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流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他逐渐收起了笑容,没有回答,举步走向宫殿。怆痛的曲子,化作清风,轻抚过这些娇嫩而刚强的植物。天离歪了歪头,将视线从花草上移开,跟上了沧流。沧流轻轻地推开宫殿厚重严实的大门,待天离进入,便又把门轻轻关上。面前,似乎是宫殿的礼堂。左右两侧各立着六根汉白柱子,一座顶天立地的七彩观音像正端庄地立在宫殿的最内侧。观音照例是手举宝瓶垂着眼的,样式并不新颖,倒是那全身眩目的颜色颇为引人注目,就像是刚做成不久一样。观音像下,摆着零星几盆粉色的花朵,除此之外,这大堂内便没有什么摆设了,连地板,也是很普通的大理石砖块。如果没有鲜活的音乐,这里可能会被有情调的人比喻成“完整的废墟”。“哦,原来刚才那首曲子,是从这里发出的。”天离仰视乳白色的房顶,瞅见一个下小小的喇叭状物体。音乐正是从这个喇叭中播出来的。空阔的宫殿内,音乐空灵回响,倒是更有一番韵味,一时间也很难让人说出,究竟是音乐衬托了宫殿的空寂,还是宫殿衬托了音乐的宏伟。“这里本来,是一个仓库。”沧流缓缓踱到观音像面前,抬起漆黑的双瞳,专注地说。“仓库”天离疑惑。“是啊。唐朝的时候,这里是个仓库。仓库虽然大,但是并没有现在这个规模。你所看到的现在的这个宫殿,是黯浩天一个人搬砖运瓦,用了几百年年的时间改造的。”沧流幽然叹息,“他为纪念他的亡妻,建造了这个宫殿。”天离猛然一怔。“在古代的时候,我们和普通人类一起生活。因为我们并不知道自身的法力究竟能够做什么,有什么益处,所以一直极力掩藏,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在社会生活,尽管我们很难掩饰自己能够永生的能力,并且为此而总是易容出门。不知道天离小姐是否知晓,我们通灵族和妖魔是一样的,普遍而言,我们成长到二十岁肉体就不会继续成长下去。不过,如果我们过多消耗自身的法力,超出身体能够承担的范围,那么身体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衰老。所以说我们永生族也并非不死,我们中,也有白发苍苍的同胞。“黯浩天是唐朝时出生的,他很聪慧也很努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官。然后他因为对皇帝抱有太多不满,带着他的亲人,离开了原先的社会,开辟了这条万赦街。换句话说,黯浩天是我们通灵族族长级的人物,大家做些重要的举措都会与他商量,所以我也不可能贸然冒犯他。“万赦街建立后,有越来越多的通灵族人赶来,他们中也包括冯遥香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她举手投足,都极具气质,心仪她的男人不少,黯浩天也是。只是,她不肯嫁给任何男子。“那时黯浩天的地位,以及那时女子的地位,或许早已布下了不可扭转的宿命之网。黯浩天如果想,冯遥香就不得不嫁。“冯遥香还是比较懂事理的,虽然百般厌恨,但是依了黯浩天。之后怎么说呢总之,黯浩天后来发现冯遥香并非处子,以及冯遥香的第一个男人,是皇上。”“什么”天离愕然,“你的意思是,冯遥香是”“是啊,她用她的才华吸引了皇上,可是,她的姿色平平,不免会遭受冷落。她没有如愿当上王妃,因此万般委屈地来了万赦街。“怅然过,悲伤过,对世俗的愤恨,成就了她的音乐才能。一手精湛的古筝技艺以及敏感易碎的心,让她创作出了许多万赦街至今都广为流传的名曲,当然,也包括现在你听到的这首曲子。遗憾的是,这首曲子在还没有被完成的时候,冯遥香就因病死去了。“你能听懂吗,这首曲子我想这个世界上能听懂得也只有黯浩天了。他曾经在酒醉时对我说,这首曲子,满是对他的怨恨以及,对皇上的爱恋。“当然,黯浩天是爱着冯遥香的,无论她对他怀有怎样的情感。他很爱很爱她,所以,将她的尸体埋葬后,他决定将原先堆积她乐谱的仓库改成宫殿因为她一直想要嫁给皇上走进王宫,所以他希望她的灵魂,能住进这座宫殿。于是他一个人,怀着满腔的悲愤与爱恋建造了这座宫殿那个时候的他,或许真的很执著于爱吧“于是大家都在传诵琴师冯遥香与霸主黯浩天的故事,那还真的是个,让人叹惋的爱情故事。”沧流淡淡一笑,结束了演讲。“既然黯浩天那么爱他的妻子,为什么现在,他这般玩世不恭呢”天离很是不解。沧流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笑出声来:“我并不了解黯浩天。他生性古怪并且冥顽不化,确实也难琢磨不过我想,那么恶劣的人,就算曾经拥有再美妙的情感,也终归还是不能步上正轨吧”“那么,他妻子的死,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天离抿了抿唇。“我想影响多少是应该有些的吧,不然他不会在酒醉时对他一向不屑一顾的我说他对这曲子的理解。至于究竟有什么影响嘛,我看他本人也未必说得出来,过去的那段记忆,全都潜伏在这座宫殿的角落里了吧。”沧流淡淡一笑,轻轻挑了挑眉,“我总是在黯浩天的身上看见念的影子。拥有最强大的法力却拥有最不健全的身躯,以及拥有最好用的军事头脑却拥有最污浊的心灵你说,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体诞生呢明明一生下来,就是懊悔的载体啊。”话毕,一声长叹。天离愣了愣,低下头去。念吗他一定会活下去吧虽然没有资格,可还是那样无理由地相信。因为爱。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啊“天离小姐,你该不会对念”沧流猛地一转身,漆黑的眸子略带震惊。他略一低头,利落的短发垂下,随即遮住了眼睛。“虽然知道会冒犯,但是我还是想问,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念吧”沧流的声音,很低沉,威严而庄重。“你你怎么知道”天离一阵恐慌。果然拥有那种眼睛的人,是很可怕的呢。“我因为失去了视力,所以拥有比常人较强的第六感。偶尔,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别人剧烈的思维和情感波动。我刚才,很强烈的感觉到你的情感波动那是,因为念的缘故吗”沧流稍缓了语气,走到天离身边。天离抬头看了看沧流黑不见底的瞳孔,默然。“事实上”沧流见天离不语,轻轻摇了摇脑袋,似乎有点为难,“事实上”“事实上”天离情不自禁地,喃喃地跟了一句。“事实上黯浩天的轻浮,多少还是有节制的可是念他”沧流又望向那尊观音像。这次的凝眸,略带沉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无论念过去究竟怎样,我,都没办法改变对他的感情了”天离见沧流欲言又止,不禁觉得万分有趣,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我有时也在想,如果这种感情能改变就好了,真的能改变就好了可是,每次死到临头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就只有念念他是我的信念啊”意外地,嘴中,竟吐出了这样凄婉的字句。她轻轻抱住头,咬唇,又松开。沧流沉默,没有理会天离的痴言,只是定定望着观音像出神。那动人的乐曲,越发响亮了。6“还是,先走吧。”许久,沧流无奈地开口,像是对天离的感情不知所措。他又一转身,灰色的长袍旋起一道不怎么明显的波澜。他举步,迈向礼堂左边的一条小径。小径与礼堂相比,倒是幽暗了一点,可神圣的气息不减。和礼堂一样,小径是用光亮的大理石铺成的,普通到不行。小径的左右两侧,很简陋地立着两扇门。门的质地和样式都出奇的一致,崭新的金属门面,没有一点装饰。“靠左的那个房间,叫作息魂所,是个非常大的房间。在一些战争中,堆放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沧流指了指左边的门,耐心地解释。“这些门那么新,难道,这个房间不久前刚被使用过吗”天离悚然。“我们的世界,并不和平”沧流顿了顿,然后扭头转向又边的房间,“右边的这个,是养魂所,一些受伤的人,会被运送到这里不过,无论出自什么样的原因,我都希望天离小姐不要一个人到这里来。再怎么说,这里不算是好地方。”沧流依旧温柔地一笑,低下头去,轻轻旋动养魂所的金属门把手。“你放心吧,我不会来的。”那么阴森天离回头望了望息魂所紧闭的门,咽了咽口水。明明是一扇平凡无奇的门却散发着那样诡异的气息那里面,会是一堆堆的白骨吗总觉得有什么邪恶的力量天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喀嚓”,金属门开了。房间内,流窜着一股寒冷的气息。只见空旷的房间内,一排排的木板床错落有秩地摆着,满身是绷带和血迹的伤员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呻吟声和呛人的药味同时刺进天离两种不同的感官。天离一阵晕眩。面前,毫无疑问是一座战地医院。苍蝇和蛆随处可见,它们像侦察兵似的搜索着人类死亡的气息。病人的伤势大多不容乐观。有被截肢的,也有全身长疮腐烂的。有些人的皮肤完全变了颜色,还有些人,身体的形状完全走样。几个医护人员打扮的女子来回忙碌地奔走于伤员间,满头大汗,疲惫不堪,但都没有松懈。医药器材的碰撞声随处可闻。忽然,在墙角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叫。天离的心一阵紧缩。只见那个躺在墙角处的病人全身痉挛,从面部开始,有白斑像是蘑菇一样,一朵一朵,一落一落,交叠着向身下蔓延。白斑密而厚实,很快病人就成了一个臃肿肥胖而全身雪白的雪人。“快点过来几个人”“那边,那边拿注射器来”伴随着病人的号叫,几个护士们迅速跑过去,七手八脚地围在病人身边,打针地打针,喂药的喂药。也就在这时,另一头有个病人的脖子,忽然像拔地而起的树一样疯长起来,足有一米多长,垂直地立着,支撑着病人那颗奄奄一息的头,绵延的鲜血从病人口中不断涌出这样的怪异而恐怖的现象,几乎每隔一分钟,就会发生一次。天离吓呆了,过了好久,才有勇气开口。“你们不是有治愈术吗怎么不去用魔法治疗这些病人呢”天离难以置信地问。话毕,离她最近的一个病人的手像是被火烤着的冰一样的迅速融化了,连骨头都不剩,只空留下手腕以上部位。她被这样的画面震慑到了,向后踉跄了几步,捂住嘴,小声尖叫了一下。尽管,不知道这些病人都生得是什么病,但她能意识到他们生得一定都是很恐怖的病。“我们确实用了魔法的。只是,单纯治疗身体物理性损伤的治愈术,根本无法治疗这些病人。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沧流微笑。“怎么可能”天离瞪大了眼睛。“天离小姐,知道诅咒术师吗”“并不知道。”“诅咒术师,就是使用给生物带来危害的魔法的魔法师。厉害的诅咒术师,能够给人的财物和身体带来巨大的伤害。他们可以使用咒文,使自己施的魔法像病菌一样侵袭人的各个器官,可以瞬间要人的命,也可以像你所看见的这样,五花八门地折磨受害者的身体,吸干受害者的生命力及法力,让他们痛苦地死去。当然魔法并不是真正的细菌,它的性质,完全由诅咒术师的意念来决定,因此可以说,诅咒术师想要让受害者怎么死,受害者就得怎么死,当然这是在受害者并没有抵抗力的情况下。“因为是咒术派系魔法造成的创伤,所以用普通的治愈术并没有效果一般来讲,像这样强大的诅咒,任何治疗魔法都不会管用所以不幸的病人们,希望很渺茫现在护士们只能用一些用魔法炼制出来的药物来缓解他们身体的疼痛和腐烂,仅此而已。”沧流在说到“仅此而已”时,口气格外地沉重。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拳头,深邃的黑瞳,望向铁门。“在万赦街,另有两处医院,但是如果伤员太多的话,我们便会把一些垂危的病人送到这里来。你知道为什么存放尸体的仓库就在这个摆放病人的房间旁边吗那是因为,我们希望用尸体来激励在这里挣扎着的病人们,告诉他们如果放弃就只有死。毕竟在很多时候,顶级的万赦街医生都无法帮助他们,他们必须也只能依靠自己的意念。”天离皱着眉头,望着沧流从容而充满魄力的面孔,然后扫了门一眼,轻张双唇,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真的像噩梦一样所谓的法力原来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呢第五章、蚁穴与幼虫d7“呦,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一个身着灰色制服的医生注意到了正在谈话的天离和沧流,放下手中的器械,高声尖笑着,走到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