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珍重重地“嗯”了一声,道:“奴婢拐弯抹角地问了德子,他就是这么说的。”德子是药童的小名。顾晗看着高几上摆的垂丝海棠,陷入了沉思。顾昭为什么去花草堂求人参养身丸可以笃定的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不然,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自己求着吃。难道又和自己有关系韩大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如果人参养身丸是大伯母特意为自己制做,她不可能让顾昭吃。顾晗蓦地明白过来,顾昭也许是瞒着大伯母的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揣测,但又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荒唐了。一阵风顺着打开的槅窗吹进来,屋里静悄悄的。“让小厨房新做些杏脯,记得用蜂蜜腌制。”顾晗说道。她记得顾昭喜欢吃,“咱们晚上去倚兰亭。”总是要探一探顾昭的虚实。几人屈身应是,巧玲去了院里的小厨房安排。顾晗这边还在努力地找寻真相,张居龄却已经全明白了。德济堂二楼。张居龄站在槅窗前面,俯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淡漠。马亮禀报完,在等张居龄的差遣,神色很淡。他是死士,训练项目的第一条,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你刚才说顾家的六小姐也派人去查了毛拱”张居龄转身看着马亮。马亮点头,又说:“她毕竟是闺中小姐,手段有限,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张居龄的眸光冰冷:“你想办法把查到的消息传给顾家六小姐派的人。”她既然不想自己插手,那就暗地里帮她。马亮应是,转瞬就消失在了德济堂。“去套个马车,出来几天了,也该回顾府看看了。”张居龄和守在门外的树鸣说话。他要赶在放榜前回张家。去顾府,除了向顾临辞别还想见顾晗一面。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傍晚,顾晗先去和祖母打了招呼,让她不要等自己用晚膳了,然后才和巧玲一起往倚兰亭去。倚兰亭里灯火通明,顾昭正在用晚膳,屋里站了一堆的丫头、婆子伺候。顾昭见顾晗来了,脸绷的紧紧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你过来干什么”她可没忘记顾晗是如何从她手里拿走绢花的。说话的语气连对丫头都不如。顾晗也不在意。她要是忍不了顾昭的脸色,就不会过来了,让巧玲把带的杏脯奉上,笑着说:“四姐姐的脸色不好,晗姐儿心里一直记挂着,专程来探望你。”顾昭夹了一块芝麻酥,随便道:“劳烦你。”代丽搬了杌子让顾晗坐下,又给上了热茶。“四姐姐真是客气。”顾晗说了一句,故意问巧玲:“我的人参养身丸可带了我今日忘了吃,这会子倒想起来了。”“奴婢忘了。”巧玲屈身行礼。“人参养身丸真的是好东西吗”顾昭看着顾晗。“当然了。”顾晗笑盈盈地:“大伯母精心给我准备的,你说好不好”顾昭点点头,没说话。她想起韩大夫下午来给她送人参养身丸,看她脸色不好,问了她几句,临走的时候还说,不适合自己的养生药不能多吃。“我看四姐姐总是恹恹的。”顾晗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和祖母说一声,把我的人参养身丸分给你吃”顾昭的脸色就很古怪,她抿了口燕窝粥,笑了笑:“不必了,既然是祖母和母亲的心意,你自己好好珍惜吧。”“四姐姐说的也是。”顾晗低眉顺眼地:“但是你的身子不舒坦,妹妹心里也难受,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会和祖母和大伯母说的,让她们下次多制些,四姐姐要和妹妹一起吃。”语罢,竟起身要走,急吼吼地:“我现在就去找祖母”代丽就在顾晗的身边站着,见她起来,慌忙行礼:“六小姐,外边的天色太晚了,老夫人睡的又早,您打扰到就不好了”顾昭也僵硬着开口挽留:“妹妹,真的不用。”“咱们姐妹间还客气什么呢。”顾晗执意要走。顾昭急了,使个眼色,倚兰亭的丫头、婆子一窝蜂的去拦顾晗。现场顿时乱糟糟的,香云嘴快:“六小姐您不用麻烦了,我们小姐自己有人参丸”她说了一半,立刻闭上嘴。别的丫头、婆子们脸色都有点变了,四小姐吃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是瞒住府里众人的,连大夫人都不知道。香云就站在顾晗的身侧,她说了什么,顾晗听的一清二楚。香云她是认识的,是倚兰亭的二等丫头。她并没有真的要走,说把人参养身丸送给顾昭也是诈她的这样子折腾的目的就是想倚兰亭的众人忙中出乱,没想到还真的给诈了出来。不仅顾晗听到了,顾昭也听到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火,顾晗就笑起来:“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干什么,不去就不去嘛,说什么人参,四姐姐这里有人参汤吗我也要喝。”巧玲紧张的手都在颤抖,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她也察觉出不妥了顾昭被顾晗笑懵了,她问道:“你要喝什么”“人参汤呀。”顾晗笑的脸颊处梨涡微显,俏皮道:“四姐姐不肯赏一碗吗”顾昭长出了一口气,看顾晗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她笑道:“晗姐儿想喝什么,只要倚兰亭有的,尽管提。”又骂众人:“没一点规矩,各忙各的去。”罢了,亲自拉着顾晗,姐妹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香云正想着会怎样被小姐责罚,情形又急转直下了。她擦了一把手心的汗,机灵地挑帘子出去,安排小厨房煮参汤。等顾晗主仆俩从倚兰亭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今晚的月色真好。”顾晗上了回廊,心里感慨万千,她说怎么近来都觉得顾昭的气色不好看,原来也是吃了人参养身丸的缘故。看她瞒着自己的那个架势,怕是大伯母她们也不知道吧。“是啊。”巧玲的脚步很轻盈:“又大又圆的。不过,明天的月色会比今天还要好。”顾晗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巧玲笑起来,声音很脆,“今儿是十五呢,小姐您忘了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顾晗低头一想,确实是的,她见巧玲笑的欢快,忍不住也弯起嘴角。“巧玲,你刚才的时候怕不怕”顾晗问她。“怕什么”巧玲有点不明白顾晗在说什么。“咱们被四姐姐的丫头、婆子围着”巧玲颇为迷茫,“是小姐想喝人参汤吗”什么和什么呀,牛头不对马嘴。顾晗闭了嘴,不再和她说话。今晚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看懂以后出门还是带着桃红吧。巧玲确实是忠心,但也实在不聪明。回凌波苑后,顾晗让婆子抬了热水,去净房洗澡。她也没让人伺候,独自拿了胰子在胳膊上擦拭。胰子是三叔铺子里卖的,里面添加了时令的鲜花汁液,十分的清香好闻。府里的女眷人人都有。夜才刚刚开始,漫长又寂静。次日是顾临休沐,张居龄来辞别。俩人在书房里说话。“顾大人,夙之自进京以来,一直承蒙您的厚爱,照顾至今,感激不尽。”张居龄鞠躬道谢。顾临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受了他的礼。他的眼光一向不会错,面前这位身穿竹叶纹杭绸直裰的少年,不出十年,必成大器。礼毕后,顾临笑着让张居龄坐下,问道:“你中举后,可有想过去哪里读书”张居龄过了会儿才道:“还未曾考虑。”“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替你做打算的。”顾临看着他,又说:“翰林院有一个老学儒叫吴博,很有学识,博古通今。年轻的时候和我是同窗,我让他看过你的文章你要是想拜访他,到时候我修书一封,你带着直接去即可。”顾临十分爱惜他的才华,想着能帮则帮,让他在学业这一块少受些磨难。“谢谢顾大人。”张居龄笑了笑:“您总是惦记着我。”顾临叹了口气,“人老了,经历的事情也多,看尽了世间的兴衰变迁,才更知黎民艰辛。”他歇了口气,继续说:夙之,你有经世之才,就应该安民定国。这是你老天爷给你的本事,不敢罔费。”张居龄点头,他知道顾临对他的期望和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把那些曾经的欺负,凌辱一一还回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但是,也不能死读书闲暇的时候要多出去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正道。你的阅历一多,见地自然就深了。这样锤炼着,三年之后,何愁不中进士”顾临谆谆告诫他。其实,聪明人比笨一点的更容易走上歪路。眼界开阔了,心胸就会宽大,对小小不然的事情才会不计较他看着张居龄一路成长,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想他走上歪路。“您放心,您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会记在心里。”张居龄淡淡的笑,眉眼间精致、从容。顾临见他如此恭顺,语气更柔和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随时来找我。”张居龄又道了谢。俩人说了好一会,张居龄才起身出去,到门口说道:“我想见一见顾六小姐。”“顾六小姐”顾临重复了一句,他说的是晗姐儿张居龄看他一直不回复,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和她说几句话。”顾临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愣神,摆手笑道:“去吧。”他虽然不赞成把孙女儿许给张居龄,但孩子们之间正常的相处,他还是不管的。天空澄碧,白云朵朵。四月中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顾晗闲着没事,便和巧珍她们坐在庑廊下做针线,她在绣一个荷包,用的是粉色软绸,颜色鲜亮极了。“六小姐,张公子有事情要和你说。老爷已经应允了。”秋月过来,屈身行礼。找她做什么,顾晗抬头瞟了一眼在祖父书房前站着的张居龄,没有动弹。张居龄也向她看过来,相隔有些远,顾晗看不清他的眼神。她放下针线,想了想,走去他身边。“你来了”张居龄问道。她穿件淡罗衫子,白练湘裙,精神看着还不错。这是什么话。顾晗微微屈身行礼,问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张居龄笑着“嗯”了一声,“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她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的,直白又不冒失,倒也可爱。顾晗领着他去了凌波苑的花厅。张居龄背着手在漏窗前站了,好像还叹了口气:“我要回张家了。”顾晗握紧了手,低声笑了笑:“是该回去了。”心里竟有些怅然。张居龄接下来的发展她太清楚了,高中解元、进士、一路青云直上。他们终将是云泥之别。漏窗外面种了一丛翠竹,枝叶茁壮。张居龄看了一会,转过身:“你在德济堂的问诊方子我看过,也问了宋严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理调理身子”顾晗也没有怎么吃惊,宋严是他的属下,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她没耽搁多久,很快就说话了,“会很快的。”至于他为什么执著地看自己的方子,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了。两人不般配。特别在经过了前世后,她心里透彻的很。张居龄脸上的笑容一淡,似乎动了气:“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什么都能由着你,只这一条。”“张公子,我们不相干的。”顾晗咬了咬嘴唇,不喜欢有人逼迫她。她的病情目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了,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扳倒别人的。“不相干”张居龄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目光直盯着顾晗:“我可以把方子拿给顾大人或老夫人你说,这还相干吗”顾晗杏核眼睁大了,她怎么忘了,张居龄是最善于捏人七寸的。绝不能让张居龄和祖父、祖母说惊动了幕后暗害她的真凶,那就真的不好办了。“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一想,重新回答。”顾晗低头无意识地捏腰间挂着的蝴蝶结子丝绛。张居龄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几个小窝,心里就一软,气一下子消散了,他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事,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顾晗心里也在盘算这事,张居龄太聪明了,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很愚蠢的,但是她又不能实话实话。想了好久,顾晗抬眼看他,折衷道:“我心里有谱,你相信我我不会堵上自己的性命。”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巴掌大的小脸全是希冀的信任与隐约的讨好。张居龄苦笑了下,他发现自己对顾晗硬不下心肠,“你让我相信你也行,但是你必须让宋严暗地里继续给你诊病一直到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顾晗红唇轻咬,又想了一会,笑道:“成交。”她只能这么答应他,大不了从宋严那里拿回的药再小小地做下手脚。门口有武氏派的丫头远远地守着,俩人不好待得太久,很快就出了花厅。张居龄坐马车回到张府,先去拜见了张修和王岚,然后才去了自己的住所积微馆。农历四月十八,乡试放榜。张居龄是意料之中的解元,少年榜首,风光一时无两。顾曙和周浩波也榜上有名,分别是十二名和十六名,都是极其靠前的好成绩