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药,”年筠淼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生怕面前的人听不清似的,“我的药应当是福晋叫彩月拿走的吧。”面对年筠淼这摆明了带着混蛋样的坦率,四福晋一时还真是有些应对不来。她才要张口,猛地牵出几声咳嗽,顺势转过身去,拿帕子掩住口鼻。年筠淼则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伸手将茶碗往福晋身边推了推,关切道:“福晋慢慢想,不着急。”四福晋手捂茶碗却并没有端起来喝,待呼吸平顺,她才装作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梢微吊睨着年筠淼,“都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妹妹怎么突然想起来了。那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替妹妹处置了。”年筠淼抿了抿嘴唇,收起脸上的笑容,“福晋不告知我一声就派人搜我的屋子,又擅自做主替我处置了我在服的药,这么做,不妥吧。”“是不妥,”四福晋抚着鬓边的凤穿牡丹步摇,语气镇定:“但是为了王爷的子嗣着想,我也就不得不得罪妹妹,出此下策了。”“既然如此,想必福晋已经告知四爷了,”年筠淼打对上福晋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闪躲,“那四爷怎么说”年筠淼怎么会不知道四爷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而他对年筠淼毫无底线的包容这才是福晋的七寸。果然,福晋的脸色暗了暗,声音也低沉了几分:“王爷疼爱妹妹人尽皆知,但我着实是没想到在子嗣这件事上,王爷竟然也纵着妹妹。”“福晋,”年筠淼忽然笑了,“用香料引诱我的猫挠了弘时的脸是福晋所为,让四爷知道我在用避子药也是福晋所为,福晋对我不满我知道,也理解,但我今日也要跟福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年筠淼故意停下来,喝了口茶,欣赏着福晋慢慢失掉平静的脸色,开口道:“无论福晋从前做过什么,以后还打算做什么,我都不会如您所愿将王爷,”年筠淼舔了舔嘴角,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将王爷让出来。”福晋轻嗤一声,嘲讽道:“妹妹好志气,但容我提醒妹妹一句,妹妹进府之前,只怕李氏也是这么想的,色衰爱弛,妹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一辈子这样拴住王爷吧”“我说我不会把王爷让出来,”年筠淼语气平淡,“但若是王爷自己要去别处,我自然也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他。”“你说我低三下四”福晋目光一凛,声音不由自主地带着怒气,她哼笑一声,摇头道:“你还真是不懂事呢,若是没有年羹尧,没有年遐龄,没有你年家的出身,你以为四爷会这么宠着你”“我跟了王爷二十多年,他的脾气秉性我最是了解,”福晋森森然瞪了年筠淼一眼,语气轻蔑:“你不过是命好,便只管不管以后地这么乐乐呵呵受着。”“福晋是不是想说,总有我哭的那一日”年筠淼眸色淡淡,是真的不生气,“多谢福晋提醒,人生本来就是哭哭笑笑,哪有人能一直笑。”其实她心里知道福晋说的对啊,别看年羹尧现在受皇上重用,为一方封疆大吏,开牙建府,但他获罪九十二条,家破人亡不得善终也不过是雍正三年的事,就在眼前了。福晋这一拳算是打在棉花上了,看着年筠淼软绵绵的反应,如水般淡然的目光,她忽然觉这姑娘或许不是她想象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有外表的世家小姐。也是啊,四爷从来也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在福晋诧异的目光中,年筠淼又缓缓开口:“福晋以后想要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没什么可隐瞒。从前吃避子药的人是我,现在不吃的人也是我,我的这些决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之所以瞒着四爷并不是担心他知道后会对我生气,而是为了少些麻烦。”“但是未经我允许私自派人去我屋子里这样的事儿,福晋不要再干了,不为别的,只为这太让您丢份了。”“年筠淼,”福晋喊住她,第一次露出隐藏在稳重大方之下的惶恐和愤怒,“你凭什么只得王爷这么对你”年筠淼嫣然回头,红唇轻启,“福晋不都说过了嘛,因为我哥、我阿玛,因为我姓年。”福晋撑住炕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至过于失态,她反雯:“即便王爷是因着这些才对你宠爱有加,你也丝毫不会心痛”“不会啊,”年筠淼粲然笑开,“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是吗”福晋哼咛一笑,“您以为王爷不追究避子药的事儿,是因为宠爱你吗”“又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有一个流着年家血脉的孩子呢”福晋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滤去浮沫,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模样,“有些事情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第66章又或许,他根本也不想有一个流着年家血脉的孩子呢年筠淼看着四福晋含笑的眼睛,脑中一阵恍惚,但在这片混沌的意识之中有个念头却无比清晰或许他的确是这么想的。长达十年的相处之中,年筠淼沉溺在他的无所不应的宠爱呵护之下,已经快要忘记他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四福晋深深地嗅了口茶香,笑意潺潺,看向年筠淼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有时候,同情就是傲慢。年筠淼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冷战,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泡进了水里,直到淑雯扶住她,她才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上已是冰凉一片。倒不是觉得在福晋面前流泪丢面子,而是没想到自己哭得这么快。“妹妹,”福晋手上的玳瑁护甲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刺眼,亦如她脸上的笑容:“有得有失,王爷对你算好的了,你也不必计较太多。”年筠淼抹了一把眼泪,讷讷点头,下意识地附和着:“也是,也是。”她挡住淑雯伸过来的胳膊,摆摆手:“不用扶,没关系的。”这句话没关系是她对自己说的没关系,反正你自己也不纯粹,又凭什么要求人家。从福晋房中出来,年筠淼一路走得飞快,淑雯小跑着都跟不上她。游廊尽头转弯,拐进自己的院子,年筠淼忽然觉得膝盖一软,打了个趔趄,幸好她手快撑在了墙上,这才没摔倒。“小姐,”淑雯赶忙扑上来,心疼不已,声音里是难掩的哭腔:“小姐,四爷不是那样的人。”年筠淼眼神呆滞地转头看了淑雯一眼,好像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四爷不是那样的人,”淑雯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定,仿佛想把她的这种坚定传递给年筠淼。年筠淼慢慢眨了眨眼睛,眼泪倏然滚落,空洞的声音带着沁骨的凉意,她问淑雯,“四爷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吗”“不是”淑雯越是坚定越是说明这样的坚定是没头没脑的,她也说不出别的,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四爷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年筠淼扶着墙,一点点往里头挪,淑雯见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要扶她,这次,年筠淼没有再拒绝。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路上用完了,此刻的她像是被太阳晒萎的花朵,全然没有一丝生气,年筠淼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股从内至外的疲惫感席卷了她。明明是暑天的灼人的酷热,太阳晃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但是年筠淼却手脚冰凉,细细的冷汗打湿了衣衫。“小姐,您先躺会儿,奴婢去给您倒茶。”年筠淼神色讷讷,她忽然伸手拉住淑雯,问她:“你说为什么我停药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有孩子。”“小姐,”淑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吓坏了,连连摇头,“小姐,您别多想,您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小产过,再遇喜难,也是有的。”“会不会,是四爷”年筠淼抓着淑雯的手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少劲,直到把淑雯的手腕掐出一圈红肿来。淑雯还顾不上自己,她知道年筠淼的在疑心什么,可是此刻连她自己也没办法像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说出“四爷不会”这样的话来,说实在的,年筠淼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些年看了那么多大夫,都说身体没有受损,那怎么就是没有孩子呢见淑雯默不作声,年筠淼扯了扯嘴角,笑得惨淡:“你觉得会是不是四爷”“小姐”淑雯握住年筠淼的手一个劲儿地搓着,这双手是越来越凉了。“把我每日吃的用的,都好好地查一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被撕烂了,血肉模糊。“好,好,”淑雯噙着眼泪,连声应着。“你去把胡太医请来。”胡大夫是年羹尧在京中有交情的大夫,这几年,包括年府上下在内的身体都是由他照料的,是能信得过的人。“好,奴婢这就去。”淑雯要走,却又不放心留着年筠淼一个人,犹犹豫豫地不知怎么开口,年筠淼俯身趴在炕桌上,神情恹恹,“你去吧,我没事儿的。”“好,那奴婢快去快回。”淑雯叮嘱几个小丫鬟留意着侧福晋,虽然知道年筠淼不至于做出什么傻事来,但叫人看着她总是保险先。年筠淼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浑身都是冷汗。手腕上的佛珠被汗水浸湿,湿漉漉滑腻腻的。她一圈圈将佛珠摘下来,用帕子裹好,双手僵直得不听使唤,好几下都差点将佛珠掉在地上。这是四爷一颗颗穿成的,戴了这么多年,每颗珠子都被盘磨得闪闪发光,比送来的时候更好看了。从进了屋子之后就忍着的眼泪,在这个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一滴滴落到手心,跟汗水交织在一起,年筠淼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被掏空了。到底为什么哭她问自己。怨他终于对自己不是无所保留,还是埋怨他深情的外表之下仍旧藏了一颗凉薄的帝王之心年筠淼一遍遍问自己。其实原本没想要这么多的,原本没有任何期待,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她对未来所有的向往,她的不舍,她越来越填不满的那颗心,都是因为他,他给的越多,她想要的就越多。就像现在,她甚至想要他毫无保留的真心。眼泪滑入唇角,有淡淡的苦涩,年筠淼噗呲一声笑了。这一切都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她想象中的自己披着年筠淼的外壳应当是身轻如燕,来去如风的。她身体里的这颗心都不是她自己的,怎么就被拖着沉溺了呢。她不知道这沉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淑雯惦记着年筠淼,抓了胡大夫就上马车,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有。路上,淑雯眉头紧锁着看向胡大夫:“我家小姐这些年一直没有身孕,您说实话,有无异样”“脉象并无异样,”胡太医据实相告,“这一点把握在下还是有的。”“那为何一直没能再度遇喜。”胡太医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行医多年,悟出一个道理,世间万事多是求而不得,或许让侧福晋放宽心,孩子也就来了。”淑雯张了张嘴,想说“我家小姐心宽着呢”,但又觉得这话叫外人知道了不好,只能作罢,回身挑起帷幔催促着:“再快些。”淑雯带了胡大夫进来的时候,年筠淼的情绪已经缓和了些,只是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她先让淑雯将每日用的胭脂水粉还有屋里燃的香料拿给胡大夫看,经由胡大夫一一查验,均没有异样。“那这个呢,”年筠淼忽然想起什么,把用帕子裹起来的佛珠交给胡大夫,“劳烦您再看看。”淑雯眉心一跳,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心里祈求,哪怕折损自己姓名也祈求这串佛珠没有被动过手脚。胡大夫查验得仔细,一颗颗珠子看着,又不时放在鼻下嗅一嗅,只要他眉头微微一皱,淑雯就跟着心惊肉跳一下。“胡大夫,”她终于没忍住,开口催促,“这佛珠应当无恙吧。”胡大夫没吭声,年筠淼抬手朝着淑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淑雯默默地抿了抿嘴唇。在淑雯看来好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胡大夫才终于双手将佛珠奉上,开口道:“这串珠子是由上好的菩提子制成,虽然经由药物泡制,但闻起来是艾草和白术的气味,这两味药都有驱虫辟邪之效,于身体无害。”“那就好,那就好。”年筠淼深吸一口气,将佛珠收回,又一圈圈缠回到手腕上。胡太医打了千儿,拱手道:“侧福晋虽经过小产,但身体底子尚好,大可放宽心,等着得偿所愿的那一日。”“借您吉言,”年筠淼勉强笑了笑,虽说心安了不少,但也没全然去除她心里的疑影。“淑雯,再带着胡大夫去小厨房看看。”这几年她的吃食都是在小厨房里单做的,四爷还专程请了个湖北籍的厨子,生怕年筠淼贪着家乡的那一口。“胡大夫,您随我来。”淑雯带了胡大夫出去,年筠淼望着二人的背影,悠悠叹了口气。虽说叫胡大夫去查验小厨房,但她心里是觉得应当不会查出什么了。如果真是四爷动手,凭他的缜密的心思又怎么留下能让年筠淼发现的痕迹若是他没有起过这样的心思,那么兵不厌诈,福晋便是在虚张声势了。年筠淼低头拨弄着手上的佛珠,一颗心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在盼望着什么,如果是,她到底希望得到怎样的回应。又或许什么样子的结果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了,那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