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仪兰坐在三面水泥墙、一面铁栅栏的审讯室里, 整个人都呆愣愣的。她没有想到大哥和二姐会这么绝情。八年前的武仪兰高考失利,想复读;但在那个时候,五哥武向北席卷了家里的巨款悄悄溜走老实讲,依着娘的偏心劲儿,武仪兰上高中的可能性为零。而她之所以能上高中,一是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 在娘的面前撒娇弄痴的,也确实讨娘的欢心, 所以娘也避着人给过她一些钱;二呢,是因为她拼命地讨好家里所有的人。一放假,武仪兰回到家里, 就会跟三嫂戚善珍说她是多么多以的想念书, 如果不能念书的话她宁愿去死她还会跟二姐、四姐说同样的话戚善珍与武仪春会因为怜惜她、明里暗里贴补她一些;虽然四姐武仪莲不大乐意,但武仪兰聪明,总拿二姐三嫂来压四姐, 四姐当然不甘于人后, 所以其实每一次武仪兰都能从四姐手里拿到不少的钱。就这样, 武仪兰完成了初中至高中的学业。其实武仪兰的成绩也没好到哪儿去。早在升高中的时候, 老师就建议她上职高、或者中专,学会一门技术才是关键。但武仪兰心高, 准备说来她是不想再回到农村去了, 最后她还是上了高中。果然,上了高中以后,她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眼看升学无望武仪兰当然也着急, 幸好在这时候,戚杏珍来家领走了来娣,还送来了五万块钱她才松了口气。娘虽然重男轻女,但五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拿几千块钱出来供她复读几年问题应该不大。但至于复读了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武仪兰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很快,武向北携款失踪武仪兰直接面临失学的困境她也去求过二姐武仪春、却遭拒绝。武仪兰开始焦虑、担忧。没过多久,她就听说她被娘许给了隔壁村的一个农民被气昏了头的武仪兰连夜逃离。可她又无处可去,只能随波逐流一般,走到哪儿就算哪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低迷期,武仪兰总算是站稳了脚跟、能自力更生了。凭着高中学历,她做过服务员、厂妹、销售员但这些全是高体力付出、低薪金收入的工作。她拼尽全力也只能混个温饱,仅此而已。在外流浪的每一个夜晚,武仪兰都在怨恨家里的人、尤其是二姐武仪春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赚大钱,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去,狠狠地打武仪春的脸可惜,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转眼八年过去了,武仪兰一事无成。也不能说是一事无成她还是小有积蓄、并且也正儿八经地谈过几个男朋友的。但无论是她的存钱、还是她从男朋友们那里弄来的钱,都距离她的目标太远太远,尤其是这些年,她眼睁睁地看着华欣越做越大了。武仪兰突然意识到,哪怕穷尽一生的努力,恐怕也不能改变命运。陷进泥潭里的人,如无外援,光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只会越陷越深。她愈发痛恨那些当初不愿意拉她一把的人。有一天,武仪兰接了个在人潮密集的城中村出租民居处派传单的活计。她派完了传单、准备离开,无意间却看到了有个捡垃圾的老太婆尽管已经离家七八年了但武仪兰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亲娘姚桂香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娘怎么会在这里捡垃圾武仪兰惊讶地差点儿就喊出一声“娘”她忍住了。武仪春当年袖手旁观,只是让她无法继续享受安逸的生活;但她之所以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是因为娘胡乱给她订了门婚事啊武仪兰躲到了一旁,开始仔细地观察着娘。她发现娘好像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即使是这样,可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捡垃圾就捡垃圾吧,还欺负那些卖馒头包子的早点店、直接抢食物;又或者是欺负那些被长辈疏于照顾的小孩子,抢小孩儿手里的食物就算小孩儿的父母长辈过来制止,娘也是一副“我是老人我怕谁”的样子武仪兰断绝了认娘的念头。她一连两三天都过来、悄悄地观察着娘。依她对娘的了解娘大字不识,不太可能一个人独自出远门。而大哥二姐有家有业的,不太可能把娘往这儿带。所以说娘必定是跟着三哥、四姐或者五哥,才能来到了这里的。三哥么,他排行第三但实际是娘的长子,按说他不太可能出来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四莲或者五北把她带来的也不太可能是四莲她是做皮肉生意的,没事儿把个老太婆从老家接出来干什么所以说是五北把娘接出来的一说起五北,武仪兰就忍不住怒从中来当年要不是他把那五万块钱席卷一空她武仪兰也不至于就落到了今天这地步想了想,武仪兰打了个电话回老家去,问了问情况她这才知道,原来三南很早就已经出来了而且四莲因为卖银已经被判刑了五北倒是一直没有消息而且娘和三嫂都生了病,据说都在省城住院打听到了这些武仪兰心里有数了。娘是被武向北接出来的而且武向北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可一番调查下来,她没能找着武向北,反倒是眼睁睁地看着娘的横行霸道惹其他的流浪汉不爽,好几个人把娘胖揍了一顿以后娘越来越虚弱了。犹豫再三,武仪兰用公用电话报了警。她远远地看着警察把娘送到了收容所然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跑回到了省城。在省城,她悄悄地隐匿在一旁,看到了武仪春居住的别墅、武仪春开的车,还看到了华欣总部的那幢十几层高的办公大楼武仪兰的内心开始扭曲。她难受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那少女时代曾经立下的、必须要狠狠地打对方脸的梦想,这会儿化成了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啪啪啪地打在她的脸上。真疼。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被嫉妒、怨恨冲昏了头脑的武仪兰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虽然找不到武向北的下落,但先前打电话回老家时,她得到了三哥武向南的电话号码。当然了,武向南早就已经不在那儿干活了。但武仪兰没死心。她亲自跑到了深圳去问,终于问到了一个知道武向南近况的人。然后循着一个又一个中断了、又仿佛有一点儿盼头的线索她终于找到了武正南。武仪兰精心策划了一场闹剧。什么她通过娘、汇了八十投资给二姐、入股华欣的事儿都是她编的。其实她也没指望武仪春会真的分给她股份什么的,只是想趁着娘的葬礼闹一场、武仪春会因为不想闹大而给她一笔钱为了不让自己势单力薄,她夸大其辞骗了武向南、还许给他不少好处;甚至为了造势,她还花钱雇佣了一群混混来虚张声势仅此而已。但武仪兰完全没有想到,武仪春居然让来娣去报了警武仪兰闭了闭眼。刚才她和那些混混被特警带上了大卡车、往派出所来的时候武仪兰听到小混混说,那几个袭警、又跑掉了的人,好像身上都有背负人命案子的所以那些警察都很紧张,把她这案子也当成了大案在处理。这会儿,其他人都被分散关押了起来,等候轮流审讯想到这儿,武仪兰的眼泪汨汨地直往下淌。她到得到怎样的对待会判刑吗会坐牢吗以后怎么办她为什么要想出这样的屎计啊好好打工不成吗好好和二姐说、让她给个机会不成吗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这时,武仪兰突然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是二姐武仪春的声音“警察同志,请你让我进去看看她吧,我、我就说上几句话”“抱歉,这是我们的规定。案子没结之前不能探视。”“我保证不说这案子的事儿,我、我就有几句家常话儿想跟她说一说”“真对不起,我们不能违反规定。”武仪兰闭着眼可两行泪水却从她的眼眶里淌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武仪兰,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了”有人叫喊了一声。武仪兰睁开了被泪水糊住的眼。女警打开了铁栅栏门,递过来一包东西。武仪兰接过。这是一件叠起来的柔软毛衣正好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呆了好几个小时了,她冷坏了。武仪兰连忙展开毛衣,想要穿上一堆东西从毛衣里掉了出来。几小包的纸巾、几盒盒装牛奶、几块独立包装的蛋糕、还有一盒薄荷糖,另外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还写着几个熟悉的娟秀字体:全部坦白从宽、尽快重新做人。武仪兰拿着纸条嚎啕大哭了起来。第190章武仪春并没有追究武仪兰的责任。可武仪兰伪造汇款单、信件, 还花钱雇凶斗殴这是事实。最终,她被送劳教三个月。此事一了,暑期也基本结束。武媛始终做不到心平气和的呆在省城、和某个人保持不超过十几公里的直线距离于是,她收拾了一下行李,又交代了妹妹武姿一番,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医院。到了医院以后武向东不在, 只有阿婆陪着阿娇。祖孙仨聊了一会儿的天。阿娇阿婆当然知道武媛在逃避什么当下,阿婆就劝武媛, “媛哪,你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得换位思考就当年那事儿吧你想想,她要是不把来娣换出去, 来娣必死无疑”“而且你总这么躲着、也不肯跟她好好说说你怎么就知道, 当初是她心甘情愿地把来娣给换出去的那万一是来娣以死相逼呢”武媛没吭声。阿婆又道,“就是不提当年事儿吧,你看看眼下要我说, 还幸好她把来娣给换了出去咧”“哼, 要是当年你真跟着你姨母去了韩国, 也就没我们这一家子什么事儿了而且你在韩国也未必过得好你看看来娣那小家子气儿她比得上你、比得上阿姿、比得上阿霞、阿娴、阿璎”武媛一滞。阿娇也柔声劝道, “是呀阿媛这事儿你得听你阿婆的,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就算是你娘做错了, 可你也得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吧总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何况她还病着”“你再看看你刚刚死了的阿奶唉, 无论你恨她也罢、怨她也罢,如今她不在了,你就是再恨她又怎么样”“再看回你娘得的那病吧、宫颈癌呀, 这事儿不小的我说句难听的你总这么躲着,万一有一天她你会不会怨你自个儿当初没跟她把这事儿说清楚”“再说了,你不肯原谅她、其实就是不放过你自个儿想想也知道,只要这事儿没完、你就得不停地填补那些不愉快、不开心的感情进去何苦呢”武媛撅起了嘴儿,眼圈儿也红了。可是戚善珍的存在,对于武媛来说,是十分特别的。从前世到今生娘,是武媛在遭受了种种磨难以后,想要拼命地活下去、还要活得好的唯一目标。前辈子怕是大家都不得善终。但今生武媛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她怕穷,所以拼命赚钱现在她也确实变得有钱了。有钱以后,她最想做到的事情,就是让娘赶紧离开武家,和她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可命运怎么会给她开出一个这样儿的玩笑啊武媛从来也没有在白天想过这个问题。她一时没能忍住,眼泪就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正好这时阿婆念叨道,“要我说呢,还是找个日子把善珍也叫来,咱们面对面的”阿娇眼尖地看到武媛掉眼泪,连忙朝着婆母使了个眼色。阿婆一愣,看了武媛一眼、立时住了嘴。老人摇头叹气。武媛吸了吸鼻子,问阿娇,“妈,我爸啥时候过来呢”“你爸他已经过来了,喏、这屋里的花儿都败了,我让他上门口的花店重新买一束去了。嗯,这会儿也该回来了。”阿娇答道。武媛,“那我去看看”阿娇心知,这是她父女俩有话要说呢,便点点头,“去吧”武媛便下了楼,在楼道口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武向东就抱着一束鲜匆匆地回来了。武媛把爸爸拉到了医院后头的小花园那儿。武向东没吭声。武媛则看着爸爸,一脸的复杂。有句话说,容貌是父母赐与的,但入不惑之年以后,便相由心生。而这么些年来,阿婆从来也不许武向东和阿娇分开,所以他俩一直在一块儿;且阿娇一直都把武向东照顾得很好所以,现在的武向东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满面凶相、面容丑陋的大汉了。如今他眼眉之间煞气尽敛,多了些居家男人的温润。虽然还是长得丑陋,但起码不吓人了。要说这些年来,武向东过的日子也算顺遂,脾性被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