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蜿蜒的小路，一层一层的石阶，一夜骤雨，石阶上还有湿滑，有的凹陷小洼还积着水。山里的还氤氲着雾气，走得久了打湿了她额前的短发，寒浸浸的。她的手里抱着一捧黄色的菊花，含蕊吐芳，极其艳丽。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积水，拾级而上。她知道再往上一段路，便有一个小亭子，然后右面折过去，就是一片墓地，杨铮的爸爸和姆妈，还有后来的把他养大的母亲都葬在这里。她曾经两次跟着杨铮来祭拜过他们，所以记得路。六年的时光，只有这里一点没有变过。她终于站在了那亭子里，举目望去，山雾缭绕，只有几只鸟儿吟唱。她稍稍休息了一下，却见那亭子的地上有一只还没有熄灭的烟蒂，一点红色的火星疏忽闪了一下，林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惊跳起来，急忙向着四周看过去，并没有人。这个世道，人总比鬼可怕多了。林霁不由攥紧自己的手袋，那枪还在里面。可是周围静得叫人发慌。林霁快步离开了亭子，只沿着右面的一条小路走过去。远远地她看见杨母的墓碑前面有一束百合。她大吃一惊，再转向他爸爸和姆妈的墓前，那里竟然摆着新鲜的水果。她顾不得脚下，跌跌撞撞得跑了过去，杨母墓碑前面的百合花，新鲜欲滴，她把一束菊花放了上去，顺手拿起了了百合放在鼻端一嗅，那百合上一滴水珠也没有，那就是说是刚刚放上去的。她立即把花放下，站起身来，望向四周的田野，只是那田野里只有几株疏疏落落的树木，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的。她不由大声叫道：“阿铮，是不是你，你在吗”周围没有回声，只有山谷的回声，欲显孤寂。她不由哭出声来，大叫：“阿铮，我知道你在的，你没有走远，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躲我，当年的事情，我现在明白了，是你良苦用心，可是你为什么要躲我”她向着那亭子跑过去，脚下一打滑，已经摔倒在地上，膝盖碰的台阶，已经磕出血来。她此时也顾不得了，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亭子里去，不由望向那烟蒂，却是什么也没有了。她扶着亭子栏杆向四下里张望，空寂无人。她不由嚎啕大哭，心里的种种委屈，思念，恨意，全都化作眼泪，哽咽对着四周的山岚：“阿铮，你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女儿吗，你的女儿，已经快五岁了，但是她还没有见过爸爸，你不想吗不想见她吗”一阵风吹来，回答她的依旧是她的回声。林霁呆呆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望着远方。林霁回到潘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潘家夫妇站在门口等她，看着她一身狼狈，旗袍的下摆都划了一道口子，脸上脏兮兮，眼镜早已没有踪迹，便大吃一惊。急忙迎上前去，说道：“杨太太，你这是怎么了，遇到坏人了”林霁只是摇摇头，她心里凄惶，并不想多说什么，只说道：“我摔了一跤，没事的，不用在意。”潘家夫妇急忙把她让进家里，关了房门，说道：“杨太太，以后可不要这麽晚了，万一碰上巡查的日本兵可不得了。”林霁点点头，心里也着实感激他们。她走进屋子，却不料一抬头看见了小潘，小潘也正打量她。她心下依然明白，问：“是不是他叫你来的”小潘却故作茫然的样子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不过是回来拿衣服。”林霁冷冷说道：“你拿衣服，什么衣服，指给我看。”小潘顿时语塞，他焦躁的挠了一下头，他暗恨自己找了一个最烂的借口，他其实跟父母已经分开住了很多年，这里确实没有几件他的东西。可是被林霁这样看穿，便有些强词夺理，说道：“你管我过来干什么，我自己父母住在这里，回来一趟也不行。”林霁却不看他，对着潘家夫妇说道：“潘爸爸，潘妈妈，我想和他单独谈一下，好吗”潘家夫妇忙不迭点头，上了二楼。林霁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小潘如临大敌，他早就知道这差事不好办。林霁静静地望着他，说道：“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小潘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林霁点头说道：“好，好。”她直直地向着他跪了下来，说道：“小潘，我求你。”小潘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拉她，说道：“大嫂，你这是干什么我并不是不告诉你，而是这是敬义堂的规矩，也是为了铮哥的安全。”林霁喊着眼泪，说道：“可是我是他的妻子，我们曾经说过，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小潘浑身一震，说道：“大嫂，还有一句话我必须叫你知道，铮哥已经不是以前的铮哥了，那一次，他为了救别人，受了很严重的伤”林霁说道：“我知道，你说过，他的胳膊受了伤，还有脸上”小潘紧紧盯着她，说道：“比你想的厉害，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你也无所谓吗”林霁呼吸一窒，她问：“他到底怎么样了”小潘顿了一下，说道：“他的右胳膊没了，炸没的，然后一边的脸上毁了容”林霁的手死死地抓住桌子一角，战栗说道：“还有别的吗”小潘看着她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可是仍然控制不住身体发抖，心里便动了恻隐之心，说道：“我只是私底下这样告诉你，当时我们都以为他要死了，可是那个时候你偏偏打来电话，现在你知道了。”林霁深吸了一口气，问：“后来呢”小潘说道：“后来医生勉强给他止住血，然后我们偷偷把他送到了香港。其实他回来的时间也不长，只有半年吧。”林霁坚定的看着他，说道：“我要见他。”小潘说道：“他不会见你的。”林霁问：“为什么”小潘说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林霁说道：“我不会加重他的负担，我不会增加他的烦扰，我只是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