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官都是县衙的文吏,面试时只问应聘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和特长。慢的是面试之后的体检环节。因为大部分来面试的人做的是体力活,他们需要身强体壮的人。若是有人有甚暗疾,做这样的活说不定会加重疾病。故而云笙请了四个大夫,每个面试者都要把脉,若真的有身体不好的,只好温和劝退了。就在云笙忙的手忙脚乱的时候,一封从长安来的信从柴哲威那里送到了她手里。看完信后,她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呆在那里。她那个早已过世的阿耶,据说还活着自从云笙来到云家后,赵氏便一直活在惊惶不安中。这种惊慌,等霍国公府请的大夫到来,给床上那人把脉施针之后,达到了顶点。儿子对她冷漠以待,女儿视她如仇人,最小的那个又帮不上忙。他们所有的人,都想把她和那人拆散。赵氏委屈的想哭,她又没作甚坏事,只是想和爱恋的人在一起,为甚全天下都要来反对她为什么连子女都和她反目成仇那大夫治了一次后,她在外面打听到,有一个商队要押运货物去河西。商队的领队她恰好认识,是她在河西的一位长辈。赵氏立刻打定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马上离开长安。她将云笙送来的礼物挑拣出一部分,送到那位长辈家中,又说尽了好话,终于求得那为长辈首肯她带着爱恋的人,随着车队一起回河西。之后,她又将云笙送的其余东西全部都整理出来,把绢布换成好带的铜钱,茶叶等贵重物品全部带走,又给自己整理了一些冬日的衣裳,然后再云川值勤那一日,不留一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长安。因她送的东西多,她那位河西的长辈,给他们分配了一个有车顶,能遮风挡雨的牛车。赵氏一同上了车,然后将那人的头发打散,遮住了他的脸,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了他的下巴。她稍稍撩开车帘,一直看着商队离开了长安,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伸手紧紧地握住那人的手。那人眉眼清俊,薄唇浅淡,长得极为英俊。云笙与他一点都不像,她与她阿娘,命里都与他便没有缘分。他的缘分是她,这是老天定的。也是她的运气好,刚离开没有多久,老天爷便开始下大雪了。商队磕磕碰碰,随着大雪的听听落落,历经艰辛回到了河西。回到老家后,她找到了她阿娘和大嫂,道:“长安物价贵,我不想留在那里拖累川郎他们,便先带着相公回来了。大嫂别介意,随便找个宅子让我们住着便是,其余一切,我自会解决。”赵氏家中,虽不算豪富,但也不怎么缺钱,庄子亦有好几个,故而赵氏的大嫂,倒也不介意小姑子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只是她对赵氏的说辞赶到十分奇怪:“你单单留川郎在长安,那便也罢了,晓娘和宋郎咋办晓娘也快到说亲的时候了吧,宋郎年纪还小,还要念书,难道你便这样把他们留给川郎了”以前也没见这小姑子有多中意她相公啊。赵氏回答不上,捂着头支支吾吾推脱道:“此事是有难言之隐,大嫂能不能不要问了”见大嫂仍旧满面疑惑,赵氏便开始哭哭啼啼,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而下,淌得满脸都是,倒显得她有万般委屈了。赵氏的阿娘年事已高,见不得女儿这般伤心,拍板将女儿留下了。事情已定,赵氏的大嫂也不好再多说甚,只是招呼家中奴仆帮忙,将妹夫一起送到庄子上。谁知道,她才刚吆喝畜生,赵氏就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拉住她的手,道:“大嫂,相公他昏迷这么多年,形容憔悴,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不好的样子。”赵家的奴仆,大多都见过云翼,若是让他们帮忙,指不定马上就认出来了。赵氏大嫂是真的烦了。她指着躺在牛车上那人,问道:“你相公虽多年未醒,但毕竟是成年男子,不让他们帮你,你怎么把他弄到床上去”赵氏眼神游离地看了眼屋内的人,突然指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厮,道:“不敢劳烦大嫂,我自己来便好,让那两位小仆来帮我一下便是。”这两个小仆看起来年纪比较小,云翼离开河西时,他们还是奶娃娃,定然不会记得他长甚样的。赵氏大嫂远远地瞥了赵氏的相公一眼,却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形和凌乱的长发,心道:她这小姑子,果然对她相公并不怎么在意,不然怎会让他披头散发,独自躺在牛车上借着两个小仆的帮助,赵氏终于将那人搬到了床上。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了她的话,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隐秘的欢喜,再也克制不住。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是她的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也不会有人来拆散他们。或许是云翼自己的意志力坚强,也或许是那日大夫的治疗真的起了效果,在河西村安定下来的第三日,云翼竟然醒了。赵氏正在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赵氏惊喜抬头,发现云翼的眼皮动了几下后,便缓缓睁开了。浅色的眼眸,便是充满了迷惑,看上去依旧十分清澈干净。赵氏有一句话说错了,即便云笙和云翼再不相像,他们的眼睛却是十分相似的。只不过同样浅色的眼眸,在云笙脸上,便显得清澈、善良而潇洒不羁,在云翼脸上,则透露出十分的坚毅。赵氏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么多年了,他竟然醒过来了可是不对,他若醒过来了,那便要离她而去了,毕竟他的儿女,都不在这边,那她,那她该怎么办赵氏的神色渐渐变得惶恐:“你,你醒了”云翼嘴唇苍白。他微微皱了皱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冷静问道:“这是哪里”赵氏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低垂着头,带了些畏缩,道:“这是河西,我阿兄家的庄子里。”“河西”云翼闭上眼睛,想要好好想一想,可是一动脑子,他的脑海便仿佛有千百根银针在扎,疼地人想要打滚。他是谁他为甚会在这里他家里还有谁这些,他统统都想不起来了。无奈之下,他治好放弃,脸上却装出一份冷静淡定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套起了话:“我要回家。”好在,他虽昏迷了几年,但本能和为将的素质还在,没有轻易叫赵氏看出来。没想到他一醒来,便闹着要走,赵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为甚要走,这里不能作为咱们的家吗”云翼迅速地分析着消息:眼前这娘子同他熟识,自己同她之间,应当有谈不拢的东西,而且他们目前居无定所,借助的是别人的房子。赵氏的心像被油锅煎了一样难受,大声喊道:“我为你做了这许多,这些年来,你昏迷不醒,都是我照顾你的,难道你便要这样抛弃我了吗若是你走了,我真的没有颜面再活在这世上了”不知为何,云翼的心里变得十分不舒服。可眼前之人自称照顾了他许多年,有可能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对她忘恩负义。云翼紧皱着眉头,安抚道:“我初初醒来,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还想不起你是谁,还望你不要同我计较。”赵氏呆了。她的哭声一下子停下了,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她:“你,你失忆了”云翼心里一跳,不妙的直觉让他比思考更快开口,道:“模模糊糊能记一些,但是,细节上不是十分清楚。”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赵氏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坐到床边,温柔羞涩地看着云翼,道:“忘记了也没甚,我同你,是多年的夫妻,我们还有三个孩子在长安城。如今住在嫂子家的庄子上,也不过是为你给你找一个清净的修养地。”云翼的心里十分不舒服了。他对赵氏的话不置可否,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了。他是将军,失去的是记忆而不是智商。他闭了闭眼,装作闲聊道:“我们的三个人,分别有几岁了”赵氏一心想要刷他的好感,便扯谎道:“大娘今年已经十二了,大郎则已经十八了,进了金吾卫,小郎才四五岁,如今都在长安。”“可有人照顾他们”赵氏为了表功,忙道:“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分到孩子们身上的便少了,川郎在长安,会照顾好他们的。”疑点重重。云翼心里已经断定,他同那妇人没甚关系。便是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喜欢那样的女孩子的,第158章 、新金坊市五云翼微微垂下眼,不再多说甚。他身体疲乏,便是轻微一动,已是耗尽力气。他心知此时再问也问不出甚,但只要一个人撒了谎,便要用千千万万个谎言来圆场。他也不怕再找不出破绽。想到这里,他轻声道:“实在对不住,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你说你是我娘子,如今在我看来却如陌生人一般,我怕是没办法如对待妻子般对待你。”赵氏已被他问的心慌意乱,闻言立刻松了口气,面上却失意道:“这是因为你生病了,又不是你之过。你刚醒来,身体虚弱,别多说话了,多休息休息。”云翼点点头。赵氏便赶紧上前,想要扶着他躺下,却见他摆摆手,道:“我自己来便是。”赵氏自来仰慕他,对他更是有无限的耐心。见云翼拒绝,她也不生气,道:“我先去给你熬点粥,你先歇着吧。”说完,便退出了房间。走到房门口时,她扶着廊柱。纷纷扬扬的大雪早已经停了,太阳悬在空中,将金色光芒洒落大地。院墙上覆着灰色的瓦片,上面还积着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美丽。她盼回了云翼。她照料了失去意识的云翼六年。醒来的云翼竟然失忆了。莫非是她的心太诚,老天都愿意陈全她多年的心愿天地都顺她的意,实在是没有比现在更快活的时候了。赵氏扶着廊柱,嘴角微微勾起,最后抑制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思及云翼还在她身后的房里休息,只能死死地忍着,捂着嘴不让笑声溢出喉咙,模样十分怪异。“珍娘”正在她沉浸于那种无法自拔的快活和刺激中时,一个疑惑的声音如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闪电与惊雷,将她生生吓醒。赵氏惊慌抬头,见自家嫂子带着两人从对面的院门口走进,正疑惑的看着她。“珍娘,你站在门口作甚”赵氏定了定心神,先朝嫂子行了一礼,柔声道:“我心里想着良人的病情,一时走了神。”为免嫂子再讲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赵氏又看向跟在嫂子身后的一老一少,问道:“这两位是”赵氏的嫂子果然被转移了话题。她恍若回神,道:“看我,差点误了要紧事。”她指着那名老者,道:“这是咱们这儿有名的薛神医,你和妹夫远道而来,妹夫的身体又不好,阿娘特意让人请了薛神医,让他给你和妹夫看看。”她又指了指老者身后拎着药箱的少年郎,道:“这是薛神医的弟子,一同过来看看。”介绍完老者和少年后,赵氏的嫂子又对着他们道:“这便是我良人从长安而归德妹妹,稍后麻烦长者为她看看。她过来时下着雪,我家婆怕她哪里被冻坏了。”说着,便要领着医匠往房间里去。赵氏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尖叫着拦在门前,道:“不必了”赵氏的嫂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拉着脸,问道:“妹妹这是何意”赵氏知道自己的行为得罪了大嫂,但仍然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在长安的时候,碰到了笙娘。她现下十分出息,已是霍国公世子的先生。听说我良人身体不好,她便帮我们请了仁义堂的神医,良人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就不劳烦大嫂和薛神医了。”那薛神医倒是个脾气温和之人。他听赵氏这般说,便道:“仁义堂的神医,我也仰慕已久。既如此,想必病人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我就不献丑了。娘子,我与小徒便先告辞了。”赵氏的嫂子失了面子,见薛神医还如此宽容,忙礼貌将他们送了出去。待出了门口,她转头看着赵氏,冷冷地哼了一声。行为这般鬼祟,她这小姑子,定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事情。待嫂子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赵氏才松了口气,收回拦在门口的双手,几乎瘫软般坐到地上。不行,河西不能留了。云翼在河西太有名,她阿娘、大嫂、大兄,统统都认识他。若是刚刚大嫂进了房间,所有的一切都会暴露,那她这几年的辛苦便白费了大夫也不能让大夫真的去治疗云翼,万一他被治好了,记忆一恢复,她便彻底无望了。过两日,再过两日,等翼郎的身体再好些,她便马上带他离开,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过那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第二日,云翼刚礼貌拒绝了赵氏想要喂他喝粥的举动,便听外面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跑进来,道:“娘子,娘子,主母来了,她还带着个俊俏的小郎君呢。”赵珍的手一抖,她手上的碗都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摔成了几瓣。云翼心中一动,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异状般,对那小丫头道:“快请进来吧。”“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