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摆上流水席；而村子里的每一户武姓人家呢，也被要求各献出一碗半荤半素的菜，拿去参与。村里辈份最长、年纪最大的十来位老人们由始至终都端坐在称之为敬老台的“上座”。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呢，就捧着菜、领着自己一家人、跪在蒲团上，给敬老台上的老人们磕头、问好，还会请老人们试菜。通常情况下呢，老人们也就挟上一筷子菜意思意思，再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大抵都是“今年这一年你们都辛苦了、这养儿育女的真不容易、希望明年的日子能越过越好”这样的吉祥话儿小一辈儿的奉了菜、磕过头、问过好；老一辈儿的试过菜、说了祝福的话然后年轻一辈儿的就能捧着自家的菜，去流水席上就座、开吃了。村里会按着族谱上的排行，按人们的辈分、年纪的大小，排着队儿的先来敬老、再吃流水席。众人吃完一席就得立刻离开，会有人马上再来安排下一席而吃完流水席的众人还能按着花名册、去一旁领些公中派给的粮食、瓜豆之类的回家。姚桂香虽然为人厉害，但毕竟是要在村里讨生活的，所以不能免俗。但今年，十九爷爷武丽红回来了。在十几二十年前，当武丽红还呆在村里的时候，她辈分虽高、却很年轻，所以年年都不肯上敬老台。可近二十年没有回来过当年的风姿少妇已经熬成了老婆子。再加上武丽红本就抱着刁难姚桂香的态度而来的她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敬老台上，跟着八太婆她们有样儿学样儿的向后辈们说几句好听的话罢了。等了几轮终于轮到了姚桂香一家。武丽红呵呵笑了起来。姚桂香比武丽红略年轻几岁，本来两人的年纪也没差多远；可武丽红却比姚桂香长了一辈儿她这个辈份儿的，连她在内也只剩下三四个人了。但姚桂香这个辈份儿的呢，却大多都在村里还正值壮年。再加上姚桂香人缘不好，也没个人提前告诉她说武丽红回来了她是真没准备她手里捧着碗酸菜炒白菜，硬着头皮领着儿子武向南、小女儿武仪兰，带着孙子一辈儿的接娣和富贵儿，走到了敬老台前。可是看着得意洋洋地端坐在台上的武丽红姚桂香她实在跪不下去。村里年纪大一些的人，都知道这俩女人之间的不对付。又因为平时在村里吃够了姚桂香的苦头，所以大家更愿意看她的笑话。于是，姚桂香不肯跪、武丽红没吱声众人也就都安着一颗看热闹的心，兴灾乐祸地等着。八太婆年纪大了，脾气也有点儿爆。等了好一会儿见姚桂香始终没动静，便催促道，“姚氏，你也可以了啵，我们这都等了半天了你还想怎么样你不想敬老的话呢不如你就不要当武家人了”那要在武家村立足，不入武家族谱还是不行的。尤其是姚桂香这一家子都是文盲，所有跟土地有关的政策、手续啥的都得靠宗族；而且宗族里还有公中的地，每年产出的作物，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点儿。姚桂香今年是特别特别的困难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从公中领些米粮回去。刚她都已经看到了，有人领了十斗米约十五斤、两三斤黄豆、外加五块钱呢有了那十几斤米、至少可以保证在大年三十这一天能让全家人吃上一顿不掺豆子和南瓜土豆之类的白米饭有了那些黄豆，炒香了再撒上盐巴就是绝佳的一道下饭菜有了那五块钱，就能去一趟乡里，称上三四斤猪肉再搭上一副猪下水，用一小半儿的猪肉剁成泥、再掺上大量的菜沫子做成饺子馅儿来包饺子，一大半儿的猪肉用来炖成红烧肉，猪下水虽然腥臭、用姜去了腥也能办上一桌这个年才能过得去啊于是，被八太婆这么一催，再想想唾手可得的大米、豆子和钱姚桂香一咬牙，便捧着菜碗“卟嗵”一声跪下了。武丽红笑了。她低头看了看姚桂香捧着的饭碗，笑声变得十分夸张“哈哈哈哈平时你在家就吃这个我看别人不是端了红烧肉出来、就是端了香菇焖鸡出来咧你怎么哈哈哈哈酸菜炒白菜你端这种菜出来敬老是不是你平时在家也是吃这种哦，不对，应该是你平时在家连酸菜炒白菜都吃不上”小胖子富贵儿被养坏了。但他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他能听出武丽红是在嘲讽自家奶奶当下，小胖子攥紧了拳头，大声吼道，“才不是咧我家当然有好菜的但是我们不拿出来给你们吃干嘛要给你们吃哼，等过年的时候我们自己吃得香喷喷的”武丽红听了，打量了小胖子一番，奇道，“你家还有什么好菜说出来让我见识下啰”“我家还有五个鸡蛋”小胖子中气十足地说道。众人齐齐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五个鸡蛋过个年搞什么啊”“就是，她家招娣过继到了大房、来娣又跟着姨母走了，老五又出去打工去了，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口吃饭，但是劳动力没少啊，怎么还越过越穷了”“哎呀你懂个屁啊，这家里穷咧就得会当家她屋里以前是招娣当家管饭菜的招娣么聪明得要死原来她这个家都穷成那样了，也还三不五时的总有点肉吃的”“对啊对啊，以前招娣还在的时候，我看她下河捉鱼、上山挖竹笋捡菌子抓竹鼠能干咧”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姚桂香的脸涨得通红她突然省悟过来，依着她和武丽红之间的恩怨她想得到武丽红的祝福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姚桂香“噌”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还紧紧地盯着武丽红，满面怒容。武丽红愈发笑到得意。“友全媳妇啊，我还没说好听的咧，你咋就起来了”武丽红笑眯眯地说道，“你不想要公中派发的大米和黄豆子啊啊，好像家家户户还可以领五块钱咧”姚桂香咬住了下唇。武丽红慢悠悠地说道，“大东啊，扶着姚氏跪下我老人家要讲话了咧”早就等在一旁的武向东立刻耀武扬威、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他上前一抬胳膊，摁住了姚桂香的肩膀再一使劲儿逼得她不得不跪在了地上。姚桂香怒视着武向东，“大东啊你”可是，她却看到了武向东面上的挑衅神色，好像在说“想找麻烦啊来啊谁怕谁”姚桂香不由得想起，刚才开宗祠的时候，村长武向明和八太婆已经主持着、把武向东给过继到了武丽红的名下而她姚桂香，再也不是武向东的继母了而且两人还变得了平辈儿的姚桂香只得忍气吞声。武丽红盯着跪在地上的姚桂香，一字一句地说道，“姚氏，你听清楚了我祝愿你，以后每一天，顿顿都吃酸菜炒白菜还希望你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后你众叛亲离、无人送终，一个人穷死、饿死了、烂在了屋里也没人晓得哩”众人都惊呆了姚桂香也傻傻地张大了嘴。她全靠撒泼、才能在这村里占据一席之地所以别人都让着她、躲着她从来也没人会像武丽红这样，直接挑衅的姚桂香被气得浑身发抖在这一瞬间，她恨不得直接就将捧在手里的菜碗连碗带菜地都朝着武丽红砸去事实上，姚桂香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可是武向东就站在她身边此刻姚桂香陡然发难，武向东却眼疾手快地在她刚刚才举高了菜碗的时候他直接从她手里夺过了菜碗，然后举高了往她头上一个倒扣姚桂香瞪大了眼睛。那大菜碗倒扣在她的头顶，一大碗带着菜汤汁水的酸菜炒白菜顺着她的头顶就慢慢往下流淌武丽红也先是一惊、继而大笑了起来武向东一脸憨厚地说道，“四嫂死去的武友全在族中行四，我娘脾气不好你就让着她点嘛、她是个老的啊还比你长一辈你说你我娘就说了那么两句，你何必发脾气咧”姚桂香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这时，武二狗和武仪兰等人终于省悟了过来，连忙站起身、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替姚桂香收拾。武仪兰仗着自己是女的，料想武向东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便挺身而声，冲着武向东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我娘真是白养了你那么多年”武向东大怒他脸一垮，盯着武仪兰的目光凶神恶煞，还朝着她高高地扬起了胳膊武仪兰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武向东要当众打人。她尖叫了一声、却发现根本无人替她主持公道武仪兰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她娘也不敢管了，转过身拔腿就跑可武向东却将抬高了的手肘弯儿一折，大手探向了自己后背，做了个挠痒痒的动作围观的人们会意，纷纷开始嘲笑起武仪兰怕死起来。接下来，武向东开始盯住了武二狗。其实武二狗已经被气得直喘粗气但最终，他也只够胆子和武向东对峙。姚桂香终于回过神来，直接掀了倒扣在她头顶上的碗接娣正好站在一旁，见个白花花的大碗猛地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捞可那碗上有油水，她摸是摸到了，却手一滑那大碗没被接住，直接磕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卟”的一声响、然后碎成了八大块姚桂香刚一掀碗便立时后悔了那是她家的碗然后她看到接娣没能接住，顿时怒从中来，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又快又狠地甩在接娣面上，还骂道，“贱胚废物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接娣一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捂着脸跑了。武丽红笑得那叫一个欢畅“姚氏哈哈哈你看看你的穷酸样子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你要是把当初到处造谣中伤的时间、惹事生非的劲头拿来种树造田的话，今天还会穷吗”姚桂香恶毒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家是穷但是我们家为什么这么穷你心里没点数”武丽红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很好，既然你要来算陈年旧账，那我就来跟你一笔一笔地算我问你，我志明是怎么死的啊，你讲啊”姚桂香看了武向东一眼，轻蔑地笑道，“你屋里的那个死鬼张志明他不是被你的乖儿子给杀的么对了，你屋里的死鬼张志明晓不晓得你认了杀他的凶手做儿子”“那大东又为什么会杀死我志明”武丽红又问道。姚桂香用手拨了下堆在她头顶上的酸菜，说道，“我怎么晓得”这时，阿娇就站在武丽红的身边当年的事，因武向东和武丽红通过气、所以彼此间都知道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姚桂香阿娇做为武向东的妻子，也算得上是个当局者，她当然生气；但同时她也是个旁观者，所以还能保持冷静。毕竟张志明之死，还是因为武向东的少不知事和年少轻狂才造成。所以现在提这些陈年旧事根本没用只要姚桂香说“哦我挑拨的我让你杀张志明你就杀张志明那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这么一句那就基本无解了还徒增笑话于是，阿娇苦劝武丽红，“娘啊今天年二十九、是个好日子哩差不多就行了，后头还有好多弟弟弟妹、侄儿侄媳等着给你磕头哩娘、娘”阿娇还怕武丽红不听劝，以上前拉住了武丽红的手、轻轻地摇晃了两下。武丽红显然不听劝，也根本儿就没打算善了，但她突然转头朝旁边看了看思忖片刻，武丽红笑了。她柔声说道，“好姚氏啊那你就走吧快去吃流水围去”姚桂香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了武丽红。这个武丽红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刚才还是一副恨不得弄死她的样子，现在怎么不过，现在她从头顶到鞋面全部都是菜汁，就算气势再足、站在这里也只是惹笑话的。还不如去吃顿好的，然后再收拾一下自己、领点儿米面和钱才是正经。于是，姚桂香恶狠狠地瞪了武丽红一眼，转身走了。武向南和儿子富贵跟了过去。武姿也跟着刘晴妞并其他几个小孩儿一起，挤到了流水席那边，一边儿玩、一边儿围着姚桂香一家。先前跑开了的武仪兰和接娣其实也并没有跑远。见姚桂香已经入了座，她俩连忙也跑了过来，跟着入了座。这一家子都已经饿了好些天了，就盼着今天在流水席上吃顿饱的。这一家子坐齐了以后，就有村里的媳妇们快手快脚的递了白米饭和菜肴过来流水席一共有四个肉菜，都是公中出钱置办的。而每家自带去的那一碗菜，会由负责管菜的媳妇们统一收走、再交换另外一家子炒的菜，和着公中的四大样儿一起上，那就是五道菜。此刻桌上有一碗肥多瘦少的梅菜扣肉、一大碗辣子炒五花肉片、一大碗香茹焖鸡和一大碗的猪血炖豆腐介于刚才姚桂香自己炒的那一碗酸菜炒白菜被泼了，所以负责发菜的村里媳妇们也不愿意再把别家的菜端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