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汗水。冷汐昀正自怔忪间,却见许文彬已轻轻捧住了她的面颊,小心而缓慢地拨开她额前的散发,用一种不确定的迷离神色,静静凝视着她的双眼咫尺间,少年双眼里的神色渐渐褪去了迷离,甚至连由于身为混血儿、瞳中微透出的幽蓝色也一并隐没不见。那一刻,这个敏感的少女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此刻凝视着自己的,并非眼前这个少年,而是隐藏在时空尽头的、另一个人的眼睛,正带着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寒光,在审视着自己。这种感觉竟依稀熟悉,让少女心头不自觉地泛起一阵寒凉。“汐昀,”良久后,贵族少年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那一霎间,从他眼中探出首的另一个意识,已不动声色地蛰伏回他灵魂深处,重归寂静。许文彬缓缓拥紧了她的身子,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我刚刚似乎想起了一些事”“什么事”冷汐昀讶然脱口。“还记得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要对你好,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耳畔,少年的声音轻若呓语,宛如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飘来。冷汐昀神色恍惚地回应道:“因为,我是孤儿”“不是从第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你时起,我就依稀有种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我曾亏欠过你许多,所以本能地想要待你好想要,好好爱你”少年的臂弯很沉很沉,压迫着她的脖颈,让她几乎透不过气。耳畔低沉的男音仿若叹息一般:“等你渐渐成长为一个少女之后,我看着你的容颜,愈发觉得你的面容好熟悉、好熟悉仿佛在几万年前,在我们还没有出世之前,我们便已经认识”静静听着耳畔传来的温存语声,冷汐昀遥望远方的天际,茫然叹了口气:“其实,从很久以前大约也是在第一次见到你之时,我对你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虽然从小到大,我一直抗拒很多接近我的人,但是,却无法抗拒你的温柔。“我曾在童年的梦境里,梦到过一个白衣的吹箫人。而我梦境中的那个男子,正是你长大后的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何,每当梦醒之时,我便会完全忘记了梦境里的内容,只是觉得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述的忧伤”许文彬低头沉默了许久,突然抬起脸,注视着前方的某处在夕阳渐沉的前方,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海;隐隐约约,似乎还罗列分布着一些光秃秃的枯树林。然而,看着那一派荒凉之景,少年的目光却陡然凝聚起来,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喃喃轻语:“要获得新生,延续吾族的力量,我们唯有轮回”“文彬,你说什么”这句毫无预兆的对白令冷汐昀心头莫名地一惊,身体如受雷亟般猛地一颤。她无意识地脱口,耳畔自己的声音竟是颤抖得变了调:“文彬,你在说什么”少年再度沉默了一刻后,忽地垂首轻叹一口气,又说出一句诡异而不应景的对白,眼神惝恍飘忽:“吾等定当助王与圣女完成今世未竞之使命,令吾族之永恒圣城降临凡世,解救吾之族人脱离苦海吾魂不灭,此誓不改”这句奇异的话语仿如一个魔咒,刹那间盘旋在冷汐昀心头,沉重得令这个素来坚忍顽强的少女几乎无法承受。她望着远方,脱口喃喃:“文彬,那边是”“汐昀,既然那个地方在如此强烈地召唤着我们那么,就算它只是海市蜃楼,我们去看一看,便又有何妨”坦荡而坚定地说完这句话后,少年便站起身来,握住了少女的手。“走吧,汐昀即便前方等待我们的是诱人的蜃怪、或万恶之魔,也比在这里等死要强”66、三 阿修罗夜色无声地沉合,清冷月光笼罩于万里黄沙上。无垠的沙海里,留下两行长长的足印,延伸向一片已腐朽多年、干枯凋敝的树林。这些被风化的、光秃秃的树干,正是胡杨树的遗体。几万年前,那大片青碧的胡杨树林,曾围绕着某个古老的王国,一圈一圈,密密匝匝地生长着,向着天际尽处延展开去。而在这片胡杨树林之间,曾静卧着一眼清泉,因状若新月,而得名“月牙”。然而,这条名为月牙泉的河道,如今已干涸得连一滴水都不剩下了。一对旅人正携着手,徒步行走在干枯的河道上游。行了许久后,少女似乎看到了什么,陡地停住脚步。她身旁的少年也跟着停下,侧首问道:“汐昀,怎么了”然而,少女没有答话,目光只是凝定在某一株枯死的胡杨树上,半晌仍没有丝毫动静,容色苍白,宛如一具冰石雕成的塑像。少年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株枯死的胡杨树的树干,比之周围的树干粗了一大圈,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这株枯树在千万年前,曾怎样巍峨地耸立在群木中央,傲然展现着它蓬勃的生机,令周围万树望而俯首。然而今日,它却已和它的同伴们一样,只剩下了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繁茂的枝叶不知在几万年前便已腐败凋敝,朽烂在了这厚厚的黄沙之下。少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细细抚摩着那株粗糙不平的树干。那半截树干上充斥着某种难闻的气味,宛如风干的尸体,树干中心早已被白蚁啃噬得面目全非。然而,在那段依然残留着树皮的树干上,却刻着一行歪歪斜斜、宛如蝌蚪模样的字体,那样的陌生,却又隐约熟悉仿佛那是无数个轮回之前的自己,将名字刻在这里,只为了等今生的自己在不经意走过的时候,注意到它,回想起关于那个名字主人的、一些浮光残影的往事便在二人心神恍惚之际,荒凉的胡杨林中,仿佛突然传来了一阵清阔空灵的箫声。那箫声的音韵是那样的渺远而飘忽,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几千年前的时空,带着某种似曾熟悉的韵律,让二人的心神同时微微一震在日暮的沙海之中,少女被远方沙尘朦胧的视线里,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幻觉那是曾在无数个梦寐之中出现过的画面:大漠的落日下,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祭司站在胡杨树下,手执一支紫玉箫,正在临风吹奏。沙风吹拂起他白色的衣袍与银白色长发,那个少年祭司的身形浸沐在落日的余晖下,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清冷脱俗的气质,仿如传说中远古时期司箫的仙使。永生永世,她心中都无法灭除那个清逸如仙的少年祭司的身影,还有他那双仿佛永远深藏着看不见底的忧郁的眼眸。然而,记忆的画面至此却忽然渐渐模糊,仿佛是倒影着图像的水面不经意破碎了,波纹缓缓漾散开,将另一幅图景呈现在她的眼前“要获得新生,延续吾族的力量,我们唯有轮回”谁谁的声音,那样的空灵渺远,刺穿了那灰茫茫的混沌,清晰地回响在她耳畔。眼前的图像蓦然间移换:漠漠黄烟下,她看见无数衣衫褴褛的异族百姓们,正匍匐在枯竭的水井边、在破败的屋檐下、在倾颓的城墙底,口中发出濒死前无望的呻吟。那些贫民们纷纷举手向天,仿佛是在向天上那些看不见的、他们的神明祷告。然而,没有人倾听这些濒死生民的祷告,他们没有等到神的救赎,便在巨大的痛苦与恐惧中渐渐死去。那是一场名为“瘟疫”的漫长酷刑,源自于一场“神罚”。苍华大陆上的神明容不下邪神的子民,对他们种下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将他们的灵魂驱赶回属于他们的、那座不见天日的“死亡之城”。而他们的王、他们的七位大祭司与圣女,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挣扎而死,眼中露出悲悯、愤怒以及仇恨的神色。却只能默默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场名为“神罚”的灾难之中,任何的法术及祭奠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沉默地见证他们子民们的死亡,看着无数无辜的亡魂回归天上那座隐藏在幽冥之后、永恒的黑暗之城中。他们埋葬完每一具子民的新尸后,便披着黑色的斗篷,从那座颓败而孤独的城堡中离开离开他们的王国,离开他们那些永远长埋在黄土下的子民们,踏上了一条复仇的不归路。那些披着黑斗篷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滚滚黄沙之中回忆的影像至此终于消失,然而冷汐昀的额心已渗漫出了微微的汗水。她以手加额,在那株干枯的胡杨树下踉跄跪倒,因为颅脑的剧痛而全身战栗这这些,真的是属于她的记忆吗“汐昀,你看到了什么”思绪飘渺间,她听见身侧的男友茫然脱口,仿佛已魂游体外。“也许,如你所见吧。”冷汐昀喃喃回应道,忽地转过头来凝视着男友,惑然问道,“文彬关于阿修罗族的传说,你知道多少”学识渊博的少年缓缓点了点头,面色出奇地沉重,他复述着曾在书本中学习到的知识:“书中有载:阿修罗,是梵文音译,意译为非天、非同类、不端正、不酒神。它们是佛国六道众之一,天龙八部众神之一。说它是天神,却没有天神的善行,和鬼蜮有相似之处。说它是鬼蜮,可它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说它是人,虽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具有天神、鬼蜮的威力恶性。因此,它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许文彬顿了顿,道:“关于阿修罗族,在这片大陆上的一些老人们口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冷汐昀讶然抬眸:“什么传说”“在距今约莫一万年前,这片苍华大陆上,曾有一个消失的国度,遗址大约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许文彬轻声叙述着,目光却正望向苍茫黄沙与空旷夜穹的分野,神色有些迷离。冷汐昀骤感背脊一冷:“消失的国度”“嗯,消失了”许文彬喃喃重复着,若有所思道,“而那个王国的名字,叫作幽宸”“是沉入沙海里去了吗”“不知道不过,在一些偏僻的野史中似乎记载过,那是一钞神罚。”“神罚”“是啊,神罚因为,他们是敢与天神对敌的一族被世人冠名为邪神的、阿修罗族的后裔”许文彬在夜色下仰望天穹,脉脉述说着那个久远的传说:“数万年前,传说天人与阿修罗族的战争结束后,阿修罗族被神力永远封印在了与天帝的居处宛如光与阎般对立的幽冥之城里那是一座无昼无夜的城池,永远隐藏在幽冥结界之后,族人们千万年皆忍受着不见天日的黑暗与寒冷“阿修罗族的王是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存在,然而他不忍看着他的子民们一代一代,在这不见天日的幽冥之城里延续、重复着悲惨的噩运。终于,在某日天狗食日之刻,阻隔明幽两界的结界力量最为薄弱之时,他凝聚自己的法力,冲破了结界一角,并派出了族中唯一的圣女与七个最有灵性的大祭司,护送自己的孩子与年轻的子民们脱离幽界,重返阳世“结界重新封闭,阿修罗王与他的嫔妃们,以及族中的大部分子民,被永远留在了幽冥结界之后、那座虚无的城堡里。”说到这里,许文彬停顿了很久。而冷汐昀也仿佛听得入了神,并没有打断他的沉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许文彬再度缓缓开口时,语音里似乎混杂了一丝微弱到不可辨察的叹息:“除了圣女与七位大祭司保留了部分法力外,所有的族人们在降临人世前,便均被阿修罗王散去了所有神力,让他们变得和凡人一样让身体里流淌着他血脉的后人,也同样必须背负凡人的生老病死而他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逃避天帝的眼线“而拥有阿修罗王血脉的王族们,尽管失去了法力,却依然拥有血脉中不可分割的特殊力量他们带领着所有的族人,在无人问津的浩瀚沙漠中心,凭借自己的智慧,建立了一个弱小的王国“也就是,数万年前,消失于万里黄沙之中的神秘古国:幽宸”冷汐昀回思着方才在幻觉里所见的那一幕,茫然脱口问:“那么,传说中那个神秘古国幽宸,又是如何消失的呢”许文彬再度沉默了一刻后,抬头仰望着那看不见星辰的夜空,缓缓叹了口气:“它的历史,结束于古代正统的王朝历史还没有开始前的洪荒时代在一场持续了几百年的战争开始后,苍华大陆陷入了千古不曾有过的巨大浩荡之中,百姓们由于战乱与饥饿,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相“而在那个时候,苍华大陆上,各族间相互攻伐不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幽宸这样一个蛰伏于沙漠中、弱小而不起眼的王国“于是”许文彬猝然闭住了嘴,眼睛里神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怔怔出着神。“于是,怎样了呢”冷汐昀似乎听得入了神,喃喃问道。在冷汐昀的视线之外,那一刻,这个贵族少年似乎流露出了某种不属于他平日所有的眼神:清冷而疏离,仿佛一个从上界俯瞰人世传说的神祗。少年的声音停顿了许久后,才再度开口,徐徐说道:“相传在阿修罗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