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如海早起穿了新从礼部领回的顶戴,乘车进宫。今日并不上朝,因而林如海是在上书房面圣。
行了叩拜大礼,仁泰帝赐了坐,又一挥手,其他宫人便都退下了,只剩戴权一人伏侍。仁泰帝打量了一眼林如海,见其面色不错,开口表彰了一番林如海修河防的功绩,又问林如海可曾大好了。林如海一一回过,又谢了皇上关心。
仁泰帝方开口提正事道:“外间有些事关林卿家的传言不大好听。朕自然是信林卿家的,只怎么这些话突然就传得那样凶猛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也没听林卿家辩白过。这些胡话一夜之间都传到朕耳朵里头了,可见外头不知怎样沸沸扬扬。”
林如海忙站起来道:“回皇上,外间确然有些事关微臣的流言蜚语,但所谓清者自清,微臣问心无愧,无须辩白。”
仁泰帝点点头道:“当年,你年纪轻轻中了探花,是我亲自点的,你的品性我自然信得过。但你递入京中的折子,河工花费清清楚楚,你捐一万银子,江南巡抚甄应嘉和你同为二品,亦是捐的一万两,其他官员皆在你二人之下。几个大盐商捐得多些,有八万的、五万的,其他一二万千不足而论,乡绅富户多则上千,少则几钱,事无巨细都有记载。既是每笔钱的来处、用处都写明白了,又怎会生出你散尽家财的传言。”
林如海道:“回皇上,为了修河堤一事,微臣曾贴了一笔款项在河防上,许是这件事让人寻了隙。当日微臣想着既是皇上信任,点了我做河台,我便要对江南百姓负责。户部拨款加上官员、商人、百姓捐款,聚沙成塔,若是修建石灰灌浆的河堤,倒也足够了。只微臣想着一地河防,乃是利在千秋的工程,便想着加上糯米灌浆,更为牢固,便自作主张,购置了大量糯米用于灌浆,微臣不过是贴上了这一笔而已。托皇上洪福,这些年微臣名下田庄、商铺进益颇丰,虽说贴了一些,并非微臣所有产业。什么家财散尽,纯属以讹传讹。”
仁泰帝听了,点点头道:“你递上来的折子是有一笔约莫二十万购置糯米的费用说是林如海私贴。既是你此次河工所有花费均记载在册,你为何不将这二十万直接计入捐款一项,岂不便宜?若是你有心私下贴补在河工中,又为何叫人知晓,传出这些话来?”
林如海听了这话忙道:“回皇上,如今在民间有一种大家默认的约定,官员捐款,品级低的不能越过品级高的,亦不能差前面一级太多;便是乡绅捐款,亦是子不越父,晚辈不越长辈。微臣若是将二十万皆计入捐款,民间便自认甄大人亦该捐二十万,略低一品的官员或是十六万或是十八万,再低一品十二万。若是如此,有些大人家底薄一些的,便不堪重负了。因而微臣带头捐一万两,已不是小数目了,实不敢再添。
至于私贴进工程又让人知晓,实不是微臣有心沽名钓誉。因着这次修河工,江南百姓无论尊卑尽皆出力,微臣不敢有负皇上所托,有负百姓信任,因而这次河工的账房分了两起。一起是户部派来的官员,第二起是捐款众人推选出来的人品值得信重的乡绅、中人。账务进出,两起人分别核实,每日记账。因而微臣几时贴的银子,几时购置的糯米,米价几何,虽然未曾张榜,账房皆是清楚的。”
仁泰帝听了,点头道:“卿家做事惯常仔细,想不到却招人编排出这些话来?”末了,仁泰帝又问了林家为何进京只得一船行李,林如海自是一一作答:几代主母的嫁妆家具运回苏州祖宅,金银铜锡大家伙除了捡几件留作念想的,其他都折变后买了了田庄、铺子等有进项的产业,挂在小女名下。书籍、字画捡了部分带入京中,下剩的捐给了江南几家书院。
仁泰帝听了,点头笑言林如海有成算。略沉吟下子,仁泰帝又道:“听爱卿说来,流言果不足信。只有一事朕不明白,爱卿为何修河防的决心那样坚决,而且半点不偷工减料,自己掏银子也要灌最牢固的糯米砂浆?”
林如海听了这话忙站起来行礼道:“微臣先请皇上恕罪,才敢如实道来。”
仁泰帝见林如海这话说得极为慎重,心下疑惑,问道:“你为朕分忧解难,朕为何要怪罪你?你何罪之有?只要不违国法,尽管说来,朕不怪你就是。”
林如海听了,才道:“臣求皇上恕臣怪力乱神之罪
。臣坚持修河防,乃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今年的江南大水,百姓流离失所,梦境逼真得很。后来大汛,那水势凶猛,竟和微臣梦境中一模一样,虽然是微臣亲自监工修的河防,事后微臣依然觉得后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