑,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食指,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印堂。他的动作仿佛也极缓极缓,却似乎比卡索尔那一剑之威略快一分。只是那么一分,便有一团若有若无的白光,在他头顶依稀凝聚。那一霎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冷冽了下去。周围十余丈内,天仪台下、远处的重重殿宇上昨日残留的积雪,都似乎在一种看不见的柔煦力量之下、悄然消融;然而,风声却倏地疾劲起来,寒风在众人头顶上空狂怒地嘶啸着,渐渐汇聚成一个硕大的旋流,宛如大海深处最狂怒的漩涡,将周围所有的冰雪与寒气全都吸纳入它那只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去。便当那个漩涡膨胀至某个极限之际,就见柳千寒轻轻一挥手,那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