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儿揉着眼睛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走出，含含糊糊地嚷道，“四姐我要拉屎”原本家里的大人们坐在庭院里说“大事儿”的时候，女孩子们就齐齐整整地缩在厨房门口。只除了挑着空木盆、正站在院子门口的招娣以外。而自打来娣伤了脚以后，就改由宋霞照顾富贵；这会儿富贵一喊“四姐”，宋霞立刻缩到了人群的最后面。来娣下意识就站起身，戳着手里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走了几步以后，来娣这才回过神，看向了人群、又喊了一声，“阿霞姐”这时，富贵听到了“阿霞姐”这仨字儿，也清醒了些，改口叫嚷了起来，“阿霞表姐，我要拉屎。”要放在以往，宋霞也就认了。谁让她妈不在，没人给她撑腰呢但今天王珩王璎也在打从宋霞记事起，就知道她妈武仪莲卯足了心思要和二姑一较高下，那是什么都要拿来比。过家的时候出嫁女要带着男人孩子回娘家，武仪莲要比她和二姑谁穿的好，谁戴的首饰鲜亮金贵，男人们抽的烟是什么牌子的，孩子们的穿着、吃的零食什么的宋霞就有样学样。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家什么也不能输给二姑家，她也决不能输给王珩和王璎所以，这会儿当着王珩、王璎的面，富贵要拉屎、却喊着她宋霞的名字宋霞下意识地就朝着王珩王璎看去，也正好看到了王珩王璎略带奇怪、又有些震惊的眼神宋霞顿时恼羞成怒，大吼道，“你要拉屎你就拉、管我屁事啊”富贵一愣，大哭了起来，“阿奶我要拉屎呜呜我要拉屎”武老太得了女儿武仪春的准话儿，心里正畅快呢，听到几个孩子闹，她也没生气，笑眯眯地吩咐道，“阿霞帮富贵抠下屎这小子，昨天肉吃太多了今天肯定结了屎、拉不出”“招娣你还愣着干啥呢，快去挑水啊珍啊，你赶紧把早饭做了，给春她们娘儿仨下面条一个加个荷包蛋嗯，给富贵儿和老五也各加个蛋”说着，武老太意气风发地说道，“咱们齐心协力再苦熬几年，等把老五供了出来啊那咱们的日子就好过啦”这时，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响了起来“要供你们供，关我屁事。”武老太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面上。她转过头，眼神凌厉地盯住了武向东。武向东闲闲地盯住了武老太，一脸的鄙夷，“咋的”武老太的眼睛眯了起来。家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剑拔弩张就连小胖子富贵也忘了自个儿想拉屎了武老太与武向东你盯着我、我瞪着你的，似乎两人都不肯服输。半晌，竟是武老太服了软儿。“老大，我晓得，这么多年你都没在家里家里就是想照顾你也照顾不到。现在你是回来了，可你也没成家、又没儿没女的你看看咱家的条件吧哪个女的愿意跟着你还不如把老五供出来以后他出息了，咱们也跟着好咱家好了，会有女的看上你说不定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咧”武老太劝道。武向东“呸”了一声，说道，“你供他当玉皇大帝都行，跟老子没关系就今天、趁春儿也在，咱们找村长来，分家”“分家”二字一出，武老太勃然大怒“分家”她眯着眼睛，盯着武向东看了半日，冷笑道，“你想分家武向东啊武向东你说这话还有没有良心当年你还没成家就坐了大牢，后来你爹病得快死了，还惦记着你，怕你改造好了以后出来了，没人孝敬你你爹就交代我，说必须要让二狗媳妇儿生个儿子出来不是要多生几个儿子出来”“然后让过继一个儿子给你，以后让你儿子好好孝敬你只可惜，二狗媳妇儿的肚皮不争气啊哎，老大啊，你爹可是到死都惦记着你你出来了以后，在家里呆了这半年，我待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吧你看看二狗和他媳妇儿有没有哪一天是停工不干、像你一样光呆在家里吃吃喝喝的”“我告诉你武向东老规矩都说爹死娘在不分家，你要想分家那也可以弄死了我你再分家吧”武老太气忿忿地说道。武向东奇道，“你又不是我亲娘，咋就不能分家了不分家你有脸面等着我来养你还是咋滴”武老太一噎。这时，武二狗忍不住开了口，“你在这个时候要分家早干嘛去了坐完大牢回来啥事儿也不干，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大半年”武向东桀桀怪笑，“只要我想，啥时候分家不是分家”武二狗欲言又止。最终，他忿忿不平地瞪了武向东一眼，悻悻地也闭了嘴。武向东转头看向了招娣，“趁今天人齐，咱就分家二丫，去、把村长喊来还有队上的干部统统都叫来”招娣冷不防地被点了名。她“咣当”一声扔下了扁担和两个空木盆，撒开脚丫子就跑武老太怒道，“招娣你个死崽快回来”“阿奶阿奶我要拉屎了”富贵哭丧着脸叫嚷了起来。招娣才不管那么多呢，她一溜烟的跑了，先是去了村长家、又跑到生产队和几个村干部说了她大伯要分家的事儿。但村长和村干部也都是滑头，听了招娣的话，他们也不表态，只说等下吃了早饭就去武家看看招娣便又回去了。家里武老太正一手抄着一只鞋子，一手捉着接娣的头发，死命地往用那鞋子打着接娣，嘴里还骂道，“打死你个死崽啊吃里扒外是吧”接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兀自犟嘴道，“是弟弟把屎拉在裤裆里怪我咯是我让他拉的吗给他洗屁股、洗屎裤子是我的事咯呜呜奶奶你太偏心呜呜”“我讲不得你是吧我讲一句你就顶一嘴”武老太更是生气，拿起沾满了泥土的胶底鞋子就朝着接娣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招娣一听就明白了。在武老太的心里，她孙子富贵就是个宝六岁了拉完屎还不会擦屁股，全靠别人帮他擦屁股招娣二话不说，上前就推了武老太一把，嘴里说道，“奶奶也太娇惯富贵啦村子里哪个六七岁的人拉完屎还不会擦屁股的难道我们这些姐妹要帮富贵擦屁股擦到他十八岁那要不要帮他把饭也吃了算了”跟着，招娣还把接娣给扯到了自己的身后，示威似的瞪着武老太。接娣躲在二姐身后，哭得稀里哗啦。“招娣你做什么”戚善珍连忙叫住了招娣。可招娣却并没有顾着母亲眼神中的暗示，而是抬高了下巴，毫不示弱地看向了奶奶武老太。刚才招娣公然违背了武老太、并且还为武向东跑腿武老太已经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之所以接娣捱了武老太的打，也正因为武老太有气儿没处撒、所以打接娣出气而已。现在招娣又再一次违逆了她、还把接娣拉到了一边儿武老太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住了招娣，“你个白眼狼啊我一早就该掐死你的养你养到那么大、你还不记得好，早知道你养不熟，就该喂你吃屎的何必浪费我那么多的米”说着，怒不可遏的武老太提着鞋底就朝着招娣打了过去戚善珍扑了过去，抱住了武老太的腰身，“娘娘啊，招娣年纪小、还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我来教训她就是了”武仪春也上来劝，“妈，你跟个小孩子计较啥啊别生气了，来、过来这边儿坐着”她一边劝着武老太，又朝自己的儿女使着眼色。王珩王璎会意，赶紧把招娣和接娣给拉扯到了一边儿。武老太被儿媳和女儿劝住，将手里的鞋子一扔，又把脑后束头发的橡筋绳一扯，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老头子哟，你个剁脑壳的哦你死那么早做什么留着我这个老太婆哦辛辛苦苦地养大了你的儿孙哪现在被你的子孙气死哦报应啊养了一窝的报应啊”第21章这一大清早的，武家就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左邻右舍的听到了武老太的哭骂声，都跑出来看热闹。更有好事者，还跑去找村长和村干部去了。没过一会儿，村长领着人来了。招娣被表哥表妹给拉着，和接娣一块儿退到了厨房边的菜园子那儿。大姐引娣也扶着来娣一瘸一拐地过来了。“招娣你咋胆子那么大呢昨天拿着菜刀怼阿奶和爹，今天你又唉昨天是因为阿奶和二姑说、要她供五叔上北大的事儿，所以没空管你的事儿”说着，引娣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奶奶还说，等今天二姑走了就要好好教训你，太无法无天了结果今天你又”招娣道，“不光是大伯不想过了，我也不想过了。”众人齐齐一呆。“你你疯啦”引娣说道。招娣道，“当我是疯了也好、死了也好总之这日子我不想过了”“你”引娣觉得有些接受无能。她着急想要劝说妹妹招娣却抢在大姐开口之前，说道，“大姐我问你，家里的家务事，我做了多少家里的水、全是我挑的，猪是我喂的、鸡鸭也是我喂的，我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搞卫生我还要上山捡柴捡菌子扯野菜我还要下河里捞鱼捞虾我还要种菜屋前屋后、菜园子里的这些菜都是我种的春秋两季插秧、收谷子，哪一次我没有去的”“大姐我问你，如果我有一块田是不是我自己已经可以养活我自己了”招娣问道。引娣张了张嘴她突然发现，二妹说的话，居然全是事实引娣哑口无言。“二姐，但是你没有田”老四来娣怯生生地说道，“我们女的都没有地，村里分地，也是按照男丁来分的。”闻言，招娣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是，我没有田、没有地、也没有山但是，大伯有啊他要分家，家里就得把他该得的地拿出来、还给他那我就向他租啰我租他的地，我可以养活我自己，我还可以交租子给大伯只要把帐算清楚了就行”众人呆呆地看着招娣，人人都张大了嘴。半晌，引娣艰难万分地问了句，“招娣，你、你认真的啊”招娣认真点头。接娣慢慢停止了哭泣，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说道，“二姐，虽然我也觉得你确实在家里做了好多事，但是你才也只有九岁，你养得活你自己吗”招娣傲然道，“我现在还小，但是养活我自己是肯定没问题的。再说了，我还没有发育好所以力气也不够大，等以后我再大一点，力气也有了，我可以种更多的地、赚更多的钱，我还想上学哩”来娣担忧地说道，“但是二姐，你现在还这么小呢，就闹分家以后大了，别人会说你没规矩的，你就不怕以后找不到好婆家吗”招娣嗤笑道，“你觉得咱家里的女孩子，又能说上什么好婆家”此言一出几个娣都沉默了。这时，戚善珍匆匆地过来了。她冷冷地盯着招娣几个娣和王珩、王璎都被她盯得心里直发毛。但是招娣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儿。她转头看向了院子那边。村长和几个村干部、并村里几个长了年纪的老人围在武老太的身边，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武向东、武二狗正抱臂站在一旁武二狗恨恨地瞪着武向东，武向东则靠在一旁，两脚正不停抖啊抖啊的，和个地痞流氓一般。“招娣”戚善珍见女儿的心思明显没有放在这边，忍不住低喝了一声她的名字。招娣转过头看向了母亲。“娘你和爹离婚，我们一块儿走吧我打工养你以后咱们娘儿俩过，再也不会有人敢打你了。”招娣含笑说道。戚善珍还没说什么可围在身边的几个姐妹却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离婚开什么玩笑武、戚两个大家族，包括奶奶武老太的娘家姚家或者是武家所有的姻亲家族里，从来也没一个离婚事件无论那一家的两口子吵架，旁人总是劝合不劝离。可招娣却公然劝母亲离婚这、这再说了，爹和娘一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上边儿还有奶奶要孝敬、下边还有五叔和小姑没结婚娘怎么能和爹离婚娘要是走了，家里人可怎么办引娣忍不住低声说道，“招娣，别乱说”接娣和来娣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说道，“二姐，你就别异想天开了这样的话要是被奶奶和爹听到了，肯定会打死你的”，“就是二姐你最近怎么了，像鬼上身似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语气中饱含着不屑、害怕与紧张。然而戚善珍却石化了。直到引娣觉察出不对“娘娘你怎么了”引娣扯了扯她娘的衣角。戚善珍回过神来。她看着招娣，眼神复杂。“招娣跟我来”戚善珍扔下了一句话，走到了一旁。招娣跟了过去。娘儿俩走到了菜园子边上。戚善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呆会儿等村长他们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