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家的小孙子和小孙女在外面玩了雪,手上冻得冷冰冰的,叫着跑回来道:“阿爷阿奶,外面好冷呀。”钱里正和他家婆娘一人一个,将两个小娃娃抱到炕上,脱去鞋袜,捂着他们的冰凉的小手,道:“暖不暖和以后还出不出去玩了”小孙子在炕上跑来跑去,道:“家里好暖和,不出去了,再也不出去了。”钱里正跟着叹了口气,道:“只有一个暖炕,阿郎他们不好来咱们房间取暖。”钱里正家的婆娘咬断绳子,道:“改日请东子再来盘两个,把咱们家都盘上,到时候记得给钱。”钱里正刚应了一声,便听得外面有人叫:“钱里正,在家吗”钱里正下炕打开门,看到外面仍在刮风飘雪,有三四个人却拉着一车红砖,并两袋麻袋站在他家门口。见他出门,其中一个清俊伶俐的便道:“钱里正好,我是云家的伙计。天气凉了,我家娘子让我们送点红砖和水泥来,方便里正盘炕。”钱里正忙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怎能占晚辈的便宜”那清俊伶俐的伙计便道:“钱里正,若是你不收,咱们回去是要处罚的。总归是我家娘子的心意,晚辈孝敬长辈,也是应当的。”说着,他便朝卸完货的那几人使了个眼色,边退边道:“那我们这便告辞了,保重。”很快,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中。下半晌,又有几个人敲响了钱里正家的门,说是云三娘让他们来盘炕的。钱里正一家百般拒绝不得,只好请他们进屋盘炕。待他们盘好后,坚持把钱给了他们。待他们走后,钱里正的婆娘道:“东子和三娘都是好孩子,心里还惦记着咱们呢。”钱里正点点头,叹息道:“钱正那臭小子,让他去三娘的工程队,他偏偏不肯,唉”大冬天的,这是多好的营生啊,可惜了。工程队都是金溪村的,不过几天,村里都盘上了炕。这个冬天,意外地变得舒适起来。金溪村是这样,新丰县也不遑多让。自从县衙里盘了炕后,崔博并杨参军他们便窝在炕上办公务。去县衙办事的人被接见时,也坐了一回暖炕,那真是,从脚趾缝到头发丝儿都暖起来了,舒服地不行。众人互相打听,才知道这又是云三娘的杰作。霎时间,刚修完官道的五个工程队,又遭到了哄抢,在冬季略萧条的新丰县,瞬间变得热闹了。除却大酒楼和有钱人家问云笙买了红砖和水泥,其余人大多选的都是泥胚。香满楼和金玉满堂也给自己的每个包间都盘了炕。等暖炕烧起来后,孙四郎带上一票自己的朋友,挑了一个包间,哗啦啦地上炕了。“这简直太舒服了,又温暖又有美食,我以后吃饭喝水都在这儿了。”“今年冬天,我便不离开这炕了。睡在炕上,连被子都是暖烘烘的。”孙四郎得意地显摆:“想睡便睡吧,正好照顾照顾我家生意。”另有一人下定决心道:“听说那工程队被许多人邀请着盘炕,都快忙不过来了。县里的人都排着队等着他们呢,我家也排了号子,今年一定要把家里的暖炕建起来。”今冬,新丰县百姓的口头禅,从“你吃了吗”变成了“你家装了暖炕了吗”崔县令稍稍松了口气,今冬不难熬了。再把汤婆子做出来,组织百姓把屋顶修了,便不用再担心今年的雪灾会伤人性命了。至于其他,过了冬天再说吧。第149章 、心悦君兮十因着盘炕的工程队,全是金溪村人,所以在新丰县,暖炕也被叫做“金溪炕”,又因发明暖炕的人是云笙,又有人亲切地称为“三娘炕”,“女儿炕”。云笙刚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简直惊呆了。没想到,她不过是盘了个炕,竟然还能有这番收获。她美滋滋地想,也不知道“女儿炕”以后能不能如“老婆饼”一般出门,若是以后一直流传,能被选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便好了。又过了两日,钱东偕同几个工程队的队长一起上门拜访。刚见到云笙,钱东便将手里拿个如同小酒瓶大的敞口罐子递给云笙:“三娘,这是给你的”“东叔怎的如此客气”好端端的,怎的想到会送她东西云笙一面好奇的问,一面让婢女从手里接过放在一边。为着礼貌,她并没有打开罐子上的盖子。钱东这老实汉子不好意思一笑,道:“这暖炕是三娘发明的,我们拿着这个赚钱,三娘也未说甚,实在是心里有愧,故而想向三娘表达一点心意。”云笙并未拒绝,只是笑道:“东叔客气了。”钱东又道:“女儿炕之名,已经流入了长安。长安有人聘请我们去盘炕,你觉得是否妥当”云笙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了新丰县的人口、户数、已经盘炕的人数等问题。钱东这段日子大街小巷差点跑断了腿,对这些也略有些了解,便色色都回答了。云笙便问道:“既然新丰县还有许多户人家未曾盘炕,你为何会想着去长安”去长安这件事是钱东琢磨了一夜的,他道:“盘火炕的技术并不难,这几日,已有人偷偷看我们盘炕,又去盘炕的人家家中仔细观察,勉强也做出了几个,只不过不如我们这般娴熟精准。”“我打算带三组人去长安,剩余两组人在新丰县盘炕。待县里的人家都盘好后,再去长安与我们会合。”新丰县本来不大,两组人同时开工,不需要多时便能把炕都盘了。再加之其他偷学的人也能盘炕,拿这手艺吃饭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的人没必要都耗在县里。再者,他们先去了长安,也可先将“金溪炕”的名声打响亮,到时候自会有人愿意聘他们这些正规的工程队盘炕。云笙听他所讲,大致摸出了他所表达的抢占市场的意思。她心中不由感慨,任何人,若是给了他机会,谁都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发展。譬如钱东叔,原先是多么寡言老实之人,如今能管理五个团队,做生意时谈吐也十分诚恳,最要紧的是,他已经有了市场的意识。这比甚都好。她笑着道:“东叔做事素来稳妥,只要你觉得没问题,我便支持你。”钱东等人连连道谢,好一会儿才从云宅离去。等他们走后,云笙让人将罐子打开。打开的一瞬间,婢女发出了呼声。云笙凑近一看,发现罐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铜板。她愣了一下,随后让婢女将铜板倒出数一数。婢女来来回回数了三次,最后确定道:“是四百个铜板。”云笙结合钱东之前报给她的数据算了算,发现他们工程队忙活了这几天,每人大概也就这点钱。袁越秀在一边道:“这么些年,我看到许多人,到了他们手里的钱,极少能拿出去给别人的。金溪村倒也是民风淳朴了。”云笙默默点头。钱东的品行确实过硬,希望他在以后时光的雕琢中,已然能够保住这善良的发光点。盘炕一事已有着落,汤婆子一事,却还未有定论。崔博和她都觉得,汤婆子这一物,还是交给商人操作,会比较好一些。只不过是哪个商人,便需要她自己好好思量。云笙觉得孙四郎不错。他既不想继承家中的酒楼,那定是想发展自己的事业。说不得,他愿意和她合作。想到这里,她披上毛皮斗篷,撑着一把伞,让赶车大叔赶紧套车出门。赶车老叔手里握着云笙给的小汤婆子,笑呵呵地答应了。这段时间,孙四郎一直在香满楼帮忙,柴哲威也常和他混在一起,两人不知道在商量甚,故云笙很快便找到他们了。见面时,柴哲威的家仆正有事找他,他便先走了。孙四郎笑着拱拱手,道:“三娘大驾光临,香满楼蓬荜生辉啊。”云笙领先走进一间包厢,直接先做好,快言快语道:“废话不多说,我有一桩生意要同你合作,你干是不干”孙四郎双眼一亮,立刻在她旁边坐好,道:“只要是你找我的,刀山火海我都敢干”云笙看着他笑道:“我这桩生意若是要亏个底朝天,你也敢跟着干吗”孙四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怎的不干三娘这般有成算的人,从来都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情。”云笙扑哧笑出声,打开图纸,道:“既你如此信任我,我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吃亏了。”孙四郎侧着身看图纸,实在是看不懂,又将图纸拿到眼前摆好:“这是甚”袁越秀跟在云笙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巧的汤婆子递给孙四郎:“这就汤婆子,加了热水便可暖手暖脚暖被窝的,郎君可先试试。”孙四郎接过汤婆子一摸,果然十分温暖。他双眼发亮,转头看向云笙,道:“我们是要做这个吗”云笙点点头,道:“汤婆子的制作并不复杂,旁人很容易便能仿制,所以这是个短期的买卖。我这是黄铜的,成本较高。你可以寻几个瓷窑,用土陶烧制一大批,这样便会便宜些。”“我那里有些人才,最擅长琴棋书画,让他们在土陶上画些花样,喜欢的人会更多。”这便是说那些被她带回来的青楼女子了。“先一次性多烧一些,一部分供新丰县的百姓购买,一部分送往长安,剩余的,便让我那几支商队往北边运,赚个快钱。我可以出本钱,其余你负责,咱们四六分,我六你四。”孙四郎正好有一桩谋划,需要很多钱。云笙这生意送上门,可不正是瞌睡便送了枕头。至于四六分,他无非是卖个劳力,得四已经很占便宜了,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云笙见状,便让人送了纸笔,两人一条条商讨着,写了合约,各自签了名字,又按了手印,这才算是结成了契约。孙四收了合约,笑眯眯对云笙行了一礼:“多谢三娘提拔了。”云笙知道自己不是个爱做生意之人,便要找孙四郎这等灵活的人合作,故而道:“孙四郎客气了,此事便拜托你了。”谁也没有想到,今日两人随意在酒楼商议的一桩小生意,会成为大唐第一商户孙成的成名史。第150章 、心悦君兮十一从香满楼出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变成了零零落落的小雪。云笙上了牛车后,便撩开车帘,将帘子固定在一边,欣赏着雪中街景。行路到一半时,忽听得前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远远望去,有几人扭打在一起,站在一边看着的,似乎是县衙的杨参军。等牛车慢慢行驶到杨参军身边,发现是两个衙役押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眼窝青黑,眼袋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又有一个女子并两位老人哭喊着抱着衙役的腿不肯放,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云笙喊了声“停”,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杨参军身边,行了一礼,道:“见过杨参军,杨参军近来可还安好”杨参军回礼道:“托三娘的福,近来某过得不错。”云笙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仍旧哭闹纠缠的那几人,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杨参军看了眼被制住的男子,眼中满是厌恶,冷酷道:“这几日大雪不断,明府怕积雪压垮了屋顶,便允许百姓到县衙领取定量瓦片,用于修盖屋顶。此人去县衙领了瓦片,转身却卖给了旁人。他阿耶阿娘住的屋子还漏风,他却拿着卖瓦片的钱去逛花楼,简直不知所谓。”“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就该重罚真当县衙的便宜很好占吗”云笙看向那被困在地上的男子,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人渣”。那跪在地上抱着县衙的两位老人便是那人渣的阿耶阿娘,只见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苦哀求道:“我们那屋子并未漏风,那瓦片是我们两个去卖的,与我家阿郎并无关系,你放了他吧,要罚罚我便是。”那老头更是爬到杨参军身边,哭着哀求道:“参军明鉴,此事与我家阿郎无关啊”杨参军微微蹲下身,道:“他如此待你们,你还要为他求情”老人哀哀苦求:“他毕竟是我孙儿的阿耶,若是他出了甚事,我那可怜的孙儿该如何是好”杨参军讽刺道:“我大唐民风彪悍,如你儿子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放在别人家,早被打断了狗腿。你们如此溺爱无知,也难怪惯出一个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你们若是一味如此,你那小孙儿,怕也是要重蹈这畜生的覆辙。既如此,倒不如由本参军替你们,好好教一教你的孙子。”说罢,他便直起身,大声道:“左右,将这公然私吞县衙公物之人,按在地上,先打三十杀威棒,再压入大牢。”啧,三十杀威棒,若是这衙役手下留情一些,这人怕是要皮开肉绽了吧。云笙心里默默想道,但是她并未出声。一来,此类不孝敬父母的纠纷,杨参军有直接处理的权力,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便是如此。二来,杨参军最是公正,当初若不是他,大刘氏和黄主簿勾结起来,对他们姐弟三人,怕也要造成不少麻烦。杨参军既然如此决定,那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被衙役压制在地上的男子吓得屁滚尿流,涕泪四流,不住挣扎着磕头求饶:“参军,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